多娜提拉在厨房里研究晚餐,以不要添乱的理由把两个年轻人赶进客厅里休息。
海因娜靠在沙发上。
刚打开电视,她突然感觉到垫子一沉。扭头一瞧,乔鲁诺竟然在自己的旁边坐下了,胳膊离她的腿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
烤鸡肉的香味直往二人鼻子底下钻,四只眼睛齐齐盯着电视里坎帕尼亚大区首长。托马斯·安东的就职演讲长达将近十五分钟,冗长如教士的祷文。二人从头听到尾,谁都没有说话。
“乔鲁诺,”在心中酝酿了无数个六十秒,海因娜终于决定开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听听你的计划。”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她。
“你有没有发现,那不勒斯街头巷尾的垃圾堆越来越多?”
“是的,臭气熏天。”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现象?”女孩放弃了循序渐进,没等对方回答,就抢先给出了答案,“是黑帮。”
“第一,他们掌握了渠道,窃取可回收财富,私自卖往国外,”海因娜伸出了大拇指和食指,“第二,他们低价承包工业废弃物处理,却直接把这些有毒的玩意露天焚烧,甚至直接埋到农田周围。”
“第三,他们从垃圾运输买卖中获利,甚至把别的区域的垃圾运往那不勒斯。”
“最重要的一点,黑帮为了垄断行业,与官员勾结,煽/动居民,阻挠政/府建立垃圾场和垃圾发电站。坎帕尼亚的垃圾管理一片混乱,反对者的声音往往不到第二天就消失殆尽。”
滚烫的血液在海因娜的胸腔中流淌。说到激动之处,她转过身子,双手撑在对方的腿侧,眼中有星辰闪耀。
“乔鲁诺,我想治理那不勒斯的垃圾,意大利的垃圾。”
少年伸长了腿,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势靠在软垫之上。他伸手撩起一缕赤色的发丝,放在唇下轻吻,动作虔诚而温柔。
海因娜把头发拽了回去,脸红得像樱桃:“你在干什么呢?刚刚,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乔鲁诺·乔巴纳有一个自以为正确的梦想。”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
“我想成为‘垃圾’。”
女孩乐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一转攻势,几根手指把玩起对方头顶的金色刘海圈,一点一点将它们拆开:“那我要好好治理你。”
三个圈圈散开了,变为三缕卷曲的金发,无辜地挂在额前,为少年的美貌增添了几分超越性别的诱人。
“我的确想成为‘垃圾’,”乔鲁诺突然坐直,睫毛离海因娜的鼻尖只有一厘米,“打败发霉的‘大垃圾’,占领这个城市,这个国家。”
温热的吐息轻抚着女孩的脸蛋,令她忍不住想起中午的尴尬场景。
海因娜咽下了想说的话,象征矜持的锁链彻底断裂。她决定赢回气势,缓缓朝少年伸出食指,挑起对方的下巴。
乔鲁诺闭上了翡翠色的眼睛,挺翘而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着,宛若神鸟的翎羽。
他温顺得像一只猫。
“你自首吧,你到底是不是我捡到的那只金色/猫咪?”她瞪大眼睛盯着对方的睫毛,用严厉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忐忑,“你是不是偷过我的东西,还掌握了变猫的方式?”
“是。我来向你证明,我就是那只猫。”
“什么?”
乔鲁诺握住她伸来的那只手,先是拿脸颊蹭了下她的手心,紧接着就吻了上去,甚至用牙齿轻轻啃/咬起她的指腹,“就像这样,做猫喜欢做的事。”
“嗷!”海因娜惊得叫出了声。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厨房里传来多娜提拉的脚步声。
二人的动作凝固了。
“没事的,妈妈,”海因娜赶紧把乔鲁诺往旁边一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有只蜜蜂要叮我的手,被我赶出了屋子。”
母亲见重新回到厨房,女孩松了口气。
她瞪了乔鲁诺一眼。
“我刚刚没说完,我还没讲近期目标呢!”
“我知道,你想找一个人复仇,”少年宛如礁石之上的金发海妖,碧眼自带蛊惑之力,“我们的梦想如此相似。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好吗?”
“哪里相似了?你要成为黑帮,我要跻身名流。我是想光明正大与托马斯·安东接触,然后——”
海因娜忍无可忍,抬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杀了他。”
“我得去瑞士一趟,继承教父的遗产。”
“教父?”
“胡安·达佐诺。”
“他是谁?”
“那不勒斯地区黑手党旧日的首领。重情重义,憎恶毒/品,死于一场刺杀,”海因娜深吸了一口气,说话时带着微不可察的哭腔,“他躲过了前一次刺杀,中了那么多枪,明明都活下来了!玫瑰之名的能力,也成功延长了他的生命!他不应该死,市长也不应该死!”
“他们死了,那些渣滓却穿金戴银,耀武扬威——用子弹和毒/品杀害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毁掉一个又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不打算忍了。我不相信什么‘恶有恶报’!我要用自己的手惩罚罪人,让他们血债血偿!”
“海因娜,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乔鲁诺语气温和,用指腹抹去她眼边残存的泪水。
“你不记得我们的初次相遇,我记得。”
“初次相遇?初中开学第一天,我在公交车上被一群人欺负,你帮——”
“当然比这要早得多,”少年打断了她的话,“你忘了吗,四岁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睡觉了。”
海因娜差点跳起来。
“第一天,继父像往常一样,用皮带抽了我。第二天,一群男孩围住了我,像往常那样,在侮辱之后将我绊倒。”
“当时,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不被需要的垃圾,直到......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久远到几乎要被抛弃的记忆如潮水一般上涌,海因娜这才会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女孩的脸比往常任何一次都烫:“那只是施舍,我真的没那么高尚,这只是无聊之中管了个闲事——”
“是你赐予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份温暖。”少年无比认真地对她说。
“后来,我救了一位黑帮。他身中四枪,躺在血泊中。”
“作为报答,他尊重我,并给予我庇护。他只跟我说过一句话,却教会了我,怎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你救的黑帮,他是不是......不,他一定是——”女孩被欣喜与哀伤淹没了,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应该就是你的教父,胡安·达佐诺。”
此时此刻,海因娜必须惊叹于命运的神奇安排。她与乔鲁诺的相遇,可以说是一种命中注定,却也不能用简简单单的“命中注定”来概括。
他们本就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努力追寻相同的未来。他们的距离必然会越来越近,他们必然彼此会互相吸引。
“我会说服妈妈,带她去瑞士,外祖母的家人在日内瓦,”海因娜对乔鲁诺透露了自己的打算,并向他抛出了邀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启程?”
“明天就可以。”
“我们还没跟老师请假呢!”
“逃课没人会管,只要能毕业就行。”
“我们坐火车还是飞机?”
“我来开车。”
“这是在开玩笑吗?你才十四岁,真的有驾照吗?我妈妈可以开车。”
“我才十五岁,当然没有驾照。你把她送到瑞士,返程时需要我来开车。警察来查,我就拿别人的驾照。到时候,还要请你帮我化个妆应付。”乔鲁诺的语气习惯性礼貌了起来。
“你怎么......行事风格越来越像个小混混了!乔鲁诺!你这个油头滑脑的小黑手党!”
“明天早晨六点出发。不要睡过头了,”语罢,他又低声附加了一句,“亲爱的海因娜。”
“闭嘴吧!我要被你恶心吐了,你这个小混球,你——”
多娜提拉突然出现在电视边:“海因娜,怎么能这么说乔鲁诺呢?”
女孩放弃了思考,靠在沙发上安详地休息了一分钟。
晚上,三人又吃了烤鸡腿。她自告奋勇分餐,在乔鲁诺的盘子里放了六七个鸡腿。在他们洗手的时候,黄金体验居然偷偷调换了盘子。
晚餐时,乔鲁诺把鸡肉变成发芽的豆子,吃进了嘴里。可是,既然能把鸡肉变没,干嘛还要跟她换盘子!
八点半,海因娜把乔鲁诺赶回了家。
睡觉前,她跟母亲商量起今后的打算。
她一再保证会努力活着,口干舌燥说了好几个小时,多娜提拉才终于被说动。
女人表示,她会尊重女儿的选择,接受今后去瑞士生活。可无论是作为监护人,还是作为母亲,她最担心的就是海因娜。必须找到信任的人,把女儿托付给他,自己才能真正放下心。
“你是有爸爸的,只是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来自撒丁岛。有张照片你看过很多次......是那年我在翡翠海岸旅游,你父亲给我照的。未来,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多多留意,是否有人提起你父亲的名字。实在不行,就花钱托人去找。”
“我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索里特·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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