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之后,海因娜花了很长时间思索,明天到底该怎样面对乔鲁诺。
起初,她拿出一张草绿色的信纸,酝酿了许久情绪,用签字笔写了个开头。
“亲爱的乔鲁诺,”
她知道,信的称呼都是用“亲爱的”这个词,但是真的好怪异好肉/麻噢,让人挺不好意思的。可如果换成“尊敬的”,就更怪异了。
写完这行字,海因娜顿住了笔,笔头在逗号上停留了几分钟。黑色墨点越来越大,宛如一个拖着小尾巴的音符,串在平直的细线上。
她盯着信纸边缘的鸢尾花环,各种难以说出口的心思顺着花瓣纹路绕了一圈又一圈。
该写什么好呢?写“我喜欢你”这类语句,是不是太突然了?写自己未来的打算,又该怎么下笔?
女孩拿起一瓶前调为玫瑰胡椒的香水,朝信纸喷了一下。没过多久,她自己居然被熏到了,赶紧将信纸铺在窗台边。
夜风钻了进来,带走胡椒的热辣,留下满室玫瑰的甜意。
灵感突然涌入胸膛,她想起少年水仙般动人的面庞,忍不住写了很长的篇幅。
放下笔,海因娜将信纸放入同色信封,随后翻出金属章与火漆,用打火机点亮了一根蜡烛,将火漆放在烛焰外围烤化。
信封中心被滴上了一块殷红的蜡。
烛焰随着女孩的呼吸左右摇晃。光影律动,这块红蜡被赋予了生命,宛如一颗跳动不息的心脏。
这一天,她安然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海因娜从床上爬了起来。帮多娜提拉准备完早餐,她提着书包奔出房门,乘坐最早的那班公交车来到了学校。
她坐在位置上等了很久,直到教室坐满了,乔鲁诺才踩着铃声迈入教室。
一头灿烂的金发把老师吓了一跳。
数学课,阿贝赛先生请同学上黑板做题,海因娜破天荒举了手。
女孩以平生最优雅的姿态写完了最难的题,转过身来,却发现乔鲁诺没在看自己。
她有些沮丧,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下课之后把信送到他手上。
意大利语课,海因娜踊跃举手,滔滔不绝回答了一分钟。坐下后,她偷偷回头望向少年座位,却发现正他低着头,读着不知名的课外杂志。
女孩的心里开始打鼓。
体育课,她把信封揣进怀里,站在操场边的橡树下,目光不由自主飘向球场。
在那里,乔鲁诺刚刚结束一场比赛。
观众散尽,他与队手击掌言和。休息时,少年取下头绳。金色发丝尽数披散于肩,宛若一小片流云。
海因娜躲在树后,时不时偷窥上两眼。他上衣纽扣松开了几个,线条优美的胸膛若隐若现,阳光之下宛如即将消融的春雪。
她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扒在树干边,手指对着树皮抠来抠去。
乔鲁诺突然抬眼看了过来,女孩赶紧侧过身,将自己藏了起来。
树干被各届学生乱涂乱划过,留下各种稀奇古怪的字迹。
见少年始终没有离开,她站在那里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观察起木头上的字样。
尽管各种笔划交错杂乱如同灌木枝条,她却很快从中辨认出了一颗小刀刻出的爱心,因为爱心中间刻着乔鲁诺的名字。
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拳头大小,不过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因为那块树皮恰巧被她抠掉了。
整整一个上午,乔鲁诺和她居然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明明前几天他们才经历过生死。
五分钟过去,少年依旧在球场边站着。透过背影,她竟能感受到对方的耐心。
他就像在是等什么人。
海因娜立刻在心里敲响警钟——他难道喜欢上了别人?那她刚刚抠掉的,到底是谁的名字?他的新女友的?他是不是在等新女友?那她是否应该识相一点,直接退出,祝他们幸福?
原先的忐忑不安逐渐转化为苦闷与沮丧。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向她的脸庞,海因娜的鼻子越来越酸。
她就是个老笨蛋,感情上永远迟走了一步。
可是,他们都走了那么远了!明明那么接近,却在终点变成了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
有些事情不能钻牛角尖,特别是感情上的事。越想,海因娜越觉得委屈,胸中憋着一股即将奔涌而出的熔岩。
此时此刻,她就是维苏威火山。
喷薄而出的岩浆形成一股强大的推动力,迫使女孩从树后跳了出来。
她向前跑了十几步,动静极大,乔鲁诺立刻扭头看了过来。
对,就是这样,她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
信封什么的,都不重要了。酝酿的话语,也不重要了。
她跟随着自己内心,几步冲到少年面前,哪怕是做出以后一想到就会后悔的事情也无妨。
乔鲁诺静静望着她,他已经等她很久了。
她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盯着他的脸瞧。
少年突然闭上右眼,朝海因娜眨了一下左眼。
猫儿般的眸子似是由绝世翡翠打造而成,暮春的奇妙色彩被笑意晕开。碧眼的外形轮廓饱满而优美,宛如水仙花瓣,末端还拖了一条上翘的浓丽之尾。
火山崩塌了。
海因娜一手抓住少年的左臂,另一只手把他的头往自己的方向按。
她闭上眼,直接对着乔鲁诺的唇吻了上去。
少年呼吸凝滞了,似是根本没有预料到这样奇异的发展。
女孩没有张开嘴,她是抿着唇吻上去的。
刚触到那片陌生而温热的柔软,她自己也愣住了,理智在一瞬间匆匆返回。
她是疯了吧?怎么办啊?一会儿怎么收场啊?
乔鲁诺的心跳由沉稳变为急促,他闭上了眼睛,金色的睫毛碰到了对方滚烫如岩浆的脸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海因娜红着脸,猛然松开了少年的手臂。
她要被憋死了!
但是,比起憋死更难以忍受的是尴尬至死!
“你跟其他女生接吻了吗?”女孩突然问他。
“还没有吧!”还没等对方回答,她继续开口说道。
“你的初吻对象不是其他人,而是我海因娜!”
乔鲁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注视着她的眼睛,并没有接话。
太阳变幻了角度,少年胸前的蓝色瓢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揣在怀里的信被遗忘了,海因娜忘记了原本的目的,脑子里只有“快跑”一词。
快跑!
女孩“呜”了一声,驱赶走内心那个尖叫不停的小人,捂住红到要滴血的脸颊,落荒而逃。
她奔上楼梯,来到教室,拎起书包就跑。她要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她要回家!
海因娜跑到公交站前,跳上大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了。
心跳总算平缓了,回忆起刚刚的窘迫场景,她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等等!为什么乔鲁诺胸前还别着那只瓢虫?明明自己没有还给他!
女孩在脑海中迅速搜寻起前几日的细节。
她记得,自己做了个梦——金发的乔鲁诺从她卧室窗户钻了出去,说了一些话。
第二日,他的头发确实成了金色,可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他的发色变了。
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梦呢?
回头想想,当时被吊在悬崖边,乔鲁诺怎么会知道她有教父!她从未提起过任何童年的隐秘之事!
不应该啊,除非他知道她珍藏的木盒,看过木盒中的遗书。
乔鲁诺怎么可能看过呢?她最近只在猫咪面前展开过信啊!
难道他就是那只猫?这种猜测也太可笑了吧,他是怎么变成猫的?
不过,乔鲁诺确实长得挺像那只猫咪的——雄性,柔软的金发,翡翠色的眼睛,铃铛......呃.......就是不知道,他耳朵是不是也能塞进耳朵孔里。
她一定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公交到站了,海因娜跳下车,回到了家。
她打开电视,将加热好的午餐从烤箱中拿了出来。
此时,电视中正在播报一则午间新闻。
“托马斯·安东在竞选中获胜,连任坎帕尼亚大区首长。本台记者对他进行了采访。”
女孩冷笑了一声,叉子狠狠扎向盘子里的千层面。黄色的面皮被扎破,番茄酱从孔里流淌了出来,就像是粘稠的血液。
“您是否会考虑竞争您所在党/派的总理候选人?”
“当然,”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意气风发,粉底掩盖不住他下巴那道被玻璃扎破留下的伤疤,“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可以给大家讲讲您的经历吗?您出身贫寒,却有着如此非凡的成就,谁是您最想感谢的人呢?”记者继续问道。
“我最想感谢的是达佐诺基金会的创始人,胡安·达佐诺。他乐善好施,却不幸因车祸丧生,真是太令人难过了。”
“胡安·达佐诺?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听过呢!他是一位商人吗?”
不。
海因娜咽下了滚烫的食物。
他曾是无数那不勒斯平民的保护者,很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字。
只是,他们逐渐把这个名字遗忘了,永不遗忘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可以这么说吧,”托马斯·安东笑容和蔼,风度翩翩,“我永远感谢他!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会光明正大地接近你,然后杀死你......”
复仇计划已经在海因娜脑海中成型。
傍晚,多娜提拉敲响了门板。
“亲爱的,看看谁来了?”
刚打开房门,她就被母亲身边的客人吓了一跳。
金发少年面带微笑,肤白似雪,眸若翡翠,美到惊心动魄。
“晚上好,海因娜。真是好久不见啊。”
她差点原地尴尬到去世,还没等拒绝,多娜提拉就领着乔鲁诺进了公寓。
“妈妈,我们今天晚上吃烤鸡腿吧,”,海因娜决定扳回一局,“乔鲁诺最喜欢吃了。”
少年立刻转头看向她。
女孩露出了个胜利的微笑。
乔鲁诺朝她眨了下眼睛,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不堪的回忆立刻涌上心头,海因娜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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