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回筹寿宴李氏强争胜祝寿礼怡嫔谦退让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宫中动向历来牵系外朝,卫家女封妃一事不仅在宫中引起轰动,在外朝也闹得沸沸扬扬。勋亲旧戚无一人不想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前些年,傅太后以皇帝年幼为名拒了多少上书纳妃的折子,如今怎松口了?其余朝臣见了分外眼红,个个摩拳擦掌,想着法子欲将自家闺女纳入宫中,各种选秀纳妃的折子又纷至沓来。

    连国舅英国公家,一向自诩皇帝准岳母的傅李氏也心急了。傅李氏乃傅太后兄嫂,她本以为皇帝与自家闺女是表亲,结为连理再好不过了,想必傅太后买母家个面子也该这么做,那料,竟让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抢了先机,她的女儿都还没坐上皇后的位子,怎可容忍皇帝光明正大的有了其他女人。

    正好,恰逢仁圣皇太后生辰,命妇须入宫朝贺。周太后不欲大摆排场,可傅太后却怕外人议论她们娘俩儿合伙苛待先帝嫡后遗孀,宴席仪制比以往的成例都要高出许多。

    宴席摆在仁寿宫,主角仁圣皇太后周氏与慈圣皇太后傅氏并坐于上位,傅氏居左,周氏居右。本朝以左为尊,按制周氏为嫡后应当在左,可并无人提出异议,想来众人对此以为平常。

    原来,皇帝初登基时,按制周太后该从坤宁宫迁居慈宁宫,傅太后也该从翊坤宫迁居别宫。可是傅太后地位尴尬,虽为生母,可礼制上又是庶妃,一时大臣也不知如何安置。傅太后便以皇帝年幼须生母教养为由,与皇帝同居于乾清宫,周太后心知这是傅氏有意提醒她该让位了,周氏便主动退出慈宁宫,迁居狭小偏僻的乐安宫。

    本一座殿宇,傅太后不在乎住哪,可慈宁宫却代表皇太后的至尊地位,她不能容忍周氏再压她一头。在达成所愿之后,傅太后又令人修缮乐安宫,改名为慈庆宫,以示对周太后的优待。

    傅太后因此取得内外朝的独尊地位,她本人在慈宁宫没住多久又嫌这里位置偏僻,便将寓所牵至离前朝和乾清宫极近的养心殿,以方便处理政务。此事以后,凡在重大场合,周太后皆让于傅太后,屈居其下。

    再说此时,宴饮过后,二后便移驾御花园知春亭,众人赏花话家常,好不热闹。

    卫氏身为嫔妃此时侍立在傅太后身旁,她封嫔多日,却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着,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她再也忍不住偷偷瞧着端坐在周太后跟前儿身着龙袍的少年,清俊秀美,粉面朱唇,与周后说说笑笑,风姿卓然,一时红晕染上了她的双颊。

    案上的茶水凉了,奉茶宫女端来新茶换上,不知是人多手乱还是怎的,离身时竟将残茶泼在了皇帝的膝上,吓得她立即跪地求饶。皇帝面露不悦,玉溪在远处侯着不能前来伺候,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理。这时,却有个身着鹅黄宫装的女子,立即跪在跟前儿为她擦掉了衣衫上的水渍。

    皇帝十分抵触旁人碰她,便自个儿接过手帕擦了起来,擦完后便将手帕交还给她,见此人面生,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着头,羞怯地小声回道:“臣妾小字汝祯。”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傅太后选的怡嫔,她心里更加抵触,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淡淡说了句起。

    侍立在一旁的宜阳长公主,趁机有意打趣道:“看来皇上一心忙于朝政,连自个儿的妃子都闹不清了。”

    众人听罢一时哄笑起来,卫汝祯更加羞红了脸,皇帝尴尬地撇过脸,气氛十分活跃。

    傅李氏见此情景,气得牙痒痒,更何况那个卫汝祯是傅太后的人,这叫她家的闺女傅衣翎以后怎么过日子。她急得四处瞄了瞄,寻了半天都没见着傅衣翎的身影,今日这么好的机会,本想趁机凑合他们表兄妹之间的感情,那料那个死丫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傅李氏阴沉沉地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快去将小姐寻来,若人找不来,你就甭回来了。”

    丫鬟早领略过傅夫人的手段,吓得连忙去寻人,无头苍蝇般找了半晌,却在太液池边见着一个清浅女子立在水榭旁悠闲自得的喂鱼。那女子,一身淡青绸裙,发间别了浅色的小花,别致脱俗,瘦削的身影单单立在那里,看着远处出神,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气质。这如神仙般的人物,不是傅家的小姐能是谁?

    丫鬟忙小跑过去,行礼道:“小姐,夫人唤您过去一趟。”

    女子面无波澜地扔掉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转过身来,淡淡地回着,“我这就过去。”

    丫鬟慌忙不迭,傅衣翎却不急不慢地走在羊肠小道上,刚行至岔口处,就见远处走来一个明黄身影,不用说,就知此人是谁。丫鬟欣喜不已,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可以趁机与皇帝搭讪。可傅衣翎依旧平静如水,竟远远地背过身子如寻常宫人般跪下回避,故意错过与皇帝迎面碰头。

    方才众人笑闹,皇帝便借口衣衫浸湿回去换了身衣服,再来时,却在半路上碰见傅家的女儿,两人为表亲,虽不亲近但也熟识,瞧见傅衣翎故意远远避开她,心里微有不悦,却也不甚在意,径直往前走去。

    皇帝与傅衣翎一前一后踏入知春亭,傅李氏见此心中一喜,以为二人私会过了,又见傅衣翎隐没在人群中,傅李氏怎会如她的意,笑眯眯地拉着傅衣翎在周太后身旁说道:“衣翎小时候常住在宫中,跟我这个娘都不亲近,却喜欢赖着太后,今儿是您的寿辰,那丫头自己动手做了件绣品,想呈给太后,聊表孝心。”

    周太后虽知傅李氏别有用心,可对傅衣翎却是真心喜欢,遂流露笑意,和善至极,“英国公府已送了一份寿礼,你这孩子又备了份,真是有心了。”

    傅衣翎暗道不好,她虽是备了寿礼与周太后,可只想私下由周太后身边的时晴姑姑转交,以表感激之情,这样大肆宣扬,在大庭广之下出风头,并非好事。况且,还不知傅太后和皇帝是何态度,这样做只怕会惹了傅太后不快。傅衣翎连声回禀:“只怕臣女手艺粗鄙,还是不要拿出来闹了笑话。”

    周太后心领神会,也不予为难,和颜悦色的打趣道:“既然是送给我的寿礼,我可得收好了,哪能轻易示人。”

    众人也并非不知趣,个个随声附和,一旁的傅太后悠闲地剥着南国送来的新鲜荔枝,皮落之后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来,那模样煞是好看,她却并不入口,放在了周太后案前的瓷碗中。周太后神色不明地瞥了眼她,她却兀自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来了句,“那可巧了,怡嫔也绣了件披风做寿礼,拿出来一起看看不正好?”

    前几日闹着立后的折子有傅家的份儿,违逆了傅太后,她心里不快,借机提个醒,如此势必引发争斗,一向秉持以和为贵的周太后不禁眉头微皱,可奈何作主的都是傅太后,她一发话谁人还敢不从。

    可傅李氏哪里看得破,只当傅太后赞许,喜滋滋的应下来。皇帝对这种争风吃醋之事历来不屑一顾,见傅家如此,以为傅衣翎急于出风头,心里更生了几分对傅衣翎的不满,遂冷眼旁观这群女人明争暗斗。

    寿礼呈上来,卫汝祯的寿礼是件上好的银狐披风,里头衬了貂皮,外面则是月白绸缎面,上面有饰以金线凤纹,绣工精致,一对凤凰栩栩如生,既贵气逼人又雅致精细,且不是价值多少,就是这绣功也令人叹服。

    众人见状皆赞叹不已,周太后一向和气待人,笑着命人接纳。

    待傅衣翎呈出来,展现出一件大红织金缠枝牡丹妆花袄,上面用金线及五彩线绣了“洪福齐天”字样,又饰以云龙、寿山福海,后身方补为整片,居中绣了“寿”字,两边绣二龙戏珠及云纹。工艺繁杂,看来不花上数月的时间是完成不了的,且寓意也好,看起来喜庆吉祥,作为寿礼再妥当不过了。

    衣物一展出,众人惊叹不已,有人尽显浮夸地赞叹道:“嘉仪郡主果真好手艺。”

    宜阳公主也随声附和,可这语气颇为阴阳怪气,“郡主之德可堪天下典范,就是母仪天下也不为过。”

    谁人不知傅家在朝中地位,傅衣翎更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大家这么纷纷附和不过是顺水推舟。宜阳公主此言却带了几分讽刺之意,傅夫人当真了,一脸喜色地得意道:“衣翎自小就跟在两宫皇太后跟前儿,这些自然不再话下。”

    两宫太后及皇帝还未表态,这般急忙将皇后之位视为囊中之物,可谓大逆不道。傅衣翎阻拦不及,只能暗自抚额叹息,傅家树大招风难免如此,此番注定会招人记恨,连忙谦卑地回道:  “雕虫小技,哪里比得上怡嫔娘娘独具匠心。”

    卫汝祯正在暗自打量着傅衣翎,削肩瘦腰,身段柔美,眉目如画,气质出尘,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她自小孤苦,性子生来谨慎,眼前之人为傅太后侄女,他日当为皇后,断是得罪不得,因此也是极力推辞,“郡主过谦了,此衣纹饰繁复,这等功力我自然是比不得。”

    两个都是低调聪明之人,事也好办,周太后顺势作了和事佬,笑道:“你们两个有心了,这寿礼各有千秋,都是好的。”

    本打着看把戏的众人见硝烟弥漫,一时不免失望,傅李氏本想自家女儿压过多方一头,那料她这般退让,心里也窝了一团火。好在,傅太后并不轻易罢休,将皇帝搬出来继续搅和,“皇帝,你怎么看?”

    果然一提及皇帝,卫汝祯便提起心来,本不那么在意的心却因皇帝的审视而慌张起来。大家不禁又添了几分看戏的心态,一个是皇帝如今的女人,一个是日后的女人,她此时的态度或许便是日后谁能受宠的征兆。

    皇帝本人倒是一派悠闲地站起身来,佯装仔细打量二人的绣品,先瞧了瞧卫汝祯的,并没停留许久,又行至傅衣翎绣品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傅夫人见此,更喜不自禁。

    卫汝祯失落地低了头,也是,到底是权倾朝野的傅家又是傅太后的亲侄女,于情于理,出身孤苦的怡嫔都比不得。那料,风向突变,皇帝瞥了一眼傅衣翎才开口,“嘉仪郡主绣工的确了得,只是朕倒觉得这披风大方实用,清新淡雅,与母后更为适宜。”

    皇帝的态度表面上不偏不倚,温和淡雅,实则带了几分傲慢与不屑,这番打脸的话傅李氏哪能听不出来,她怒气上涌,碍着傅太后的面又不敢发作。

    一直怏怏不乐、阴阳怪气的宜阳公主此时却转阴为晴,笑着附和皇帝,“这么说来,我也觉得这件月白银狐披风倒是与仁圣皇太后十分相配。”

    傅衣翎面对挑衅,未显不乐,亦不多辩,反倒是卫汝祯红着脸,偷看了皇帝一眼,出言解了围,“皇上缪赞,臣妾愧不敢当。”

    此番深明大义之举,自然博得了众人欢心,连周太后都暗自赞许,一番明潮暗涌的争斗也就此息声。

    宴会末了,虽各怀鬼胎,但总归隐在暗处,表面上顺顺当当的过了。及出宫时,忍了一天的傅夫人刚坐上马车,对着傅衣翎愤愤不平的骂道:“那个宜阳,明摆着跟我过不去,她那点小心思当别人不知道,还不是巴望着自己那个呆鹅似的女儿能够入主中宫,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照照镜子,还摆着公主的谱!”

    骂了宜阳公主傅夫人仍觉不过瘾,又叨叨不绝,“太后也是,都不晓得帮忖几句,合着都一心扑在了那个卫汝祯身上了,到底谁是她侄女。”

    傅衣翎心里跟明镜似的,傅太后有心推迟皇帝大婚,傅夫人怕日久生变定不乐意,两方必会相争。只是她本无意中宫之位,任傅夫人唠叨,并不搭话。

    听着嗒嗒的马蹄声,一路行来,穿过朱雀大街,又绕过了一道道里巷。莫约行了半个时辰,愣了半天神的傅衣翎才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向外看去,她淡淡地瞥了一眼,目光却锁定在一家大门紧闭的破败院落,只是一眼,她便收起眷念的目光,拉下帘子,又兀自神游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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