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回菩萨心妙手救稚童济世愿慷慨解千金
这几天难民中发热染疾的人越来越多,加上玉清山下施粥赈济的消息四散开来,难民蜂拥而至,李垣一人实在忙不开,据宫中选秀报到的日子尚远,沐霖便临时决定多留几日,跟李垣打个下手。
说是打下手,因患疾人数过多,二人并未在一处行医,一个在东头的难民棚,一个则在西头的。绿珠和沐三也没闲着,沐三帮着运药煎药,绿珠则帮着端药送药,又为沐霖跑跑腿。
一般发热倒是好治,每日都熬了一大锅姜汤,分与难民,以防寒气入侵,只是有些人还惹了旁的病,就须沐霖亲自诊脉开方。难民因长期缺衣少粮,又经受颠沛流离之苦,都患了大大小小的病。沐霖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连午饭都不及用,这病人还未看完。
如今日头已偏西,大约未时末,沐霖刚为一年过六旬的老人看了病,老人躺在破板子上,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是好的,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皱纹,枯柴般的身子佝偻着,因身体疼痛而□□不止,又时不时撕心裂肺的咳嗽。
从脉象看老人身子并无大病,咳嗽只因受了些风寒,疼痛却是由于长年劳累,落下病根,就像年久失修的破车,一时难以医治。虚弱则因极少食荤,身子虚,这几天更是连饭都没吃上,粥里没有油水,身子半分力气也无。
沐霖不免叹息,这病多半是累的,饿的,常年累月的旧疾她无能为力,由饥饿引起的虚弱她就是用仙药也缓解不了,如今能做的只能是开点止咳化痰的药,止住咳嗽。
写下方子,递给人去熬药,沐霖看了看因疼痛饥饿而不断□□的老人,心里泛着苦涩无奈,这是用药也治不好的,她只能转身离去。方摞开步子,就见绿珠端了粥来,递给她,嗔怪道:“方才特意留了点,你下次再到了正点不吃,可连这都没了。”
沐霖接过陶碗,只见稀稀拉拉的粥里全是水,米汤面上飘了几片切碎了的菜叶子,这样的粥又怎能饱肚子?这时候也谈不上讲究,沐霖接过碗,就坐在地上,吃完粥问道:“难民们每日只吃这些是不行的,煮粥时若放些猪油里头就好了,进了油水,身上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绿珠接过碗,“你的法子倒是好,既花费不了多少,又可沾些荤腥。可现如今别提什么油水,就是连粮食也撑不了多久。方才见施粥赈济的王老爷,守着那口空锅叹气连连,眉头都皱成一堆了,估摸着也是没法子了。”
沐霖听此只能缄默不语,这情况她如何不晓得,官府不开仓赈济,家底再丰厚的人家也低抵不过这般消耗。照说过了这么久,早该有地方官将灾情上报朝廷,可朝廷为何迟迟不见动静?亦或是朝廷已下达了公文,由于官员渎职贪墨,将赈济的钱粮私吞了?
沐霖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才将陶碗递给绿珠,就要起身接着去为难民治病,却被绿珠一把拉住,“你看你这几天累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歇一会儿再忙罢。”
从朔州一路赶至承州,颠簸多日不曾歇好,吃得也不好,这几日又连着为难民看病,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沐霖脸上苍白,脑子也迷迷糊糊的一阵晕眩,可她还是强压住身体的不适,笑道:“不打紧,我自小习武,身子要比寻常人好。”
绿珠还欲再劝,却陡然听到一阵哀嚎之声,有人哭喊着救命,两人寻声而望,就见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二人赶紧跑过去,拨开人群,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那孩子面无血色,嘴唇干裂,满头大汗,双眼不停地翻着白眼,瘦弱的身子藏在一件满是补丁的灰布衣里抽搐不已。
绿珠看了一眼,叹道:“这孩子怕是快没命了。”
沐霖沉吟片刻,忙走上前蹲下,执起男孩儿的手腕诊脉。妇人一心扑在孩子上,并为注意到旁人,沐霖前来诊脉时才注意到这个衣着朴素,但样貌清秀,气质卓然的女子,她忙收起泪,如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沐霖的衣角,哀求道:“这位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沐霖一边看脉,沉着眸子回道:“您放心,我会尽力医治。”
妇人见沐霖诊脉也不敢打搅,只看她看完脉象,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看完后,这才问道:“孩子几天没吃东西了?”
妇人抽泣着回道:“大概四五天,我们从肃州一路逃难南下,可到了承州就被堵在城外,恰逢下雨,在荒郊野外没避雨的地儿,没法子讨些吃的,饿了几天,今早刚听人说这边有善人施粥,我就带着孩子赶来……”
不及妇人说完,沐霖忙写下方子,唤绿珠前去取药煎药,又对妇人说道:“孩子惹了伤寒,寒热汗出,中风面肿,余热不退,我已让人去熬药了。只是他几天未吃东西,若再不进食只怕性命难保,就是用药也于事无补。”
妇人一听这么严重,慌得眼泪又出来了,忙回:“方才我已领了碗粥喂他,可孩子一点都没咽下去。”
小男孩身子太虚,这粥必然是难以吞咽,况且粥里又实在没什么营养,沐霖思量了片刻,想到人乳营养充足,又馨香可口,小孩必是爱喝,遂忙问道:“大姐,您是否还有奶水?”
那妇人茫然道:“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哪有什么奶水。”
沐霖听罢焦急不已,低头见男孩又再抽搐,她忙看向四周,见不远处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便忙跑过去,问道:“大姐,您能否借用一些奶水?”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直白,旁人听了一时哄人大笑,指指点点,那年轻妇人也是一愣,反应过后,立即气汹汹地啐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知不知羞!”
沐霖并未退怯,继续求道:“人命关天,请您帮帮忙。”
旁边几个汉子露出一阵大笑,老实点的暗自嘀咕谁家的姑娘如此有伤风化,不仅抛头露面还是在众人面前这么不知羞,胆大的已经污言秽语的开着荤段子了,嘻嘻哈哈的叫唤:“你也是女人,人家有的你也有,何不用自己的?”
若论理,即使沐霖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也能与人辩个一二,可面对这些浑话,她一个姑娘家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充耳不闻。没一会儿,那边又是一阵哭叫声,想必那孩子快撑不住了,沐霖一心急上前拉住那妇人的衣角恳求道:“求您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年轻妇人抱着孩子,面有不忍,却还是拒绝道:“我好多天都没吃上东西没有多少奶水,更何况我这孩子还得吃呀。”
说完便推开沐霖,沐霖本头晕得厉害,这么一推,身子一下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她以为这次要摔惨了,不料,却有人扶住了她,她抬眼一看,却见一个俊秀少年半抱着她,那人的眼睛极为深邃,白净的脸蛋儿却透着股青涩。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澈,在她耳旁慌忙唤道:“小心。”
沐霖站稳了身子,隔开与少年的距离,因心情沮丧,并未多打量此人,只知他身后跟了一男一女,道了一句多谢便没了声息。那少年并未见怪,反而不声不响地走到年轻妇人前,对她说道:“方才那位姑娘好心为难民治病,你也算是受了恩惠,这点忙又如何不帮?”
少年虽是问句,却一派沉着从容,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那年轻妇人本有些理亏,如今更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为难道:“不是我不帮,只是我的孩子也靠这点奶水活命啊。”
少年敛目,对一旁随侍的姑娘吩咐道:“玉溪,拿十两银子给她。”
原来这少年便是微服出巡的当今天子,那日在京里遇见难民,她心里一直耿耿于怀,遂此次承州行围,特意悄悄提前到此,扮作寻常富贵公子出行游玩,一探究竟。
玉溪听后,忙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妇人,妇人一见十两银子,这都够普通家庭一年的用度了,若有了这笔钱就不必四处逃难了,她喜得眉开眼笑,一只手伸出来都有些微微发颤。接过银子后,生怕少年后悔似的,忙堆笑地说道:“我这就给您挤奶去。”
说罢就坐在地上,撇过身子,拿来讨饭用的那口破瓷碗,因抱着孩子不太方便,玉溪便上前搭了把手,将奶水挤好后,她欲走过去送给那位姑娘,皇帝却亲自接过碗,丝毫不嫌弃这略脏的破碗。
玉溪一阵诧异,皇帝是什么样的身份,平日里又怎么会做端茶递水的活儿,况且她极爱干净,一天里要换上三四次衣服,平日用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宫人们仔仔细细擦了又擦。如今只见她端着那个破碗,走到那位姑娘面前,递给她,说道:“快拿去救人罢。”
沐霖这才注意起眼前这人,略扫了一眼,见他别了玉簪玉冠,着了一身青莲色直身,腰间是龙首玉狄钩,脚下踩着一双金线滚边的皂靴。他左边则跟了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穿着一身利落的行衣,左手握刀,一看就是练家子。他右边跟着的一姑娘,也是姿色过人,浑身的绫罗绸缎,举止行为自有一股气派。看样子,这一行人,不像是普通人家。
她来不及多想,接过碗,道了声谢就连忙回到原处,从妇人手里接过小男孩,抱在怀里,喂了些奶水,小男孩浑身虚弱,大汗淋漓,尝到奶水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下去。沐霖见状大喜,又喂了些许,能吃下东西便有救。她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还在冷汗不止,对妇人道:“孩子不能受凉,我们把他抱到那边的草棚里去,避避风。”
妇人连连点头,两人正欲合力抱走小孩,那少年已尾随而来,对身旁的那个青年男子使了个眼色,他便上前抱住孩子,往草棚走去。沐霖感激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回之一笑,亦随着她的步子走。
将孩子抱到草棚后,又寻了些棉被将人捂好,这时,绿珠的药也煎好了,喂孩子吃了药,人虽仍是昏迷不醒,但身子已不再抽搐,再下几副药,看几日应当没有大碍了。
安顿好了孩子,沐霖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她起身对皇帝屈身见了礼,这才算是真正说上话,“方才多谢这位小爷慷慨相助。”
皇帝欲要扶起她,手已伸出了一半,却见沐霖微露诧异之色,这才想起如今不是在宫中,不比与玉溪,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尴尬地收回手,藏在袖子里,回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及沐霖回应,皇帝又道:“姑娘高义,不辞辛劳,悬壶济世,在下实在佩服得紧。”
这样的称赞她如何当得起,她只能以一己之力救一人二人而已,于千万生灵,救世济民差得何止千里,沐霖苦涩得回道:“公子缪赞了,我不过是尽一些绵薄之力。”
皇帝将沐霖忧虑落寞收入眼底,她正欲再说些什么,玉溪却在旁提醒道:“少爷,天色不早,咱们该回了。”
日头确实已开始下垂,随行的锦衣卫侍从傅元翎也在旁帮腔,“是啊,再不回家里的师傅该着急了。”
所谓家里的师傅就是那几个内阁大学士,若晓得皇帝私跑出去定又要一顿长篇大论的教训,皇帝想了想最终收住了话,看了一眼沐霖,拱手道:“日头快落土了,再不回只怕家中担忧,若蒙姑娘不弃,咱们择日详谈。”
这样的富家公子怎会再来这种荒野破败之地,沐霖只当她是虚应之辞,并未放在心上,笑了笑回了一礼。
几人登车离去,方行了数里路,皇帝突然令人停车,兀自下车,玉溪微不可见的叹了一气也跟着下来。傅元翎在外头见马车停下,忙勒住缰绳,下马跨刀跟在皇帝身侧。
皇帝站在官道一旁,看着来来往往衣衫褴褛的难民,过了半晌,才幽幽叹道:“出了京城我才知道这天下到底是什么,从来只知争权夺利,却不知道多少无辜者因此家破人亡。”
又看了看玉清山的方向,接着道:“朕竟不如一乡野女子。”
傅元翎听得似懂非懂,他在旁劝道:“爷何必为一件小事挂怀,您若无碍便是万民的福祉。”
皇帝摇头一笑,将腰间的玉饰以及怀里的玉佩全解下来,递与傅元翎,又对玉溪道:“把身上带的银票都拿出来。”
玉溪将钱袋解下来交给傅元翎,皇帝吩咐道:“将这些都交给承州主持赈济的乡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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