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回错判案对峙金銮殿申冤屈衣翎破死局
傅后差人跟上书房的师傅打了招呼,吴王下了课便欢欢喜喜地直奔慈庆宫,跨入殿门,就见傅周二依寻常礼分坐在炕上品茗,偶尔说些家常话,他忙跪下道:“儿臣给母后、母亲请安。”
半大的孩子,却十分守规懂礼,宫里常传言傅后宠爱吴王,而苛待皇帝,实则不然。傅后本性子严厉,对吴王的教导虽不及皇帝,却也十分严苛,平日里忙于国事,吴王要见上她一面都难。
傅后不咸不淡地叫了起,吴王起身后也不敢乱动,周后见状,放下手里的紫檀念珠,笑着伸手对吴王唤道:“有些日子没见了,到跟前儿来,让我看看长高了没。”
吴王这才恢复些活泼本性,笑嘻嘻地走都周后身前,比划着身高,高兴道:“儿子再长两年,就能赶上母后了。”
许是方才赶着跑来,吴王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周后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笑道:“可不是,等你长这么高了,母后也就真老了。”
吴王撅着小嘴道: “才不会,在儿子眼里您永远年轻。”
周后笑意不减,也惟有在孩子面前,才能看到她脸上有几分笑容,傅后愣了片刻,又怕吴王缠累了她,便冷着脸问道:“今日师傅们教的功课都记住了吗?”
吴王如霜打的茄子,“儿臣昨晚温习过,都记住了。”
傅后又问:“早上给你皇兄请过安没?”
吴王吞吞吐吐,过了一阵,才小声道:“今日起晚了,赶着去上书房,便没来得及请安。”
傅后脸色一沉,训道:“长兄如父,岂可因贪睡而失了礼节,哪个奴才伺候的,竟由着性子胡来。”
西四所伺候吴王的太监小橙子吓得脸色一白,忙跪地求饶,吴王也急着跪下请罪,可傅后不为所动,道:“小橙子玩忽职守,杖责三十,吴王回去罚抄《孝经》一百遍。”
吴王面如土色,还未及周后求情,傅后便令人将他带走,厨房里正将饭菜备好了,吴王爱吃的桂花糕也端了上来,好好的一顿饭闹成这样,周后不免叹道:“他还是孩子,许多事情还不懂,你何必如此严厉,皇帝倒罢了,吴王不必过分苛求。”
傅后面色沉毅,似是无动于衷,过了半响,却道:“生于帝王家,他们便与常人不同。我如今不约束他,使其恪守本分,将来他要有不臣之举又如何是好。再者皇帝本就记恨吴王,若他还不检点,待我不在了,谁护得了他?唯使皇帝对他无猜忌之心才行,我不想看到有那么一天,他们两兄弟反目成仇……”
想来历朝历代,兄弟自相残杀不再少数,本朝天武年间的夺嫡之争其惨烈之程度至今还令人心有余悸。怀德太子、齐王、魏王一脉几乎绝嗣,余下的燕王、辽王、肃王到现在还不死心,闹着夺位。傅后的良苦用心周后岂能不知,遂终究只是叹气,不曾真正怪罪于她。
时晴在前厅里布好了菜,便进来恭请两太后用膳,二人起身穿过雕花拱门,桌上摆了几道简便的素菜,又另加了些荤菜、汤类、小点心,却都是傅后和吴王平日爱吃的。菜肴与养心殿比起来,自然是简单了许多,但贵在用心,样样精致。
傅后坐下,看了这些菜色,心情略为好转,周后却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挑几样小菜和小点心,送到西四所去,就说是慈圣太后遣人送来的。”
傅后心情更佳,笑道:“你倒想得周全,帮我充作好人。”
周后淡淡道:“即使我不说,你也忘不了,整日摆着脸,孩子们都怕你。”
傅后理亏不语,才执了银箸用膳,就见历来稳重的景萱面色慌张的走进来,附在她身旁耳语了几句,傅后脸色阴沉,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惊得周后抬头看了看她。傅后强压住怒火,站起身来,歉意地对周后道:“朝里出了事,我得赶过去,这顿饭先欠着,下次由我做东。”
周后自不在乎一顿饭,只担心出了什么大事,又忧心着傅后忙了一天都未曾进食,怕身体吃不消,便好意道:“忙完后记得吃些东西。”
傅后点头应下,匆忙离去,才出了殿门,就被外头的寒气冻了个激灵,今年的冬日好似比往年来得更早。傅后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儿,目光更沉了几分,对景萱道:“罪己召是谁拟的,下了内阁六部吗?”
“是皇上亲自写的,还未曾下发,只召了郑王、于阁老、傅将军几位元老大臣商议,如今都侯在养心殿等着您。”
一到养心殿,就见皇帝跪在正殿中,三位大臣亦跟着跪在后头,苦苦劝谏。李德成高声唱道:“皇太后驾到。”
几位大臣忙齐齐伏地拜道:“臣等叩见太后。”
傅后登上御阶,坐于宝座上,着人搬来几个绣墩,对郑王几位道:“你们几个年纪都不轻了,快起来。”
几人看了一眼仍旧跪着的皇帝,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起来,傅后却语气凉薄道:“皇帝是来请罪的,你们也是来请罪的?”
郑王三人心下一跳,哪敢为了皇帝开罪傅后,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却还是不敢坐下。傅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对皇帝问道:“皇帝倒是说说,无缘无故下什么罪己召?”
皇帝拜道:“儿臣有罪,为循私情,有悖祖制,特向母后请罪。”
郑王还在云里雾里,于孟阳与傅友德历来与内廷交通密切,对此略知一二,二人均是一愣。傅后冷笑一声,“循的什么私情,违了哪条祖制?”
“按祖宗留下的规矩,选妃之前,皇帝不得私自召幸秀女,儿臣却耐不性子,于昨夜暗访玉琼宫,私见秀女沐氏,至使沐氏含冤,以私会外人之罪遭宫正司收监。儿臣此举违反了宫规,有亏圣德,请母后降罪。”
皇帝顿了顿,又拜道:“今日正好当着几位老臣的面,即下罪己召,也望母后还沐氏一个清白。”
诸人神色各异,皇帝竟为了个女人下罪己召,郑王诧异不已,傅友德惊怒交加,惟有于孟阳稍淡定些。傅后眉宇间亦有隐怒,可当着郑王等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强压怒气,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只怕皇帝救人心切,自担了罪名。凡定案须讲究个证据,仅凭一面之词,也难洗脱沐氏之罪。”
傅衣翎才入宫,皇帝就私会其他女人,傅友德羞怒不已,正欲发作,郑王却抢先一步问道:“既然已着宫正司查明情况,不知如今进展如何?”
李德成回道:“禀王爷,据宫正司的赵英秀说,此女极为嘴硬,死活不愿说那男子姓名。”
郑王本欲为皇帝开脱,将罪过全推于沐霖身上,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傅友德见状,再忍不住,禀道:“既然如此,何不将沐氏召来,在这金銮殿上,当面查个明白!”
皇帝怕牵扯沐霖,大怒道:“朕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傅友德头一次见皇帝发怒,一时怔住了,待稳了稳心神,才道:“并非臣不信皇上所言,只是事关圣誉,臣不得不问个明白。”
郑王与于孟阳二人也随之附议,傅后想了想,对李德成使了眼色,吩咐道:“依众卿所言,将沐氏带入养心殿。”
李德成会意,连吩咐下去,皇帝阻拦不及,不过半刻钟,沐霖便被几个太监架上正殿。初冬时节,她身上却只有一件单衣,素白布衣上布满了血迹,脸上更是毫无血色。沐霖隐约意识到什么,抬眼一看便见着跪在前面的皇帝,她强忍住疼痛,跪直了身子,对傅后和皇帝拜道:“奴婢叩见太后、皇上。”
皇帝见了浑身是伤的沐霖,心痛如绞,却强忍着不去看,只怕更惹怒了傅后而对其不利。傅后脸色不豫,开口便道:“大胆沐氏,你枉顾宫规私会外人,可否认罪?”
哪有这种问法,成心逼人就范,皇帝急着对沐霖使了眼色,她却无动于衷,强撑着力气回道:“奴婢认罪。”
傅后脸色稍好,顿了顿,又接着道:“听人说,你还曾见过皇上?”
皇帝心急如焚,不断示意沐霖将责任推卸于她,沐霖回望了皇帝一眼,神色复杂,却不作答,大殿里静极了,过了半晌,她方回道:“是。”
傅后的脸色沉了几分,皇帝却是一喜,可沐霖又道:“数月前,在承州时,奴婢以微贱之身,幸得皇上赏识,但自别后,就再未见过。”
郑王问道:“这么说,皇上并未在宫里召见你?”
沐霖呼吸逾重,身体逾轻,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强撑着最后的意识,回道:“没有。”
傅后略松了气,对诸位大臣道:“由此看来,此事与皇帝并无干系。”顿了顿,又对皇帝训道:“皇帝可真是糊涂至极,纵然怜惜沐氏之才,也不该自担罪名。”
皇帝一心念着沐霖,见她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再顾不得傅后说什么,急忙跑过去,接住她的身子。见她身上布满了大伤小伤,血迹渗透了白衣,再探了探鼻息,只觉气若游丝,已去了半条性命,皇帝心慌不已,急道:“霖儿?”
傅后见皇帝置若罔闻,气得双手发抖,怒气冲天,吼道:“来人,将沐氏带下去,按宫规处置!”
傅友德本心怒难平,可见傅后处置了沐霖心里才稍出了一口气,不料就在太监上前押解沐霖时,皇帝死死抱着她不放,跪在地上,对傅后苦苦哀求道:“母后,儿子从小到大做任何事都依着您,唯独此一件事求母后依了儿臣,饶过霖儿,儿子此生再别无所求。”
沐霖虽无力气睁开眼,却听得分明,她奋力睁了眼,拉着皇帝的衣角,摇了摇头,却又陷入昏迷,皇帝更是心疼地抱紧了她。
郑王见二人俨然似一对苦命鸳鸯,不免心惊胆颤,诧异于皇帝竟深情至此,高/祖皇帝是个薄情性子,偏生的先帝却宽容仁厚,一生苦于情,既放不下周后,又纠葛于当年的傅贵妃,这段孽缘痴缠了三人一生。如今的皇帝,却更胜之,单为了个小小的秀女就不顾一切了。
傅后怒不可遏,只道:“荒唐!荒唐!”待顺过气来,对愣在一旁的太监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拖出去!”
李德成暗喜,忙挥了挥手,小太监们也顾不得以下犯上,上前分开皇帝与沐霖。正在这时,有宫女急急忙忙的进来禀告,“禀太后,嘉仪郡主跪在殿外求见,说是来请罪的。”
傅后压住怒火,冷哼道:“今日倒是奇了,个个来请罪?”
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小声回道:“郡主说此事跟沐氏一案有关。”
郑王盼着事情转机,在旁周旋道:“既然如此,不妨唤郡主进来,说不定此事另有隐情。”
傅后心有疑虑,却还是示意人放开沐霖与皇帝,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不过片刻,傅衣翎面有急色的缓步进殿,看见皇帝怀中的沐霖,神色复杂了几分,稳了心神方敛裙跪下行礼禀道:“方才听人说秀女沐霖因私会外人而下狱,臣女听后不甚惶恐,特来请罪。”
“仔细说来,你为何惶恐,又罪在何处?”
傅衣翎伏地拜道:“沐霖私会之人并非什么外间男子,也非皇上,而是臣女。”
众人又是一惊,皇帝也是暗自诧异,傅后问道:“据看见的奴才们说,昨晚进来的明明是男子,又如何是你?”
“太后也知道,臣女出自将门,自小酷爱骑射,喜着男装。臣女与沐霖本为故交,关系要好,昨日穿了一身男装在上苑溜马过后,没来得及换衣裳,就匆忙跑去玉琼宫寻她,那料被旁人看去了,以为她私会男子,至其含冤受屈。”
傅衣翎此言不仅解了皇帝之围,也洗脱了沐霖之罪,一举两得。李德成一时沉不住气,问道:“奴才听玉琼宫的宫人说,当日还拾得一快鸳鸯佩,看样子像是乾清宫之物,郡主又如何解答?”
傅后眼神冰冷,扫了一眼李德成,李德成吓得忙噤了声,傅衣翎却不显慌乱,从容道:“鸳鸯佩本是乾清宫御藏玉器,前些日子皇上赠予臣女,臣女喜爱不及,随身佩戴,今早却不曾见着,不想是遗落在玉琼宫了。”
傅衣翎说得滴水不漏,傅后神色稍霁,心知她是来解围的,自不会为难,道:“这么说来,皇帝既未见沐氏,沐氏亦未私见男子,都是一场误会了?”
于孟阳见大局已定,也趁机借坡下驴,禀道:“嘉仪郡主自不会胡言,想来沐氏确实是被人冤枉了。”
傅友德更不会拆自家女儿的台,又听皇帝将鸳鸯佩授与傅衣翎,气消了不少,遂跟着附议,郑王也禀道:“只因下人多嘴,竟将一件小事闹得沸沸扬扬,诋毁圣上清誉,实在可恶。”
傅后目光渐沉,扫过大殿里的一众奴才,最后定在李德成身上,李德成身子抖了几分,暗自胆寒,傅后却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道:“查,将那几个告密的奴才全部杖死,散播谣言者一律逐出宫。至于沐氏,先放还玉琼宫安置,余者再论。”
一场风波总算告了一段落,郑王等人一散退,皇帝便顾不得忌讳,忙抱着沐霖赶回乾清宫。一出养心殿宫门,皇帝忙对守在殿外的高愚吩咐道:“快宣陈衡言!”
高愚一看浑身是血的沐霖,吓得忙领命去了,皇帝慌忙登上銮驾,瞥见随后而出的傅衣翎,对她感激道:“今日之事,多谢了。”
傅衣翎依旧淡淡的,看不清神色,答非所问道:“她伤势不轻,莫耽搁了。”
皇帝不再多言,半抱着沐霖,吩咐起驾。待皇帝走远了,傅衣翎方看着銮驾上相拥的两个身影,目光却渐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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