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们大可庆幸,菲利普太太没有及时找到她的兄弟。
否则,她就得跟她兄弟一道,亲眼瞧瞧,她妹夫那毫不讲理,阴险狡诈的模样了。
现在,她那可怜的兄弟,明显就被吓着了。
他毫无知觉地跌坐在椅子里,心脏狂跳,手足冰凉。
此时此刻,菲利普先生倒是表现不俗。
小舅子那年轻毛躁的表现给他敲响了警钟,这是他的专业领域,他可不想落人一筹。
因此,他抬头挺胸,越发站的笔直。
但不可否认,他的内心也颇为躁动,实际上,他焦虑得都有些神经质起来了。
嘉丁纳先生表情呆滞地看着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强调:“这办不到,肯定办不到……”
书房里的第三个男人——贝内特先生,倒是不为所动。
他十指交握着,安稳地坐在椅子上,以一种十足平和镇定的语气劝慰他俩说:“冷静点儿。”
菲利普见他如此镇定自若,浑身力气根本无处使。
他泄气地坐了下来,不过,他依旧坚持己见,大喊着:“办不到!”
嘉丁纳先生被他这一喊,总算找回了些许神智,他下意识跟着喊说:“没错,这根本是异想天开,绝对办不到!”
贝内特先生半点儿不介意他们的激烈反应,虽然他做事向来拖拉,但一旦他下定了决心,那他的勤快程度,绝对足以支撑任何纷繁复杂的行动。
——至少他自己确信,在他这个年纪,还是有精力能够冒险的。
打从这个主意从他脑袋里冒出来,他就已将众人会有的反应一一考虑到了。
如今男士们会有的对抗,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出于这种心理上的优势,贝内特先生愈加显得从容不迫。
“一看到佩妮那张傻兮兮的脸,我就会忍不住想起玛丽是怎么死的。想起这个女人,为了逃避责任,事后,是怎么栽赃污蔑一个心智还未发育健全的孩子的。”
“玛丽还活着,老天爷!”嘉丁纳先生忍无可忍地狂叫道。
他手心向上,五指大张,一下又一下,用力往下摔,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内心崩溃的情绪甩脱出去似的。
贝内特先生的嘴角掀起一道讥讽的缝儿,他冷冷道:“还能活多久?她已经七天没进食,连水也喂不进去。厨房灶台上,一直都为她准备着新鲜的鸡蓉麦片粥,可她一口也吃不上。
她唯一补充的那点水和能量,还是我们用棉花沾湿后放进她嘴里的。
实话告诉你吧,康斯坦丁医生已经诊断出了玛丽脑袋里留有血块。
虽然我再三请求......可她太小了,时间又耽搁了太久,她的身体过于虚弱,他根本不敢给她做开颅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玛丽醒来的可能,几乎等同于见证神迹。
如果她有机会能醒,即使是变做傻子,变做疯子,那么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咱们都另说。
可现在,明摆着已经没希望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来阻止我做出最坏的打算?”
“……”,这点还真是不可反驳,但对菲利普先生来说,哪怕希望渺茫,身为一名律师,同时,身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他也有责任,运用他的智慧,阻止他的连襟,犯下此等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咳嗽了一声,提醒道:“约翰,咱们都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但越是这样,就越不能急躁。
鉴于你不是个律师,对于离婚之类的事,大约并没有足够深刻的认识。我觉得,我有必要额外强调一下。
在咱们的这儿,只有妻子被举证通奸,才能申请离婚,首要条件已然不满足,其他的,更不用想了。
你瞧,整个英格兰,每年提交离婚申请的案例,还不到50例。
最后,得到受理的,也还不到一成。
而这一成里头,涉及的,不是大贵族,就是巨富之家。
所以,你知道......喔喔,等等等等,你别急着开口反驳我。”
菲利普先生越说越激动,在极端亢奋的情绪驱使下,他竟产生了一种自己战无不胜的错觉。
他生怕自己被人打断,于是他赶忙竖起两根手指,阻止贝内特先生。
他就像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正指挥着千军万马,发起冲击一样,站起来挥舞着拳头道:“你根本想象不出,你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不仅仅是金钱,绝对不止!”
他加重了语气,断言:“哪怕申请成功了,从上诉,分居,一直到正式离婚。
从教会到国会,各种程序,一样都不会少。
到最后,搞得你倾家荡产,再拖个几十年,直到你准备去见上帝,你才发现,实际上,你们的婚姻还处于生效状态......”
“......所以我最终的打算,根本就不是离婚!”
贝内特先生不耐烦再看他表演,在菲利普先生的脸色红涨到几乎发紫的时刻,他骤然打断了他。
他也不顾对面两人诧异的眼神,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所有退路。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此时此刻,在你们心里,我无异于一个玩世不恭的恶棍。
我无法强求你们能支持我,谅解我。
说句恶毒点儿的话,你们压根就没搞懂,我现在面临着的,是个什么状况。
假如有一天,邦尼给菲利普先生生了个女儿,却又在给她洗澡时,失手把她溺死了。
或者西莉亚,在爱德华的眼皮子底下,叫贝琳娜跌倒时,无意中甩出的餐刀,捅个对穿。
到那种时候,恐怕你们才能充分理解我的痛苦。
现在,你们别在我面前,再露出这副愚蠢的表情。
玛丽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弱,你们绝不会比我这个做父亲的,更加恐惧惊慌。
看在孩子的面上,大家都行行好吧~
难道就因为玛丽并不是世俗意义上,那种招人喜爱的小宝贝。
因此,大家就能允许自己,对她即将要消逝的事实,无动于衷吗?”
“……”,这点可没有人敢承认。
哪怕嘉丁纳先生想强调,自己一直以来最偏爱的人,就是玛丽。
可他一看到贝内特先生说话时,那狰狞可怖的表情,也只得识相地赶紧闭嘴。
而如果此时此刻,连嘉丁纳先生都没有立场表露真情,那谈话的主导权,自然而然,就又得落回贝内特先生手中。
只听他叹息一声,继续道:“我需要和佩妮协议分居,谁都别来阻止我。
我倒真想和她离婚,这样就能够轻松解除当年签下的婚前协议,我的女儿们,也不至于在我死后,只能得到区区5000英镑。
可惜我自己也很清楚,这根本办不到,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
——协议分居,这是我最后的决定。
她那4000英镑嫁妆,我会全数奉还。
你们心里很清楚,我完全可以理都不理她,自己吞掉这笔钱,但她毕竟还是孩子们的母亲,在一定的限度内,我倒是愿意尽量给她体面。
那笔钱一年能够产出200英镑的利息,除此之外,我每年再补贴她250英镑年金。
如果你们不愿意照管她,我可以在伦敦给她另外租间公寓作为安置。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她必须滚出这栋房子,离我们所有人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看见她。
我很明白这么做,会在头几年掏空我所有的存款。
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的十几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挥霍我的家底。
我最后再忍受一次,当然也还可以接受。
兴许我已经没资格这么说,可我依旧觉得,我是玛丽的父亲。
我绝不能容忍,自己在她活着的时候,不能好好照管她,在她死后,还要叫她遭受侮辱。
况且,我还得为其他的孩子考虑。
一个脑袋正常的父亲,绝不会放任那样一个单蠢到近乎狠毒的女人,毁掉他所有女儿们的人生。
至少在孩子们成年踏入社交界之前,不能纵容她们和她随意见面。
万一孩子们沾染上她那种神经质般的自私自利,怕是早已长眠地底的祖先,都得毛骨悚然。
我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指望。
为了孩子们好,余下的人生,我也没有兴趣自找麻烦,去追寻其他女人。
至于佩妮,她如果有意愿,大可自行其便。
要是分居期间,她有幸和其他人生下孩子,想来争夺浪博恩的地产,我也完全无所谓……”
“要真有个野种,你恐怕又有所谓了!”
谈了这么久,贝内特先生不是打断话题,就是对他们这些无关人士下诅咒。
嘉丁纳先生好涵养能够忍耐,菲利普先生却早已忍到了极限。听到贝内特先生越说越过分,他总算发现漏洞,不用再忍了。
不过可惜,贝内特先生更加不是省油的灯,像他那种平时不爱斤斤计较的人,一旦跟人较起真来,那是铁锤敲钉子,句句到肉。
他当即就反唇相讥说:“你脚下这宗财产,在我死后,注定不会由我的亲生女儿们继承。
既然如此,你倒是说说看,它最终会落在谁手上,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可介意的?”
“老天爷~家产当然不会由女儿们来继承,正经的儿子都还没生出来呢,倒有功夫瞎想些这些个不成体统的东西。”
菲利普先生真是搞不懂贝内特先生的想法,非但搞不懂,说这话时,他心里还在暗想,这家伙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菲利普先生和贝内特先生情绪越来越激动,眼看即将硝烟四起,嘉丁纳先生忙站出来阻拦说:“先生们,都冷静一下!”
菲利普先生还要说话,却叫嘉丁纳先生竖起的手掌止住了。
他抵住菲利普先生的肩膀,转头探寻着问贝内特先生,“我是否可以......”
贝内特先生冷厉地点点头。
嘉丁纳先生立马转回头来,压低声音,快速道:“佩妮前几天在伦敦,已经被诊断出不能生育,具体情况,我们迟点儿再谈吧。”
菲利普先生一开始还表现得怒火中烧,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回过味来,眼睛和嘴巴都渐渐张大,而等到他真正充分消化完嘉丁纳先生的话,他当即如遭雷击,猛地跳开。
这下,嘉丁纳先生用不着费力阻拦了。
菲利普先生此刻窘迫的模样,旁人只消看上一眼,都忍不住要替他尴尬。
“我想......我们都是来解决问题的。”嘉丁纳先生同情地替他圆了个场。
“我们当然是来解决问题的,否则,我真想不出,我们浪费时间坐在这儿,是在干嘛?”
贝内特先生干巴巴地说,他说这话时,差点儿又摆出那种讽刺的嘴脸,但好在他忍住了。
就像前头他自己说的,他的本意是处理好后续这些事,并不是为了乱发脾气。
再加上,嘉丁纳先生一直在旁边,专注地盯着他,他便也有意克制住自己,不使情绪过度外泄。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想我要先申明一点,我并无意迁怒你们,尤其是你,爱德华。
我始终坚信,你的品性优良。在我眼里,你比你父亲还更让人信任。今天你的表现,无疑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你向来是个正直可敬的好青年,很懂得体贴别人......对于我的想法,想来你多少是能理解的。
说句心里话,任何人碰到我们今天碰到的这种情况,都难免要对当事人产生有失偏颇的看法。
再理智的人,面对流言蜚语,身处其中都不免跟风。
就是当事人,有时候都忍不住会胡思乱想,怀疑自己。
所以你看,虽然我拼命说服自己,应该相信你,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敢指望你真能体谅我。
我唯一敢有所期待的,只是你会因为顾念你可爱的外甥女们,而答应我最后的祈求。”
嘉丁纳先生对这些话并未反驳,他反而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于是贝内特先生的语气,不由更加诚恳,更加严肃。
“我请求你,回去之后,跟贝琳娜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以你的名义,另外再在银行开设一个账户。
你姐姐离开之后,我打算亲自教导简和丽萃。
碍于我的精力有限,我会把吉蒂和莉迪亚送去最好的专科寄宿学校求学。
扣除她们念书的费用,家里每年能省下不少钱来。
我把那些钱,以赠予的方式,转送给你……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或者她们有了正当的需求,还请你以同样的方式,把钱转赠给她们。
这样重大的事,我无法信任别人,只能信任你。
今天,我特地请菲利普过来,就是要他做这件事的见证人。
你可怜的外甥女们,谁都指望不上,她们能仰仗的,只有你和她们的姨父。
看在上帝的份上,爱德华,你们能答应我吗?”
嘉丁纳先生面无表情的听着,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正在经历多么可怕的动荡。
他挣扎着想答应,因为这个要求,完全在情理之中。
即使面前这位可敬的绅士不开口,他也同样义不容辞。
而既然他开了口,考虑到自己手头一向十分宽裕,嘉丁纳先生不仅会答应,他还十分乐意,于背地里,再偷偷添上一笔。
可在情感上,此时此刻,他半点儿都不想做出允诺。
他很明白,一旦他应下此事,没了后顾之忧,贝内特夫妇分居的事,就成定局了。
随后的处置,哪怕过程再平稳,也必定会给每个人的关系,带来难以愈合的巨大裂痕。
——尤其对孩子们的来说,那种影响,恐怕根本就是毁灭性的。
而最让人抓狂的是——以贝内特先生那富有洞见的头脑,不可能预见不到这些——如果他甘愿冒此风险,也要达成目标,那么这个决定本身,也就不容置疑了。
正是由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嘉丁纳先生才感到格外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点什么,口干舌燥地枯坐了半响,眼神在贝内特先生和菲利普先生身上来回梭巡。
在这一过程中,他几次想张口,都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就在他进退维谷之际,贝内特太太闯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啼哭不止的吉蒂和莉迪亚。
而简和伊丽莎白,正因为违背了与父亲的约定,擅自放母亲下楼而心怀不安。
她们低着头,忐忑地站在门外,并不敢进来。
虽然贝内特太太这种凶悍的表现,让嘉丁纳先生心里颇为羞耻,但他还是禁不住小声低吟了一句:“感谢上帝!”
贝内特太太是个拥有野兽般强大生存直觉的女人,这点从最后是她捕获了贝内特先生,而不是她的姐姐,或者其他更加明艳动人的姑娘,就能看出来。
她那比东非大草原上的鬣狗还要敏锐的嗅觉,使她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从不浪费时间去思考。
她只消哭上几声,发泄出她的痛恨与不满,然后就能平复心情,展开行动,随机应变,化险为夷。
在消化完贝内特先生预谋要抛弃她这件事后,她既没有像一般意义上的女主角或准弃妇那样,一遭伤害,就哀痛不绝、四处求告、乱发脾气,也没有强作镇定,把自己弄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来。
她做不出那些看起来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傻事,因此,在结结实实地痛斥一番后,她就不再理会菲利普太太的殷殷劝慰,转而遵照本能,以最快的速度,强硬地把孩子们聚集在了一起。
这一过程太过粗暴,以至她的两个小女儿都哭得灰头土脸。
不过这点小事情与现在严峻的形势一比,也就不值得一提了。至少这个做妈妈的,已经完全没有功夫理会。
只要能拯救她的婚姻,她确信所有的手段,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故而现在,她就像大热的天,还得驱赶农场上牛马的农夫一样,怀着不太愉快地心情,驱赶着她的姑娘们,替她破开书房那扇大门。
而进入书房后,贝内特太太并不向任何人求助,一想起大家是怎样联合起来坑骗她的,她就出离愤怒。
这次她决定一概不理,一概不靠,倒是床上静静躺着的玛丽,突然显得乖巧可爱起来。
一旦认定了这个事实,她突然极度疼惜起了玛丽。而这一疼惜,她就不免要心痛。
这一心痛,她的那点悲伤,自然更被无限放大了。
她的情绪是那样饱满而高涨,因此,当她哀嚎着,恸哭着,以一种呼天抢地的姿态,奔到玛丽的面前时,看上去真是没有半点违和感。
“哦,玛丽呀,玛丽,妈妈的小宝贝,看看你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我就知道,我早就料到啦~除了我,根本没人配照顾你,看看这些男人们干的好事儿。
好好一个孩子,现在看上去全身都脏兮兮的,活像个没妈的野种。
男人们生来就粗心大意,谁能指望他们能照看好一个孩子。
老天爷,我真是在活受罪。一想到你和莉迪亚,我简直要神经错乱啦。
因为你们俩,我遍身发抖,东倒西歪,腰酸背痛,心跳加速,从白天到黑夜,一刻也不得安宁。
妈妈的心肝儿啊,你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看……
噢,你肯定不知道你爸爸在干些什么?简直叫人伤透脑筋。
要是一开始就让妈妈照顾你,你现在肯定早就像莉迪亚一样活蹦乱跳啦……”
“我恐怕她不能如你所愿,”贝内特太太还没感慨完,就被她怒气冲冲的丈夫强行打断,“容我提醒你,你的‘心肝儿宝贝’是摔到了脑子,不是烧坏了脑子,劳烦你看看她后脑上的那个大鼓包,想想这到底是怎么来的?!”
贝内特先生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他控制不住言行,一边暴怒地狂叫,一边粗鲁地拉扯贝内特太太,企图将她远远扔出去。
但贝内特太太可没打算让他如愿,她气愤极了,两手死命抓住床的边缘,整个人倔强地横在玛丽上方,不管她的丈夫怎么拉扯她,她就是不肯松手。
贝内特先生用力过猛,小床都被他带得‘嘎吱’作响。
贝内特太太痛得要命,但她始终不撒手,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孤注一掷地叫嚷着:“谁都不许碰我的孩子,非得这样伤害我不可吗?噢......上帝啊,谁来救救我!”
孩子们看到这一幕,惊恐地放声尖叫。
大伙儿赶忙冲上去,阻止那夫妻俩。
菲利普太太看出了事态严重,边小声惊呼,边趁机小跑出去,将几个孩子揽进怀里,带离现场。
大家伙儿齐心协力,终于将这倒霉的夫妻俩分开了去。
男人们好一番劝慰,才得以将贝内特先生压回椅子上。
一消停下来,众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贝内特太太又是痛恨,又是伤心,她不敢哭出声,只揉着她被揪痛的胳膊,小心翼翼坐在床沿处,低声饮泣。
此刻玛丽完全成了她精神支柱,她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她的好处,就连她那枯败的脸孔,似乎都透着亲切的光辉。
做母亲的,将她凄惨的近况收入眼底,终于真心实意地哭将起来。
她一边哭泣,一边爱怜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贝内特先生愤恨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她在惺惺作态。
他又摆出了那副无比讽刺的表情,正准备刺她一刺,不料玛丽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贝内特先生心神俱荡,他哆嗦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是自己眼花。
玛丽虽然刚苏醒,但她神色清明,正定定地回望众人。
贝内特先生注意到了这一点,简直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谢天谢地,在这众人都万分紧张的时刻,贝内特太太总算真正聪明了一回——她惊喜地“哦”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词来,这样一来,也就不至于使刚清醒的小家伙受到惊吓,平添一桩罪过。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大家谨慎地等待着。
好在玛丽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下一秒,她就准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水......”
她那后继无力的低语,如同一朵拖着长尾的烟花,在众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那一刹那,大家就如同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棕熊,脸上都带着几分兴高采烈的恍惚。
等他们醒过神来,大人们争先恐后从屋里冲出去,取水的,通知厨房送食物的,找医生的,通报喜讯的......每个人都兴奋又激动,但同时,他们又死命压抑住自己的兴奋与激动,生怕乐过了头,反倒行事不慎,弄得不够周到,不够尽心,从而使自己落于人后。
孩子们一开始依旧搞不清状况,但等她们反应过来,一个个,也都欢天喜地尤甚过节。
哪怕这股劲头过去,简还一边傻笑,一边叨念着:“感谢上帝~”
吉蒂也深感庆幸,虽然她控制不住自己,还在小声啜泣,但她的心情是那么雀跃,因此走到玛丽身边只短短几步路,她却连蹦带跳了好几次。
而莉迪亚,不知是不是受到姐妹们的感染,她忽然又想起了她的《兔子日记》,她一直坚信玛丽是为了赖掉她的《兔子日记》续集,才赖床赖这么久的。
现在,玛丽睁开了眼,今晚的睡前故事总算有着落了,因此她也跟着喜上眉梢。
这些反应,虽然有着这样那样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大体上,都还在常人可理解的范围之内。
只有伊丽莎白,她真是个特例——即使她很清楚,‘这世上,绝没有让做母亲的,给自己孩子道歉的道理’,可现阶段,她终究还是余怒未消,意难平~
在简高兴地几乎把嘴角咧到耳后之际,她居然不无讽刺地在简耳边悄声嘀咕说,“玛丽总算走运了一回,这一次,她终于可以不用再丢脸地向姐妹们低头道歉了。”
好在这会儿简的情绪高昂,除了好听话,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不然即使个性温和如她,这下,也不免要对伊丽莎白“另眼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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