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晌午,在正院内忙活了许久的小寒与立夏终于是赶了回来。
照理来说各小姐院中的丫鬟与小厮是不用去正院帮着忙活的,但是由于常宁现今这般的样子,林氏便总会寻些由头将她院中本就不多的下人叫去前院帮忙,无非就是为了给她添堵罢了。
小寒回来时带了一小筐的新鲜蔬菜,凑近正在树荫下小寐的常宁道:“小姐,今日玉兰姑姑去采买,我就用了一副耳环,便换回来如此多的东西呢。”
坐在一旁给常宁轻轻扇着风的陆子慎闻言看过来,瞧见小筐中的蔬菜,不禁轻轻皱了皱眉头。
常宁也看了一眼,旋即轻声问道:“咱们不是还有铜板与碎银,你用耳环换什么?”
“反正小寒这里也用不上耳环,不做打扮,便就不浪费院中的银钱了。”小寒尴尬的搓了搓手指,而后笑道,“那今日我给小姐做一道莲子红枣汤,再来一道清爽小凉菜如何?”
常宁点了点头未语,她吃什么都是一样的,以往在军中吃草芥喝白水,也是一样过来的,她不端那些大小姐的架子。
但是一旁的陆子慎却是有些不愿了,他微微低垂着头,语气有些不满:“姐姐身子不好,没有肉,怎么才能养的好……”
常宁猛然抬眸看向陆子慎,小寒也是微滞,手指扯着衣角有些局促。
“你当我不想吗……”
若真有那个条件,小寒倒还真是愿意给小姐买上许多的补品,好好的把小姐的身子养起来。可事实却是,怡蓉水榭没那么多银子,侍郎府的中馈还被林氏管着,莫说是账上用些碎银了,就是平日照例的采买都会苛待不止一星半点。
曾经小姐还在找征战沙场的时候,陛下每每赏赐的物件都会被林氏以“入府库”而吞并了,小姐在外打拼三年之久,归来之时院中竟宛如清贫之地,连一个贵重物件都挑不出来。
更何况现今小姐失了太皇太后圣恩,无法再为国征战,林氏便愈发变本加厉了,哪里还将小姐当成过侍郎府嫡女对待过?
但这些都是小寒自己在心里头唠叨的,小姐平日最听不得这些闲碎的话,说出来也是平白惹小姐心遭罢了。
常宁揉了揉额角,语气失了适才的轻柔,冷的刺骨:“我们怡蓉水榭就这般条件,待不下去,就去寻林氏,虽说她们会苛待你一些,但是日子确实比我们过得不知好上多少倍了。”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子慎一下子就慌了神,眉头轻皱便是一副极为委屈的模样,轻咬着嘴唇闷闷的道,“姐姐是最好的。”
常宁的眉头轻轻跳了跳并未说话,而后将眼睛闭上继续小寐着。
见她不理自己,陆子慎神色中的失落之意极其明显,他将头轻轻垂下,握着扇子的手也慢慢紧了几分,仿佛是遭受了极大的重创一般。
然下一瞬,他将头猛地抬起看向远处的天空,眸中的清冷之意一闪而过,与一直以来低眉顺眼的样子完全不同。随即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将扇子交到了小寒手中,起身抬腿走出了小院。
小寒的喉头动了动,心道这陆子慎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常宁小寐醒来时日头已经有些微微斜了,看着静谧的小院落,她觉得有一瞬间的迷茫。立夏坐在一侧的石头上拿着扇子昏昏欲睡,小寒在小厨房里头忙里忙外的洗着菜,一片祥和。
唯独不见了陆子慎。
她抬眼朝东厢房看去,收拾妥当的屋子正大门四开的去着霉味,屋内的摆饰也能清楚了当的看清,但却未曾看见那个小小的忙碌的身影。
当真走了?
也好,反正今天将他领回来,也只是头脑一热,若他觉得怡蓉水榭容不下他,走了倒也各自舒坦,她也不必总惦念着是不是要照顾他了。
这般想着,常宁倒觉得心口的烦闷舒展了一下,抬手拿着卷起的软鞭往立夏身上打了一下:“醒醒了,推我进屋。”
立夏一个激灵睁了眼睛,抬手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嘿嘿起身:“立夏贪睡了,小姐见谅。”
常宁无奈翻了个白眼,将兵书拾起由着立夏推她进屋。
“姐姐。”
身后传来陆子慎声音软软的轻唤,带着些许的疲倦让常宁心头轻轻跳了跳。
她抬手叫立夏停下转身,看着门口踱步进来的陆子慎,眉头轻不可察的皱了皱,而后冷声不悦的问道:“你去哪了?”
陆子慎的衣衫上有些脏乱,褙子上甚至还破了个大口子,脸上也混着灰尘显得脏兮兮的,整个人看起来与逃难的百姓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手上拎着一只白鸽还有两条仍在摇着尾巴的鱼。
“我今早与常伯父进来时,就瞧见这个白鸽了,不是家养的,姐姐不要担心。”陆子慎生怕常宁会因此而斥责他,有些局促的抬起手,小心翼翼的道,“这鱼,也是我悄悄在池塘捞的,虽然对于养身子是差了些,但总归还是要比蔬菜好上一点……”
看着常宁仍旧冰冷瞧不出悲喜的脸,陆子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提着白鸽和鱼的手也缓缓下垂,眸子中满是慌乱。
这孩子,太过自卑了些。
常宁顿了半晌,蓦然想起母亲在世时的样子,也是与陆子慎一般的怯懦,江南女子养成的娇弱与侍郎府中日复一日的否定,让一个那般明媚的大夫人,渐渐走入了阴暗的坟墓。
她抬头看向陆子慎,心里头不自觉的就软了几分,声音也渐有轻缓:“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往后,别再做这般事情了。”旋即她觉得应当再说些什么的,便又道,“去洗一洗吧,立夏那里还是有干净的男装的,寻一件先穿着。”
“多谢姐姐。”陆子慎瞧见常宁并没有怪罪于他,眸子间顿时染上一抹淡淡的喜悦,而后晃了晃手中的活物道,“那我去给姐姐做一道枸杞炖鸽子,鱼留着明日给姐姐煲汤。”
常宁微顿:“你会做饭?”
陆子慎眸子低垂,手指无措的搓了搓:“我之前,都是自己做饭的,后来跟着陆先生,便学会做的更多了……”
似乎是怕常宁嫌弃,他紧接着又道:“我做的饭,还……还可以的,姐姐……”
“去吧。”常宁打断他即将认错的话头,无奈的道。
陆子慎应了声,快步往小厨房走过去,常宁则看着他仍有些小心翼翼的步子,眸中不自觉的便深了一深。陆子慎的性子太过隐晦了,自我否定、刻意装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语气神态无一不是怯懦的。
只今天一天来看,他对她便已经道过无数次歉了,若是往后他在院中住的久了……
想到每天绕在耳边的“对不起姐姐”、“姐姐我没有”,常宁就觉得脑袋痛。她能忍受林氏对她的苛待,无非就是想在院中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但现下看这陆子慎的样子,恐怕是不能教她如愿了。
常宁颇有些懊恼的捏了捏长鞭,又一次的在心里头怪自己怎么偏偏接个麻烦回来。
但是懊恼归懊恼,饭还是要吃的。当常宁冷着一张脸坐在食桌前打算不苟言笑的时候,扑鼻的饭香却让她略微的顿了顿。
她以为陆子慎说会做饭,只是说上一说教她留下些好印象罢了,没想到竟然真的会做,而且做了这么多道,还皆是色香味俱全,连自诩厨艺精湛的小寒都忍不住一个劲的在夸着,说他做饭的时候有多么利落、多么干净,紧着教她快些尝尝。
常宁抬眼看着陆子慎,只见他满脸希冀的看着她,似乎也是在等着她能吃上一口,然后,夸他一句。
她顿了顿,随即抬手拿起已经擦净的筷子,夹了一小块鸽肉送入嘴中。陆子慎的手艺确实没的说,肉质熬炖的细腻,合着枸杞的味道确实清香,倒真是教她有了些食欲。
“姐姐……”陆子慎看不出常宁的神情有什么用意,只能低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问着。
“很好吃。”常宁放下筷子,抬头对上陆子慎闪烁的眸子,嘴角轻弯似乎含了些许的笑意,“都坐下一起吃吧。”
得了常宁的夸赞,陆子慎的眉眼显然是弯了一弯的,但仍是踌躇了好一会,才乖巧的同小寒他们一起坐下吃饭,样子看起来还是有些许的不安,眼神湿漉漉的左看右看,教人莫名有些心软。
常宁看着他那惶恐的样子,吃东西的动作蓦然顿了顿,而后鬼使神差的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鸽肉,放到陆子慎的碗中。
满桌的目光随着她的筷子起落而滞住,就连常宁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个动作。尴尬之余,她忙冷了声音皱眉道:“你还在长身体,多吃些,总不能来了怡蓉水榭,被林氏院中说我常宁待人不好。”
小寒与立夏相视一眼,极为默契的同时咽下口中的饭菜。
而陆子慎的神情先是惊诧不已,听得常宁的话后便又低垂了眸子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声音软软的道:“谢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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