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回骄横藩贪婪逼钱粮贤明君苦心拯万民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秋围几日后方开始,围场附近本建有行宫,此次皇帝却令人直接安营扎寨,歇于营帐,各侍驾前来的宗蕃勋亲以及漠南诸部酋长皆在此安营。皇帝方来,须歇息几日,遂并接见诸藩,可那些迫不及待的藩王,纷纷遣使求见,皇帝令人传旨推脱身体微恙一一推了,自个儿却不顾歇脚,悄悄换了便装出来微服私访。

    回围场时,已至傍晚,皇帝方进御帐,未及更衣净面,张彬便焦急得迎面而来,俯着身子道:“皇上,您可回来了,内阁的几位大臣正在御帐外等着呢。”

    怕阁臣唠叨,玉溪正要与皇帝换了朝服,皇帝却驻足不动,微想了想,便起步走向龙椅,吩咐道:“宣他们进来。”

    皇帝行事自有分寸,玉溪便不多嘴,傅元翎性子单纯直率,为人忠厚,但好在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人皆行了礼退出御帐。

    此次随驾的阁臣只有赵原、袁阶二人,首辅于孟阳则留守京师,两人一起进了御帐,跪地行礼,皇帝叫起,又赐了坐。

    两人坐定之后,袁阶手里拿着早已梳理过的单子,将此次各方朝贡的物品一一禀来,几尺长的单子若等念完得须几个时辰,他倒是不慌不忙,字正腔圆地念得津津有味,皇帝罢罢手,打断了袁阶,直接道:“这些东西不念也罢,他们舍得拿出手的不过就是几箱土物,还是听听这次又想要什么。”

    袁阶尴尬的收了单子,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份,这份倒是简洁了许多,可里面却是不简单,他清了清嗓子方道:“今年蓟州遭旱燕王呈请朝廷拨粮五十万石,宁王道东北胡人犯边须饷银三十万两,晋王、肃王均言鞑靼不安宁也须饷银二十万两整饬边防,楚王上书上个月楚王府遭大火焚毁须银十万重修王府,临江王说今年王府又诞下三子请朝廷封爵赏赐,老南阳王新逝,南阳王世子请求朝廷遣使慰问……”

    方念了一半,皇帝的脸已越来越黑,袁阶也不敢再念下去了,明目倒是多,说白了都是来要钱要粮的,朝廷天天为他们补窟窿,每年皆是如此,国库财富十之五六都被他们几个消耗了。本以为皇帝会发怒,不料,她只是皱眉不语,过了一会儿却转口道:“此次随驾秋围的藩王有那些?”

    袁阶偷看了下皇帝的脸色,顿了顿,才禀道:“除去恰逢新丧的南阳王,有疾的燕王只遣了王府使者前来,余者,晋王、肃王、宁王、秦王、靖江王皆遣了世子随驾,辽王、楚王、蜀王、临江王、长沙王等十六王都亲自来了。”

    皇帝敛目沉吟了片刻,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一旁的赵原手里拿了奏本,又道:“臣还有一事要奏。”

    皇帝颔首,示意他继续,只听赵原缓缓奏道:“承州巡抚冯道乾方递来了折子,在四日前,也就是八月二十一,前往肃州采选秀女的太监王纲与肃王世子打起来了,冯道乾得了消息,只能将人隔开,放在巡抚衙门好生招待着,这肃王世子气得大骂冯道乾,说他擅自羁押宗室,在巡抚衙门闹了一场,将看守的人打了一顿就跑回王庄去了,冯道乾一个巡抚自不敢拿问亲王世子,还望皇上圣裁。”

    王纲作为内官太监自也拟了折子递进宫来,将事情原委全道了,皇帝心里有数,她却故意道:“先帝子嗣少,朕向来敬重这些叔伯兄弟,顾念宗亲之谊,肃王世子远赴承州觐见,地方官理应以礼相待,切不可怠慢。”

    这话一说,赵原心里打了个鼓,袁阶却是一喜,他历来怕事,早见惯了藩王骄横跋扈,若皇帝能从轻处理此事,对两方都好,他忙接话道:“亲王世子怎能由一州巡抚拿问,那个王纲也是没眼色,贸然与肃王府动手,若传出去,百姓只当咱们朝廷苛待了宗蕃,有损圣上恩德。”

    袁阶的话刚一落,皇帝喝茶的杯子却重重落下,吓得二人又是一惊,暗自琢磨着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听皇帝又从容道:“朕固然念着兄弟情谊,朝廷的法度也不可费驰,是非曲直还未明了,不可轻下决断。”

    顿了一顿,又对赵原道:“此事便由冯道乾与锦衣卫指挥使郑祥一同查明事情原委,若是王纲有错,定斩不饶,若是肃王世子无礼,朝廷也绝不姑息。”

    那一句“绝不姑息”说得沉着有力,已表明了态度,赵原历来主张削藩,对待宗蕃态度十分强硬,听皇帝此言既高兴又暗自叹服。皇帝打了个花招,既想借着此事惩治肃王,又怕肃王叫屈,落下薄待叔伯兄弟的名声,便故意明着让人查明此事,给人一个说法。锦衣卫是皇帝亲卫要网罗罪名再容易不过了,再说了这肃王世子也不是什么好鸟,要拿他岂不容易?

    袁阶自有些悻悻然的闭了嘴,可心里却略有不满,惩治一个肃王世子自然不难,只怕惹恼了肃王,肃王又是强蕃燕王的胞弟,届时逼急了他们,诸王一起联手起兵造反,朝廷又怎么招架得住。

    二人心思各异,正欲起身告退,皇帝却又发话道:“此番出京,一路上朕见了不少难民,你们可曾见着?”

    肃州、晋州、宁州、雍州因藩王侵占良田又恰逢灾荒,一时流民四起,地方官请求赈济的折子早递到了内阁及户部,只是傅后下了严旨,可听任流民南下乞食,却不得开仓赈济。

    只是难民流入京城的甚少,从京城至承州,一路上都有地方官清理难民,二人不免诧异皇帝怎么知晓的。

    等了半晌都不见回话,皇帝略沉下目光扫过二人,二人不免有些心虚,还是赵原先稳了稳心神,回道:“臣略有所闻,上个月雍州知府上报朝廷,说是因逢了灾年,有数千人人无家可归。”

    “内阁是如何处置的?”

    这时憋着气的袁阶忍不住了,直接站起身,对皇帝禀道:“太后早下了密旨,可任难民四处乞食,勿许地方开仓赈济。”

    皇帝沉下眸子,起身走下龙椅,指了指自个儿一身污泥的长衫,一字一句地道:“朕在京城里见过一些难民,当日并未放在心上,今日贪念着外头的秋日风光,便出去走了一遭,却不想又见了数万难民,他们流离失所,老的少的,饿死路边的不再少数。那些活着的,别提吃的,就是连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一听皇帝私自出行,两人吓得不轻,正欲劝谏责备一番,听了后头的话,却已缄默不语。只见皇帝红了眼圈,顿了顿,才接着道:“天下谁人无父母,谁人无子女,朝廷一句不赈济,地方官又怕惹上麻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些人就只能等死!若换了你们,此时忍饥挨饿,家破人亡,不骂朕昏庸无道,骂朕暴虐不仁?”

    皇帝此番自责,作为臣子自不能再安然坐着,两人立即跪地请罪,袁阶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是臣等无能,不能为圣上分忧,这个罪名当由臣担着。”

    皇帝又走上御阶,坐在龙椅上,沉声道:“这个罪名你担不起,朕也担不起。”

    叹了一气,又道:“起来罢,此事也怨不得你们。”

    两人颤巍巍的起身又坐回绣墩,赵原艰难的开口禀道:“并非朝廷不愿赈济,只是眼下的形势,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朝廷储粮本就不多,一旦战事一起,粮食发给了难民,将士们又吃什么。即使开仓赈济也只管得了一时,并非长久之计,藩王如此骄横,他们占的田又收不回,这些难民怎么安置也是一难。太后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为了顾全大局,只能牺牲这些难民了。”

    皇帝又如何不知,她起先也是这么想的,可如今看来,对于他们来说,轻描淡写的一句牺牲,却直接抹掉了数万人的性命。想想一个乡野姑娘尚且可为一个孩童的性命,不顾旁人辱骂,她又怎能见死不救。

    她叹道:“母后的苦衷朕自然晓得,可这些难民也不能全然不顾。先令承州府开放城门,各地不得再阻拦难民南下乞食,再让各州将储粮情况一一报来,看看能不能尽量分一些难民。”

    这虽算不得好法子,可总比不管得好,赵原为着皇帝的一片仁心而动容,他诚恳的回道:“那臣先拟了折子快马加鞭禀明太后,待户部的公文下了就可暂缓难民之急。”

    皇帝颔首,疲乏地罢了罢手,“跪安罢。”

    两人见状皆暂松了口气,领了旨便退出御帐,见傅元翎一身蓝布行衣立在帐外,一看这一身行头就知他也随着皇帝胡闹了。方才被皇帝岔开了去,两人不好再提私离围场一事,如今见了傅元翎免不了又唠叨了起来。袁阶端正了姿态,对傅元翎道:“傅三爷,此番太后特令你随驾,你要万分当心,万不可让皇上再私自外出。”

    傅元翎乃傅友德次子,傅衣翎之兄,与傅成翎足智多谋、沉静内敛不同,他自小痴武,喜军事,小时候时常与皇帝一道习武,及长便入锦衣卫,在宫里当差。此次傅后因忧心皇帝安危,又不放心旁人,便特意令傅元翎寸步不离的保护皇帝。他也知如今情势凶险,遂拱手道:“二位大人放心,卑职定会以死护着皇上。”

    赵原在旁叹了叹气,心道,他们这皇上能是个安分的主么?两人却还是叮嘱了一番方各回营帐办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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