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教训

    日暮西垂,侍郎府内已经燃起了灯笼,万物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下,显得静谧而温柔。

    府中安静,唯有蕴荷院中传来几声凄惨的哭喊。

    常雅舒趴卧在榻上,白皙的背脊上有着几处令人心颤的伤口,饶是血已经固住了,却仍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娘……舒儿疼……”常雅舒被林芝呵了几句,也不敢大声的喊疼了,只能扯着被衾咬着帕巾吧嗒吧嗒掉眼泪,语气嘤咛委屈的紧。

    林芝哪能不心疼?边给她上着药边语气柔和的道:“忍一忍忍一忍,你爹爹今日还在府上,若叫他听见你这般没个温顺样,保不准会气着。”

    常雅舒憋屈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将常宁骂了无数遍。

    “那常宁也真是下得去手,这般重的伤,往后怕是也要留疤的。”林芝一脸愤恨,心中眼中都恨不得将常宁千刀万剐,“这几日你爹爹也在,找个由头将这事与他说上一说,总不能白白受了这委屈。”

    “娘说的对,反正那个常宁现在不如以前了,爹爹更不能护着她了。”常雅舒疼的龇牙咧嘴,却仍想着如何教常宁难堪,“如今她那个院中又去了个小杂种,往后就更不好过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常宁想做这种收买人心的好事,那她自然乐得双手奉上。但若有一日因为什么事情,想将那个小杂种再送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左右不过一个临边小县的遗子,爹爹怕是没那个闲心去管理这些个事情。

    林芝瞧着自家女儿的笑脸,心口上的难受也渐渐放了下来,问道:“那常宁当真是说着,以后陆子慎她院里养着了?”

    “当然了,常雅茹也听见了,常宁往后想抵赖都没办法。”常雅舒笑的狡黠,眸子中满当当的都是算计。

    林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倒是好事。她本来还在担心,若是陆子慎在自己院中出了些什么事,主君必定是要拿她们蕴荷院说事的,届时满侍郎府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扶正成大夫人难免又是一道坎。

    但现今常宁自顾地揽了这活,倒也让她松快了不少,即便她再使些什么手段去,主君也只会认为是常宁自己看顾不周,可赖不到她的头上了。

    林芝想着,眉目间的喜悦之情更是难以掩盖了:“那这事倒还算是好的,你也要记着切莫和你爹爹说的多了,你凡事还是要端起来温顺的模样,届时婚事也好安顿。”

    常雅舒又累又困,连连点了头应下了。林芝见她属实再听不进去别的了,便也无奈的给她掩了衣衫,软言细语的唠叨几句,教人息了灯烛回自己屋子去了。

    待到天边完全没了亮光,侍郎府中各院也都将亮烛都息了,留着几盏引路灯笼发着淡淡的光,将夜色衬得极为柔和。

    一抹黑影在回廊里闲庭散步,他身形挺拔却又略显娇小,手中转着一柄短刃,在昏暗的灯烛下散发着凛凛寒光。鞋靴明明看起来很重,被他大步踩在青石小路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仿佛是一个只能混迹夜色中的妖魔,不想让任何人瞧见他的存在一般。

    几经转圜,他步履平缓的顿在一处小院的门前。小院是朱红色的大门,门栓精致,灯笼样式新颖,牌匾上“蕴荷院”三个大字笔锋流畅,看起来就是个极为奢华的地界。

    “啧。”

    他不屑的轻咂一声,抬头看向牌匾之时,终于经由灯笼朦胧的光线映出了他脸上那张烟灰色的面具。面具将他半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仅有泛着淡淡狠厉之色的双眸和微微勾起的薄唇,能看出他现在心情应当是很不错的。

    院墙不高,他身子灵巧的越过,踱步的往一处闪着淡淡幽光的小屋走去。

    而屋内的人,正是常雅舒。

    她今日背脊受伤,林芝又给她上了些药,此刻身子正流着药性发着汗,因此便叫自己的贴身丫头将窗子给打开透着气,待到戌时再关上。

    丫鬟开了窗燃起了安神香,便都四散退下,往耳房去守夜了。

    而正要入睡的常雅舒在翻身之际,蓦然觉着自己的脖颈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茫然的抬头看向窗子,瞳孔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忽然惊恐的瞪大。

    窗子那里坐着一个带面具的黑衣人,正含着嗜血的笑意看着她,手中则转着一柄短刃,让人不寒而栗。

    常雅舒张大着嘴想要喊人来,却发现她已经失了声,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你现在动不得也说不出来话了哦~”黑衣人的声音是偏有些软糯的男声,合着他那阴鹜的眼神还有手上的利刃,更是让人瑟瑟发抖,“我封了你的穴位,你要是强行想动,恐怕下半生都要成为和怡蓉水榭那位一样的残疾了。”

    常雅舒的面色一滞,嘴唇抖了抖终于认命的不再挣扎,她可不想后半生成为一个像常宁一样的废人。

    然神情中的恐惧是遮掩不住的,她张张嘴,无声问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黑衣人轻声笑了笑,跳下窗子往常雅舒的塌边走去。及近,他微微俯下身看着吓得花容失色的常雅舒,伸出短刃抵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冷声道:“我是谁没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你是谁。”

    “侍郎府林姨娘的女儿,排行为四,上头有一个亲生的哥哥,排行为三。”黑衣人轻轻抬着刃尖,看着女子因为惊恐而变得狰狞的神情,笑的更甚了些,“明明条件还不错,虽说是庶女,但至少林氏有些手段的,怎么你就这般的没脑子呢?”

    常雅舒感受着刃尖的冰凉触感,听着黑衣人冷言细语的说着她的身世,心里头仿若压上了千斤的重石,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黑衣人像是觉得不应当与她说这么多一般,眼神中的狠厉之光闪了闪,随即手上的短刃也重了几分,沿着常雅舒白净的下颚向上轻滑,直至停留到了她的脸颊才微微顿住。

    “这里,来一刀。”黑衣人轻轻笑出了声,本还有些阴鹜的眼神瞬间变成了喜悦,带着一抹嗜血的激动之意,轻轻的在常雅舒的脸颊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红痕。

    有温热湿润的血液顺着脸颊流入常雅舒的脖颈,她的神情猛然变得狰狞异常,脸上的痛感传入五脏六腑,几乎让她差点昏厥。

    完了完了这是个疯子!她常雅舒,要毁容了!

    黑衣人并没有因为常雅舒愤怒的神情而停手,反而他极为兴奋的看着面前少女接近崩溃,手中短刃时不时在她面前晃一晃,若是瞧见她吓得面容苍白,便笑的更开心了。

    “这才一点伤,就吓成这个样子,还妄想和怡蓉水榭那位比。”黑衣人轻哼一声,将短刃收回腰间,眸间温顺尽散,再次换成了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留你一命,还有的玩。”

    他抬步朝窗子走去,蓦然想到什么一般回头看着常雅舒笑了笑,笑的阳光明媚、却冷寒刺骨:“对了,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说罢他抖了抖衣袖将一个小瓶子拿出,含着笑意将盖子打开,放到了常雅舒的榻前,而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跃窗离开了。

    常雅舒看到黑衣人离开,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却在低头看向榻边的瓶子时,脸上再度褪了血色。

    那是一瓶子的毛虫,而她现在,动不得。

    一刻钟后,蕴荷院中传出凄惨的哀嚎,声音大的满府都听见了,一时间四处的灯笼统统亮起,将侍郎府的深夜再次缀成白日的光景。

    而阴影笼罩之地,男子一袭黑衣立在怡蓉水榭的墙头,饶是侍郎府里头多么的喧哗吵闹,怡蓉水榭仍是一副静谧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

    另一抹黑影坐在墙头,两只腿悠悠的打着晃,手中拿着的是适才那瓶毛虫,不满的抬头同男子道:“左使,这毒虫可是我精心养了好久的,怎么就随便给人用上了?若您不喜欢,杀了她就好了,害我还要悄悄的将宝贝们引回来。”

    被唤左使的男子看着正对大门亮着微光的屋子,语气平淡:“还不行。”

    “随您随您。”黑衣少年嘟了嘟嘴,心疼似的安抚着瓶中的毒虫,“反正左使您玩弄人的手段多的是,可比直接杀了要让人痛苦。”

    少年似乎想到了左使曾经的手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默默撑着身子往一旁挪了挪。

    左使的手段,惹不得惹不得。

    左使淡淡瞥了一眼少年,而后继续看着面前的屋子。此时常宁正支起窗子认真的看着书卷,桌上的油灯几近燃尽她都没能察觉,直到火烛跳了跳,示意她即将要油尽灯枯了,这才轻轻揉了揉眼睛放下书卷。

    她抻了抻懒腰,将书卷放好、灯烛熄灭,而后扶着轮椅行至窗前放下了窗撑,雕花窗子落下,慢慢将墙头上幽暗的目光隔绝在外。

    他轻轻歪了歪头,而后学着常宁的动作,伸手揉了下眼睛。一阵白芒掠过,他终于低声笑了笑,语气也没了适才的冰冷:“和阁主说,要开始了。”

    姐姐她,一定不会怪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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