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九回心难安徘徊立后妃孤掷险情急救霖儿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因皇帝幼年登基,宫里多年未曾进新人,又须定下后位,遂此次选秀极为重视,定在了建极殿进行。原本从各地入京的五千秀女,经层层筛选,步步审查,能最终见着皇帝的仅五十人。而这五十人当中又得再次遴选,选出一后数妃,余者或发还原籍,或配与宗室,或留用宫中。

    建极殿正中的檀木雕龙宝座上端坐着两宫皇太后,二人均着了朝服,戴九龙九凤冠,外袍一为褚黄,一为朱红,端庄典雅中亦透着威严贵气。皇帝侍坐在一旁的矮椅上,戴二龙戏珠冠,着八团龙朝袍,特意选了紫衣,以示避让。李德成立在傅后身侧,恭敬地呈上秀女名册,傅后并不看,示意他递给周后,周后接来后却也不看,递给左侧的皇帝,柔声道:“今日是为皇帝选妃,我们二人不过凑个热闹,拿主意还得看你。”

    皇帝早前看过名册,并不知其中变动,加之沐霖一事令她心灰意冷,也无心再看,只道:“立后选妃,既为国之大事,又是家中大事,儿臣全由两位母后作主。”

    傅后已没了耐心,吩咐道:“既然皇帝没异议,就直接宣吧。”

    李德成得旨后,立即尖着嗓子对殿外宣道:“吉时已到,宣……”

    侯在殿外的秀女,两人一组立在御阶下的广场上,听了此话个个精神抖擞,心如小鹿乱撞,面上仪态万千,手里却死死绞着帕子。令旨一下,典仪官便按名册一一唱名,唤到者由内侍引入殿内觐见。

    秀女名册按家世郡望排列,傅家虽地位显赫,但属后起之秀,名次靠前,却非第一。居首者为宜阳公主夫家成国公韦家,其次为王家,再方为周家、徐家,傅家却在第五,而沐家则排到二十以外了。嫔妃之选,其实早有定夺,必选的那几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只是走个过场,或使皇帝另为补充心仪之人。

    如今各家势力盘根错节,六藩不宁,傅后也须以选妃拉拢人心。韦家属世族高门,但自昭徳以来实已衰落,周家为周后母族,曾经也是盛极一时,但周后为人低调,对自家兄弟子侄约束甚严,此次选秀为了避嫌,只令周氏远亲参选,以示无意争势。

    最先韦王二女进殿跪拜,自是一番陈辞,皇帝心里想着待会如何面对沐霖,两眼放空,不置一词,傅后悠然问道:“皇帝不说话,莫不是不中意?”

    两个秀女跪在殿内急得手心冒冷汗,皇帝却依旧没见反应,殿内静极了,幸而玉溪小声提醒了一句,她这才回过神,对两太后回道:“韦王二家乃高门大族,簪缨世家,想必教出的女儿也定是不错。”

    二女暗自一喜,却听皇帝又道:“朕看郑王家的几个儿子尚未婚配,依人品样貌,倒是极为相配,若就此玉成好事,也是一段佳缘。”

    皇帝拒得委婉,二女虽不免失望,却能另结良缘,好歹未伤了面子。两太后也不为难,赏了纱绢,又赐了绸缎银两,一派和气。可接下来,皇帝反复如此,选了一轮,竟一人也未入得了眼。傅后的脸愈来愈沉,连不闻不问的周后也略有异样,她压下心里的火气,略带警示地看了一眼皇帝,再才令人宣旨。

    这次进殿的却是傅衣翎与兵部尚书张昉之女张纾媛,二人盈盈下拜,“臣女(傅衣翎、张纾媛)叩见太后、皇上。”

    傅后喝了一口茶,意有所指地道:“你们用不着多礼,有人可早没了耐心。”

    皇帝面有愧色,她心心念念地盼着第二十七的沐霖,既期盼又忐忑,至于其它,全无心思顾虑。事关国家,怎可儿戏,她这才正了心神,对两太后道:“朕早闻傅家女才名溢满京城,张尚书家的女儿也是贤名远播,今年年初就有大臣议立此二女为后,今日得见,其姿容品行果皆为上乘。”

    话中的赞许不管有几分真几分假,却表露了态度,傅后这才满意,周后也知其中意味,便顺水推舟地笑道:“既然早有大臣保举,皇帝看着也合意,后位人选就从你二人中敲定。”

    傅衣翎与张纾媛俱叩头推辞,“臣女德性浅薄,不敢忝居中宫,恐有负太后慈恩。”

    傅后看向张纾媛,淡笑道:“太/祖皇帝微时,已故的张老太师就跟着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虽为文臣,却为大明开国立下许多功劳。你当得的就得,得不了的才不强求,莫要太过谦虚了。”

    张纾媛本怦怦乱跳的心被傅后的一席话浇了个透心凉,饶是她有心后位,也不敢不识时务地再争了,连忙情真辞切地道:“太后缪赞臣女实在不敢当,若有幸侍奉皇上,便是臣女三生修来的福德,至于后位,是想也不敢想,更当不得。”

    傅后叹了一气,“既然你执意推辞,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后位当不得,那妃位总当得吧?”

    张纾媛再次拜谢道:“臣女谢太后隆恩。”

    李德成端着圆盘将早备好的牡丹赐予张纾媛,这也是选中留人的意思,皇帝心里忍不住一丝冷笑,面上却顺着将这出戏演完,“此二女不仅容止得体,且谦逊有礼,大有闺秀风范,深得朕意,既然张纾媛推辞不受,嘉仪郡主可不许再谦让了。”

    傅衣翎既无喜色也不诧异,循礼拜道:“臣女以蒲柳之姿,庸碌之德,得太后、皇上垂爱,诚为惶恐。”

    傅后使了眼色,李德成便将皇后专享的青纱及金玉手镯呈给傅衣翎,淡然道:“勿要过谦,日后好生伺候皇帝,照料宫中诸事,我便安心了。”

    朱傅联姻,皆大欢喜,傅衣翎却生了几分悲戚,叩谢皇恩后,接过赏赐,傅后方略宽了颜色。周后历来对此不甚在意,可抛去家世,单看人品样貌傅衣翎也是人中龙凤,遂打心里中意她,和善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一轮采选后,待太监唱名道“晋州绥宁将军通侯霍定之女霍然”时,皇帝心又不由得怦怦直跳,不禁侧耳细听沐霖之名,不料太监却唤道“应天府尹杜济之女杜兰欣觐见”。皇帝瞿然变色,心下生疑,想着名册或有变动,耐着性子应付些场面话。

    待选到三十多位时,却还未见沐霖,便越发得坐不住了,趁着空隙对玉溪使了眼色,玉溪会意,连将一份秀女名册呈来。皇帝展开一览,竟无沐霖之名,不由得大惊失色,经重重厘定后的秀女即使落选也该在面圣之后,她担心着沐霖,更无心思选妃了。关系重大者前已选定,皇帝又不须真的充盈后宫,胡乱留了几人充为宫中役使,撑了场面便草草了结。

    出了建极殿,张彬面有急色的侯在外头,皇帝见此更觉不妙,心下焦急,傅后凉凉的扫了他们主仆一眼,训道:“做什么慌慌张张,主子主子沉不气,奴才奴才也没半分规矩!”

    皇帝不知情,只当寻常训斥,张彬却心下大骇,沐霖以秽乱宫廷治罪,王纲慧如一并入狱,他从中穿针引线一事傅后必早已了然,他忙跪下请罪:“奴才失仪,冲撞了太后,实在罪该万死。”

    傅后本欲连带着皇帝再训几句,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周后忽然开口道:“这些琐事,小施惩戒即可,莫要动了气。”

    傅后这才作罢,面色有所缓和,对战战兢兢地张彬道:“今日仁圣太后饶了你,我便不重罚了,领二十板子吧。”

    张彬吓得汗透了里衣,听了这话才安下心来,赶紧磕头谢恩,皇帝的脸色愈加难看,却不敢多说什么。

    周后看了皇帝,见她不似往日镇定,估摸着有急事,便又道:“前些日子柟儿一直嚷着要吃桂花糕,我便备了些,你往日里也喜欢,就一道来吧。”

    傅后心下欢喜,展颜一笑道:“难为姐姐劳神劳力了。”

    周后见傅后应承下来,便趁机对皇帝道:“凤辇在下头侯着了,我亦有些乏了,皇帝倒是不必相送。”

    傅后乐得与她独处,亦随便打发了皇帝,在景萱与时晴的搀扶下,二人同乘了凤辇,向慈庆宫的方向走去。

    皇帝跪送两太后,凤辇一走远,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忙对张彬问道:“霖儿出了何事?”

    张彬神色复杂,想了想才道:“沐姑娘被宫正司抓去了,身边伺候的王纲和慧如也都牵扯进去了。”

    皇帝又急又诧异,忙提步往宫正司方向走,气道:“以什么罪名抓的,谁抓的?”

    张彬疾步跟上皇帝的步子,小心道:“宫里盛传昨夜酉时左右,沐姑娘违反宫规,私会外间男子,宫正司奉了太后口谕将沐姑娘收监查问。”

    皇帝脸色一变,女子最重名节,这无疑是要置她于死地,怒道:“是谁胡乱编排,散播谣言!”

    张彬喘着气回道: “底下都这么传。”

    皇帝又问:“宫正司何时去的玉琼宫?”

    “昨夜子时。”

    皇帝不禁暗自恼恨自己不该寻沐霖,落了人话柄,心焦如焚地加快了步子,玉溪在旁劝道:“此事恐有蹊跷,主子去了宫正司也于事无补,既然沐姑娘是清白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当夜玉琼宫值班的奴才问个明白。”

    皇帝面有愧色,叹道:“昨日朕夜访玉琼宫,估摸着被人看去了,却是连累了她。”

    玉溪愣了片刻,细思之下,更觉可疑,“主子探问秀女虽然与制不合,可算不得大事,即使被奴才们看去了,也无人敢说三道四,此事恐怕是有人故意兴风作浪……”

    皇帝想了想,又道:“朕去宫正司将事情原委明说,还她清白。”

    玉溪急得忙拦住皇帝,“主子万万不可,沐姑娘遭人陷害,必是有人想引出您,如今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若您此时出面,不仅颜面扫地,还使得朝野不满,太后必得震怒!”

    事关沐霖性命,即使明知遭人算计,也无暇顾及,皇帝急道:“朕不出面,便坐实了罪名,即使母后放过她,依她这般刚烈的性子,日后也难苟全于世!”

    张彬忙跪地祈求道:“玉溪说得对,此事表面上是针对沐姑娘,实则是对付主子您呀!沐姑娘不过受些皮肉之苦,如今太后也明眼看着,若主子真为了个秀女就不顾祖宗家法,她老人家如何能放过沐姑娘。”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玉溪和张彬,怒道:“这么说就让朕躲在后面,任由她含冤受辱,若是这样,这个皇帝的脸面,朕宁愿不要!”

    若退一步必得牺牲沐霖,皇帝对她已情根深种,如何忍得下这个心。玉溪看着皇帝决然调头,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对跟着的小太监高愚吩咐道:“告诉太后,朕有要事相禀,另,急召宗正郑王、内阁首辅于孟阳、英国公傅友德入宫面圣!”

    张彬与玉溪皆是大惊失色,皇帝是铁了心要救沐霖,竟不顾一切地将宗亲大臣召入内宫,将此事闹大,逼得自己无退路,也使太后无回環之地。高愚看了一眼跪在一旁苦谏的玉溪与张彬,支支吾吾的不敢回命,皇帝脸色愈加冷峻,阴沉道:“朕的话你也不听了。”

    高愚哪敢违抗圣旨,忙磕头领命,前往传旨去了,皇帝的銮驾也前往养心殿,徒留下干焦急的玉溪与张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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