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瑞看出了布加拉提的犹豫,她将目光转向青年,双唇微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布加拉提也看过来,眸子中稍微多了些光亮,像是在期待着她对他解释一二。伊芙瑞想起临行前他对两位妇人的虚无保证,突然就意识到了这还是个只能在自己人面前做做领导、拉到外面去还是略有欠缺的家伙,她的目光稍微复杂了些,最终偏过了头,说道:
“你还是忍着吧。”
布加拉提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忍着别说,忍着别问,忍着别想。
火车还在前进,车上的乘客恢复正常,却没有失去记忆,已经老死的同行者、贯穿车厢的坚硬树木、死状凄惨的驾驶员,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和眼前这几个平静而格格不入的家伙有关,护卫队没买票,身边反而留了一大排空座位,再过一会儿看看,整个车厢就剩下他们一群人,乘客们早就已经全都挤到其他地方去了。
伊芙瑞深吸一口气,趴在了桌子上。
“我们要换交通工具吗?”纳兰迦想起伊芙瑞之前教他的话主动问道。
福葛有些惊奇,似乎是真心实意的在思考纳兰迦这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用,”伊芙瑞接上他的话,“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整个暗杀组,只有加丘一个人有车。”
有车又怎样?车也追不上时速一百五。
听出了她话中的暗示,护卫队的几人难免松了一口气。
乘客们愿意给他们腾出位置是最好不过,他们也乐得在乌龟外稍微休息一下,虽然乌龟体内与外面没什么不一样,但就算能朝窗外看看风景也更令人愉快一些。怀着这样的想法,就连特里休也光明正大的坐在了伊芙瑞身边。
普罗修特和贝西身上被彻彻底底的搜了一遍,伊芙瑞在暗杀组待过三年,细节方面一清二楚,果然从普罗修特西装胸口处的内袋中搜出了定位器,又在贝西的领口取下了一个隐蔽的窃听器。窃听器处于尚未启动状态,她看了一眼便一同放在了座位中间的小桌子上。
她紧接着就要把手伸进普罗修特的裤兜,西装裤熨贴的包裹住金发男人肌肉线条流畅的双腿,即使不用多想、只是回忆起与普罗修特一起出门时路人的目光,伊芙瑞也明白这种和他近距离接触的工作有多少不明真相的女人愿意做。但她和暗杀组从来就没有分的那么清的时候,普罗修特能在她面前敞着半边衬衫扣子抽烟,她也能穿着吊带短裤在他面前看电视。
她没多想,抬手就要做,结果半途被乔鲁诺拦了一下。
他笑了笑,说:“你去休息吧。”
他话说得很委婉,伊芙瑞脑袋里却没想到男女之别的那回事,只当乔鲁诺是真的让她休息,想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拍了拍手便起身又坐回了座位上。
布加拉提和福葛朝乔鲁诺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乔鲁诺只翻出了两人的手机,没什么其他的收获,伊芙瑞把这些零碎东西捧在手心,打开窗子,直接扔去了火车外。
见一切都被处理干净,她松了一口气,瘫在座位上不太愿意动弹。见布加拉提还总是露出一种欲语先休的奇怪样子,伊芙瑞干脆闭上了眼睛,她眼不见心不烦,直到闲聊的几人终于慢慢闭上了嘴才又看向窗外。
她坐在外侧,左手边是特里休,这么一看,正好就与她对上了视线。
伊芙瑞知道特里休没听见什么要紧的信息,只是发觉了刚才她和布加拉提之间的气氛有那么点不对劲,这才想问问她怎么回事。
于是伊芙瑞摇头,她说道:“睡吧,休息会,一会说不定还有场硬仗要打。”
“可那又和我没什么关系!”她有些激动,但还是克制着自己的音量,“莫名其妙招惹上我的暗杀组和屡屡因为我受伤的你们,我看着这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意识到特里休口中的“你们”是别扭的小女孩对“伊芙瑞”的代称,伊芙瑞笑了笑,她摊开双手狡辩道:“我这次没受伤。”
特里休噎了一下,但很快找回了节奏。
“你至少应该对我说明一下吧?”她略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但实际上还是没什么太大底气,“至少关于……你们身后的那个人影,不、该说、那真的是人吗?”
伊芙瑞视线飘移,她说:“之前我也想着要和你解释来着,但这实在是很私人的东西,我觉得还是让你父亲亲自教你比较好。”她转移着话题,脸上却分明写着可以允许特里休更放纵一些,她虽然不愿提起这些事情,但总还是愿意给特里休最大限度的宽容,“这个话题很敏感,否则我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
“连你也这么说,”特里休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万一那男人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难道我就要这么一辈子混混沌沌的过下去吗?”
“要是他不喜欢我……我岂不是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像是在喃喃自语,也像是在说给伊芙瑞听。特里休一路来听到了很多关于伊芙瑞的事情,她有些害怕,迫切的想知道伊芙瑞这段时间与她的感情究竟算什么:是为了完成他父亲任务的应付还是真的对她感到喜爱?如果热情的老板嫌弃她土气又不像年轻时的妈妈一样令人快乐,他会不会扔下她不管?那时伊芙瑞又会怎么做?
特里休怀着希望,却发现伊芙瑞的脸色变了。
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却总不像刚才那么令人安心,伊芙瑞身周只和她说话时才会出现的包容和柔和逐渐散去,她嘴角的弧度突然冰冷了些许。
“这句话有些出格。”她置身于事外,给出了这样不留情面的点评,“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说过、他不是对孩子不耐心的人,这次的护卫行动也由他亲自仔细策划,他不会不喜欢你的,嗯?”
“如果被他知道了这些话,不仅他会伤心,我也会很生气。”伊芙瑞这样说道。
座位旁几位青年的表情都不约而同的变化了一瞬,但没人睁开眼睛。
任谁听,这句话都有点问题。
伊芙瑞陪了特里休两个月,如果特里休的话被老板知道,再怎么说也该是那男人生气,而伊芙瑞伤心……吧。
这么一说的话,反而把老板塑造成了一个被她护在身后的委屈形象了。
别人只注意到了话中的不对劲,直视她的特里休却正面感受到了伊芙瑞眼中不太明显的恼意。
她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伊芙瑞对她的照顾,仅仅因为她是老板的女儿,是她最敬重的男人的唯一亲人,没有任何出于她本人的其他想法。
特里休心底突然翻涌起一阵无力感。
她终究还是不自由,岂止如此,她甚至还对束缚自己的笼子产生了喜爱之情。
太可怜了,可怜到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一想到自己要将性命压在是否能让她的亲生父亲喜欢上她这事情上,她就觉得以后的生活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特里休将目光转向窗外,心情抑郁。
她头晕目眩,又转头想要对伊芙瑞辩解几句,却突然对上了普罗修特的目光。
他醒了,但没说话,没人发现。金发男人目光沉沉,嘴角挑着一抹笑,无声的朝她摇了摇头,他显然将两人的对话都听进了耳中。
像无奈,像早有预料。
像是在说:你不知道?她就是那样的人,伤心什么。
特里休一愣,然后便瞧见他又闭上了眼睛,稍微动了动上半身,让自己靠得舒服了点。
虽然心里还生着气,特里休还是毫不犹豫的碰了碰伊芙瑞的胳膊。
“伊芙瑞,他醒了。”
普罗修特口中溢出一声笑。
他紫罗兰般的眸子望向特里休,又看了看伊芙瑞,说道:“你们俩有点像。”
“哪方面?”伊芙瑞问道,顺便蹲在他身边紧了紧束缚住他双手的带子。
普罗修特不适的动了动指尖,修剪圆润的指甲划在伊芙瑞手上,只是轻轻触碰,她却有点发恼,带着刚才和特里休说话时引上来的火气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和她吵嘴,对我撒什么气。”男人含糊的笑骂一句,姿态轻松,倒是没摆出像战斗时那样刻板而不言苟笑的脸,他说,“我想抽根烟。”
伊芙瑞熟稔的从他口袋中摸出刚才已经从里到外检查过一遍的烟盒,又打开打火机的盖子给他点上了烟,看着男人衔着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之间有火星闪烁,伊芙瑞又从他嘴里抽出烟给他掸了烟灰,一副做惯了狗腿的样子。
她十六岁时在暗杀组学会的第一招就是给普罗修特点烟,队里人不跟着贝西管他叫“大哥”,实际上都默认了他仅次于队长的地位,她总是做些让加丘和霍尔马吉奥跳脚的事情,眼尖的发现了谁能护她,立刻就上去讨好。
她倒不认为自己现在是自跌身价,伊芙瑞想问问加丘和梅洛尼的事情,兜兜转转半天,最终还是想探探里苏特的位置。
而且她能大概猜到里苏特的心思,和她一刀两断的是队长,她是不介意和队员私下里处好关系的。脾气稍微起来点,她偏不让里苏特如意。再掰开来说,在伊芙瑞心里,普罗修特的地位和霍尔马吉奥与伊鲁索两人还是不太一样。
简单点讲,普罗修特是能说事的人。
霍尔马吉奥和伊鲁索被带走,医生治起来有点费力,但好在荷尔荷斯去接人时带着替身名为巴黎梦的贝拉,她能减缓人体发生变化的速度,能抑制生长发育,自然也能让伤口恶化的慢一点,两人醒了后就在安置点安安静静的待着,一副自闭样。
他们现在动不了,自然没法接着来捣乱,加上常青藤小队的多丽丝随时在旁边看着,也只能安心养伤。
一个脸上写着不高兴,一个脸上写着别烦我,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信息。
不如普罗修特,懂得审时度势,虽然心里还盘算着别的事情,但还能忍着在暗地里找机会,而不是不管不顾抬手就上。他能沟通,伊芙瑞自然也愿意和他好好说话。
“普罗修特,问你个事,”她说道,“里苏特在哪儿呢?”
普罗修特深吸一口烟,有些辛辣的味道从肺里转了一圈又被吐出。
他说:“不知道。”
伊芙瑞一把捏过他的烟给他碾灭了,按在烟灰缸里凶巴巴的开口:“不许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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