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父女间的较量(一)

    简没有伊丽莎白那么好的心态,眼看父女俩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待对方,她真是心如刀绞。

    回家之后,她甚至开始祈祷,黑夜快点降临。

    如今一来,玛丽便能早点儿上床休息,要是父亲恰巧能推迟一些回家。

    让他们双方延后相见,经过一夜的休整,说不定他们就能更加体谅对方。

    对于这种假设,伊丽莎白报之以沉默。若是换个人,对她说出这般幼稚的设想,她必定要嗤之以鼻。

    今晚,打从父亲在餐桌上宣布猎狐会的开场晚宴,定于下下周的周一晚上举办,而玛丽当即寸步不让都表态说,自己也会参加。她就知道,“世界末日”来临了。

    就是让他俩隔上整整一年不见面,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不管是父亲,还是玛丽,这两人谁都不会退让的。

    这不,父亲第一时间就摆出一副讥笑的态度,问玛丽说:“你是受了谁的邀请?”

    这本身就是个无解的问题,作为主办家族之一,若是有谁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他们家寄来请帖,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句话,就将玛丽无理取闹的基调定下了。至于在这之后,他咨询母亲对玛丽的这个小小要求,有什么意见,也不过是顺带的开胃小菜而已。

    母亲能有什么意见?按她的认知来说,冬猎本就是男士们的野蛮聚会,淑女们必须止步的。

    这可是原则性问题,不用贝内特先生再开口,贝内特太太就因为玛丽这可笑的要求,站了起来。

    哪怕她现在有一个勉强适龄的女儿,也不过想着狩猎最后那天晚宴的舞会,能带着她去露个脸。

    这样的擦边球,已经是百般给自己辩解,才能干的事儿了,还想亲身参与进去?

    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连成年礼都没举办过,就要求参加这样的活动……不对,就算举办了成年礼,也不能参加。

    做母亲因为女儿昏头昏脑的要求,气得双颊通红,两眼喷火,她似乎恨不得玛丽能将说出口的话,再原原本本吃回去。

    玛丽此时倒是收了她那副气定神闲的傲慢,虽则如此,但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依旧显得她这个人油盐不进,难缠透顶。

    贝内特太太因此生气地朝她大声嚷嚷道:“我不同意!”

    也不知是不是前头贝内特先生的问法,太过卑鄙,玛丽接下来回话的水准,也一路滑坡,毫无底线。

    “理由呢?”玛丽把问题抛了回去。

    她这一记直球,直接打破了,就其答案而言,本该遮遮掩掩甚至讳莫如深的问题。

    果然这个问题,把贝内特太太难住了。

    她几次张嘴,但扫视周围,孩子们都眨巴着大眼睛等她说话,这让她更不好当众把话讲出口,于是她只能犟着嘴,强硬道:“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你就是不能去。”

    “呵,我家也是主家之一,卢卡斯家的邀请帖,还是我家下的,我不能去?”

    玛丽故作惊诧,她知道母亲说不出口,因而,她的表情充分显露出了一种有恃无恐。

    贝内特太太怒气勃发,她伸出食指指向玛丽的鼻尖,一双风韵犹存的杏眼,瞪得大如铜铃。

    那就像黑夜中闪烁着莹莹幽光的猫眼,预示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危险。

    她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怒呵道:“想都别想!真是难以置信,除了你,整个麦里屯,有哪个女人会想去那种聚会?”

    玛丽放下餐刀,拿起餐叉,在餐盘上点了点,不紧不慢地问:“那种又是哪种?据我所知,参加过聚会的女性,多得数都数不清。近处来说,有贝克家的玛格丽塔和哈里斯家的柯拉之流。远处的嘛,玫瑰家族的黛西小姐也身在其列。既然已有先例,那么您告诉我,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贝内特太太听到她这样说,颤抖得几乎要晕倒,她口不择言道:“你是想要气死你的母亲吗?贝克家、哈里斯家?那是下等……下等人家!甚至都不是清白正经的佃户人家。你跟他们比?那种人家出来的女人,都是没身份、没底线的下三滥!”

    “上帝呀,您在说什么呢?!”嘉丁纳太太惊得猛然站起。

    相比之下,玛丽依旧不温不火的态度,看起来就有那么点儿刺眼了。

    只听她不急不躁地接口道:“说实在的,妈妈,您会这么生气,真是叫我惊讶,您都有点儿把我搞糊涂了。

    虽然黛西小姐最近变成了克莱尔太太,但听说她仍然像以往一样,乐衷于狩猎。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以前她是跟从她的父亲庞森比爵士,现在,她是跟从她的丈夫克莱尔先生,也没见人反对她加入冬猎。

    那您现在的意思是,伯爵家的长女黛西小姐是个下三滥,还是但凡踏入冬季狩猎场地的姑娘,都是下三滥?”

    贝内特太太又被问住了,她吭哧了半天,才梗着脖子道:“总之,好女人就是不该参加冬猎!”

    “等等,女人?从刚开始,我就觉得您的用词很微妙。这会儿是我需要参加冬猎,为什么您会想到用‘女人’这个词?

    妈妈,难道我不是个未满11岁的少年儿童?在您眼中,我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个女人了吗?真个儿怪哉!”

    被她这么一说,贝内特太太又当场愣住了。她傻乎乎地看着她,眼珠子瞪得像青蛙一样,又大又鼓。

    贝内特先生总算意识到,不管她的妻子对上玛丽曾经有多么无往不利,现如今,也一样全无胜算。

    玛丽说话很聪明,谁也说不出,她究竟是不是在装傻充愣。

    一开口,偏偏又带点儿刺,完全上得了台面,让人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走。

    再这样下去,别说把她那不成熟的想法压下来,就连她母亲都要被她说服了。

    他敢打赌,他的妻子现在脑袋里已经偏向了玛丽那边,并且开始转着为何她这个已婚妇女,不能参加冬猎的念头了。

    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她怕是就要忘记,冬猎这种血腥的游戏,其实根本不是她没资格参加,而是从她还是个小女孩起,就极其厌恶,这一事实了。

    换句话说,她晕血啊。

    贝内特先生为玛丽那可怕的心智所撼,眼神却不由更加冷酷而锐利。

    他下定决心,不再绕圈子,转而单刀直入道:“我看你搞错了一件事儿,玛丽。我和你母亲回绝你的请求,并非出于你的年龄、性别乃至身份地位的考量,至少那些不是全部考虑因素。

    我们之所以会一门心思,连理由都不想听你说,不过是由于,你不懂一个缺乏父母管教,爱出风头的女儿,会对家庭,造成多大破坏。”

    这话一出,效果显著。

    众人立即噤若寒蝉,贝内特太太心里那点儿飘飘然的小心思,也给吓飞了。

    只有玛丽,不但没因此低头,反而更加斗志昂扬,她直视着贝内特先生的双眼说:“可您也说过,如果是出于善意,是为了帮助陷入困境,需要别人帮助的……”

    “啊哈!”贝内特先生甚至不等她说完,他嘲讽地看着她,目光咄咄逼人,“我就说,我似乎忘了点儿什么,在那么多可用的前缀里,我竟然把‘热衷复仇’,这样恰如其分的形容词,给忘记了。

    是的,热衷复仇,如果不是两个多月前,在去往伦敦的路上,我叫你难堪了,那么最近发生的事件中,那些参与者,今天恐怕也不必落到此等境地。

    我今天回家的路上,还看到老吉米的女儿,差点儿从塔楼上跳下来,这个结果,你觉得满意吗?”

    “什么?!”在所有这些惊呼中,就属伊丽莎白的呼声最高,她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玛丽,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偏还要唱反调。

    只听她斩钉截铁地道:“比起所谓的‘命中注定’,这样的结果,怕也没什么可叫我不满意。”

    这下子,所有人,不管听懂没听懂的,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只行走在阳光下的怪物一样。

    贝内特先生胜利了,他又恢复了以往戏弄妻女们时,那种轻松愉快的姿态。

    “如果您不是生在我这样的家庭,小姐,那可能确实没什么不行。但既然您做了我的女儿,您的一应衣食住行,又得仰仗我的供应,那虽然可能很抱歉,但也只能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如果您觉得不公平,您大可像威胁其他人那样,用一些下三滥的理由,来威胁我,不过想来,我并没有什么事能受您威胁。”

    玛丽避开了与贝内特先生无意义的对视,她将他的话在心里逐字逐句地回味了一遍,这使得她捏着餐刀的手指,无意识地开始痉挛。

    半响,她叹着气,推开面前的晚餐,站起来道:“其他事,随您怎么说,只有这件事,我无法妥协。您说得每句话,都挺有道理,而且,就像您所说的,我并没有任何可以胁迫您的东西。

    虽然如此,但对于这件事,我还是会听凭自己的心意,全力以赴。”

    说完这些,也不等贝内特先生为她的冥顽不灵感到愤怒,或再接再厉,展开行动。她转过身来,对一旁的嘉丁纳太太轻轻颔首道:“我先失陪了,舅妈,还请您慢用。”

    接着,她便走出餐厅,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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