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后,小寒推着常宁在院中小坐了一会,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她渐渐有些犯瞌睡。
陆子慎仍旧在收拾着东厢房,只不过那个厢房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往常小寒都是用那个厢房放置一些物什,如今一一都收拾妥当的话,恐怕还真是要费些时间。
她眯着眼睛朝那头看去,见陆子慎正将厢房内一些陈年旧物搬了出来,晒着太阳打算去去霉味。他虽然才十五岁,但骨架已经长成了,身形也算是板正,搬着东西走起路来飒飒带风,看起来确实不用让立夏帮忙。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常宁忽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唤他:“你过来。”
陆子慎一顿,手上正搬着的箱子也差点脱手而出,呆愣着缓了片刻后,他才问常宁:“姐姐在唤我吗?”
直见常宁点了点头,陆子慎这才将手上的箱子放下作势要往她身旁走去,恍然间他搓了搓手,面色也滞了一下,与常宁匆匆说了声姐姐稍等,便跑回了厢房内。
半晌后他擦着手走出了屋子,蹲在常宁身侧尴尬的道:“适才一直整理厢房,手上很脏……”
“嗯。”常宁眸子轻抬,眼神中有些许的动容,“你起身,将褙子褪了。”
刚才她瞧见陆子慎搬东西时动作有些许迟缓,背脊轻弯、面色微白,想来是那时在二门回廊时被常雅舒推的那一下,撞得不轻。
不管怎么说,陆子慎都算是侍郎府的客人,若真是伤的要紧,还真不能硬挺着。
她十六岁就上了战场,打仗时褪衣验伤包扎都已经是常态,自然并不太注意这些男女有别,因此当提及让陆子慎褪了外衫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况且于她而言,陆子慎还是个孩子,便更觉得无甚要紧了。
院内静了好半晌,微风吹着杨树叶子有沙沙的声响,合着暖阳静谧而舒适,常宁闭着眼睛感受周遭的响动,全然没瞧见陆子慎那一脸紧张诧异的神情。
“若你往后都这般磨叽,那也不必待在怡蓉水榭了。”见陆子慎许久未有动作,常宁终于不满的冷了语气。
陆子慎听到这话顿时便有些慌乱,他似是无意间扯了扯常宁的衣袖,语气委屈的紧:“姐姐,别气,我听你的……”
耳畔响起了衣衫摩挲的声音,待听到陆子慎怯懦的说好了之后,常宁才睁眼将长鞭放到一侧,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在他背脊上缓慢的游走。
“是这里疼?”常宁低垂着眸子,边轻轻按压着她觉得会是磕到的位置,边冷声问道。
这时陆子慎才知道,原来常宁是为了给他看伤的。
他心头顿时有一股暖流淌过,眼眶中也渐渐含了些泪水,即便刚才按压的那一下让他疼的直出汗,却仍然轻声应着:“嗯,是这处。”
常宁收回手揉了揉眼角,眉头轻微皱了皱,旋即道:“推我进屋罢,我那里有些药膏,给你敷上一些。”
她本来是想让小寒找出药膏给陆子慎,叫他自己去上的。但她隐隐觉着他身后的磕伤显然是不止那一块的,因此还是自己瞧上一瞧放心些。
入了屋子,常宁在柜子中找到了她常在军中用的那瓶药膏,垂眸剜在干净的帕巾上道:“过来,把后背露出来给我看。”
陆子慎听此瞳孔猛然睁大,他咬着唇许久未动,半晌后记起了适才在院中常宁的话,不禁鼻尖沁出了点点的薄汗,终是隐忍着羞涩的点了点头。
少年半跪榻前背对着常宁,衣衫半解露出一侧肩头和宽阔的后背,手指紧紧攥着褪下的衣袖泛起了青紫的筋,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鹜之色,脸上也是通红仿若在滴着血。
若不是她,他真的不想将自己的背脊直晃晃的给别人去看。
常宁没能看到陆子慎的神情,只是在低头要给他上药之时,手轻微的抖了一下。
那削弱白皙的后背上有一处显眼的青紫色,便是今晨磕在石栏杆上留下的。然而若只是这一处伤,常宁倒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他单薄的背脊上,是密密麻麻布了许多长短深浅不一的疤,有刀伤有鞭痕,一眼看下来与她这个常年在战场的人比,竟也不相上下。
不作多想,便知道陆子慎,曾经过得并不好。只是这么多的伤,属实让常宁有些惊诧,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刚满十五的男孩,处处隐忍低头,半分不愿展露自己少年的活跃?
她并没有出声说些什么,只是将帕巾上的药膏和旁边的药水混在手心搓热,然后一点一点给他抚揉着后背的淤青。
屋内静谧了许久,陆子慎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绷着,背脊上温热柔软给他揉搓的手,也让他不觉的便将背脊挺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但他明显的感觉到身后女子的呼吸渐趋平静,似乎对于瞧见她满后背的疤痕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愈发的慌乱。
这样不行。
常宁按揉的认真,好一会听到了陆子慎怯懦的开了口:“姐姐,我……吓人吗?”
“没什么吓人的。”常宁未抬眸,语气中是恹恹的带着一丝疲倦。
陆子慎眸中有深邃的光闪过,他抿了抿唇吐声:“我出生的时候正值鬼日,爹娘听信了村中其他人的话,将我视为不详,处处……处处苛待着我。后来娘又有了身孕,是个白胖的弟弟,便对我更不好了些,轻则辱骂,动辄殴打,家中的烧火棍、柳条、马鞭和利刃,都在我身上使用过……”
他说着语气微顿,大口喘息了几口接着道:“陆先生并非是我们族中人,只是他那时游历至此,见我可怜,才将我带走的。”
常宁的眉头皱了皱,却并未回应他的诉苦,只是停下按揉的手转身洗净,冷声道:“好了,这几日我会天天按揉给你化开淤青,没什么大碍。”
若是从前的她,说不定真的会因为一个人悲惨的遭遇而心疼不已,可现在她也是那个被遗弃的人,个中悲惨没人能替她分忧,自然也就没那个心思也去替别人分忧。
这本就是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别人去分解一二。
“姐姐,我不是刻意向你诉苦的。”陆子慎将衣衫穿好,转过头来看常宁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慌失措,“只是姐姐,我会很听话的,可不可以,让我一直住在这里?”
常宁擦手的动作停顿一下,而后漫不经心的回他:“只要别烦我,随你。”
那这,就算是应了。
陆子慎头轻轻歪了歪,看着常宁腼腆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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