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还有十分钟到站，车上早已经有人联系了警察，他们得提前藏进乌龟，以免一下车就被抓起来。伊芙瑞没进去，她说老板一会儿会发来新指令，然后安稳的抱着乌龟靠在了座位上。贝西也醒了，他没敢说话，只有普罗修特在进去时叹了一句“难怪没能找到”。
伊芙瑞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耳边终于清静了一些。
她大概能想象得到他们进入乌龟之后会接到什么指令，心中了然，她还是忍不住朝钥匙中看去，果然发现那个熟悉的老人、应该说是变化成那老人样子的忧郁蓝调正站在椅子上说着些什么。伊芙瑞胸口升起些怅然的情绪，她移开目光，在他将枪口对准自己时看向了窗外。
布加拉提出来了，他面色阴郁，却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的对伊芙瑞报告道：“唐吉小姐，我们用忧郁蓝调回放了乌龟内部之前的场景，贝力可罗先生在向我们传达了最后的指令后……”他顿了顿，特意强调道，“为了保守秘密，自杀身亡了。”
“我知道。”伊芙瑞显得毫不在意，“我早就知道了，在葡萄园的那晚，贝力可罗曾经给我发来告别的短信。”
布加拉提咬了咬牙，他鼓足了勇气问道：“……为什么？”
伊芙瑞看着他澄澈的蓝眸，少见的在面对他时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她真的像是在安慰一个疑惑的孩子，耐心又柔和的回答：“你也说了，是为了保守秘密。”
她也曾为此难过，所以对布加拉提多了几分理解。
“我想，你或许对老板的某些指令和做法有着相当强烈的不理解和逆反情绪。”伊芙瑞摇了摇头，却让布加拉提倒吸一口冷气。
青年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立刻否认，然后找个还算合适的借口搪塞过去，但伊芙瑞望着他，神色复杂，并不像只要他肯定就会立刻解决掉他的样子，于是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倔强，他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你第一次和老板直接接触，仔细回忆一下，这次任务中，在你见到贝力可罗自杀身亡之前，老板是否有下达过什么让你感到不快的指令？”伊芙瑞问道。
布加拉提粗略回忆一瞬，然后坦诚地回答：“……并不。”
恰恰相反，布加拉提曾为老板周密又隐蔽的计划而惊叹，尤其是在发现总统先生后更是如此：热情组织的老板竟然会从一只乌龟身上发掘出这样好用的能力，若是让布加拉提来做这件事，他心中连五成把握都没有。每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他都会暗暗感到心惊，他即将违背的是那样的人的意志，尽管他与乔鲁诺达成约定时就该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但他脑中还是不经意的闪出过放弃的想法。
布加拉提并不因为这种念头感到羞耻，他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无论是与所在组织背道而驰的正义之心、还是隐藏在理想下的阴暗面。
“你曾是热情的小队队长，只比基层队员高上一个级别，或许这话有点冒昧，但你也应该清楚，你的位置和我还差上许多，更别说是和老板比。”她扯了扯嘴角，望向布加拉提的目光多了点嘲讽，“一道命令从老板手中下发，中间究竟会经过多少级别？究竟会涉及到什么人的利益？他们会怎么在让老板认为任务完成的情况下从中谋取私利？最后任务下达到执行者手中，是否每个单词都和原先一模一样？在质疑老板指令的时候，你曾仔细思考过这些问题吗？”
“贝力可罗怎么说？他是不是说老板使他的生命丰富多彩，所以他并不后悔如今的选择，甚至还给了你们真诚的祝福？他可是干部，盘踞在一个地区，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是他来传达任务？为什么老板宁愿放弃一个忠诚的干部也不叫别人来做这件事情？为什么他会在老板不可能知道他遗言内容的情况下坦然说出那些话？我有很多为什么可以问你，但恐怕你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心中只顾着为老板的冷漠无情感到惊愕了吧？”
布加拉提哑口无言。
“贝力可罗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他老了，无妻无女，没有波尔波那样奢侈浪费的兴趣，于是他在平淡的活下去与轰烈的为老板而死之间选择了后者。他能够坦然赴死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因为老板值得别人那么做。他为贝力可罗数年如一日的解决女儿的烂摊子、得到了对方的忠诚；将组织中最重要、也是最容易产生反叛势力的招新工作放心的交予波尔波却没被背叛，他亲手挑选培养的亲卫队更是每个人都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他付出性命——你难道认为这是仅仅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敲打键盘就能完成的吗？”
“我原本以为你可堪大任，但说不定，你没法承担干部的职务。”
伊芙瑞垂下眸子，似乎稍微有些疲倦。
“老板构造了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帝国，收容了可怜的你和我，在满怀感恩之心的同时，也要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比如你最关心的那事，说实话，如果换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你就一定能处理好所有问题吗？”
“就像你之前在那不勒斯一样，空口留下一句保证，然后找那些瘾君子谈心，最后不成就暴打他们一顿？你什么也不知道，却觉得自己正心系最正义、最能令这个国家恢复元气的事业，你心中一定有种说不出的使命感吧？那一定令你很骄傲吧？”
她揉了揉太阳穴，捏紧了手中的龟壳。
“你像是个没走出过屋子的大姑娘，好好看看，有些事情哪里是他故意不管，烂摊子摆在这里，谁也管不了。”
伊芙瑞冷硬的甩下一句话后进到乌龟里去了，总统先生可怜的趴在原先她坐的地方，望向因震惊与羞愧而久久无法出声的布加拉提。
他第一次听到如此坦白的否定。
像是将他的皮肤和血肉撕开，捏着他的心脏谩骂，令他遍体鳞伤，从灵魂到□□都为之震颤。
他想问伊芙瑞，她是否能帮他。
布加拉提说不好伊芙瑞知道了多少事情，但如果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意识到了自己的激进，意识到了这个企图找到老板真面目的想法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她还会对他如此失望吗？
但他没法开口，因为他分明知道，刚才那番话已经是伊芙瑞能给他的最后宽容。她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在告诉他，她也可以为老板付出生命。
布加拉提捧起乌龟，指尖冰凉，低温甚至让大脑也无法顺利运转。
——当伊芙瑞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轨迹中时，就已经有哪里不对劲了。
伊芙瑞跳到地板上，起身时突然顺势抱住了福葛。
他身体一僵，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人，他们立刻移开视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虽然心中有些气恼，但对伊芙瑞的关心压过了先去找其他几人算账的想法，福葛将手覆上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她，问道：“怎么了？”
“别做傻事。”她在他耳边嘟哝道。
福葛没有多想，他只当伊芙瑞听了布加拉提的汇报而心有余悸，不想让他落得和贝力可罗相同的命运。他笑了笑，反倒安慰起了她：“别担心，艾薇。”
乌龟的身体猛然晃了晃，布加拉提趁着列车减速未停时直接跳了出去，他灵巧的避开围满站台的警察和车站工作人员，直接前往了照片上的地点。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顺利的拿到了光碟，期间没有看到任何敌人。
伊芙瑞没精神的靠在沙发上，普罗修特也坐在那，他笑起来，说道：“很失望？”
“加丘没来，梅洛尼也没来，我当然很失望。”伊芙瑞装模作样的回答道。
但他们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伊芙瑞对这支护卫队失望透顶。她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亲眼目睹贝力可罗的死亡回放让她心中郁结，连带着面对他们的情绪也不太对劲，之前有多么想把这支队伍从歪路上扳正，现在就有多希望给之前做出这个决定的自己一拳。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我们？”普罗修特笑笑，他说，“总是留在这里做俘虏也不太对劲，霍尔马吉奥和伊鲁索都能为任务赴死，你却不给我和贝西这个机会。”
他的话中带着点挑衅，人也摆出一副特意求死的姿态，虽然他嘴上说的轻巧，但伊芙瑞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快和羞愧。
同样是任务失败，那两人已经死去，自己却还能苟延残喘。
……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
伊芙瑞点了点头，说：“说实话，我就准备在这把你们送走。”
普罗修特因她的爽快一愣，随后便勾了勾嘴角，一副坦坦荡荡上路的样子。
伊芙瑞回道：“我发过短信了，十分钟后就有人接你们和他们俩汇合，你们也看见我的态度了，记得稍微安慰他们一下，别整天给我的小队摆臭脸。”
贝西深吸一口气，打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学着大哥做个沉稳踏实的男人，镇定赴死。他说：“嗯，我知道了。”
“……？”他面色突然古怪起来。
“我好像还是不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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