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晚上开始,玛丽就再没出过房门。
贝内特家的其他人,也默契地不去关注她,就连女仆经过她房门口,去到伊丽莎白的练习室打扫时,都跟壁虎似的,踮起脚尖,贴着走道另一面墙走——这就代表着,玛丽没有机会再喝到一滴水,吃到一口食物。
到了第三天早上,趁着全家人还在睡梦中沉眠,伊丽莎白按耐不住悄悄推开了玛丽房间的门。
玛丽根本没睡,她正平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头上的天花板发呆。
伊丽莎白以为她还在睡,忙蹑手蹑脚地回身,把门关上。
她紧走几步靠近了玛丽,如做贼一般,从宽大的披肩后,掏出了一大块夹满咸味黄油的面包和一瓶用软木塞子封了口的牛奶。
她把这些轻轻放在玛丽枕边,玛丽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牵起一抹笑来,微微侧头避开了去。
她那干渴起皮的嘴唇微微开阖着,低叹道:“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丽萃。”
伊丽莎白被她骤然出声,吓了好大一跳。
她惊魂未定地扶着差点儿被她扫到地上去的玻璃瓶,低咒道:“该死的,你就不能提前吱个声儿?!”
玛丽笑而不语,只拿一双星辉般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于是,伊丽莎白也不说话了。
她看得很明白,解决问题的关键,从始至终,都在父亲和玛丽自己身上。
父亲固然不近人情,说起话来错落百出,但玛丽也不是那么滴水不漏。
那天的那场谈话,如果玛丽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那未必不会取得一个相对圆满的结果。
伊丽莎白心里对此预料如此笃定,自然也就不惮于宣之于口。
她以为玛丽就算不同意,至多也就摇摇头,哪曾想她竟抱着肚子,在床上笑得几乎抽搐。
伊丽莎白有些愠怒地看着她发疯,好悬没有调头就走。
好不容易等到玛丽停下来,伊丽莎白见她拭去了眼角笑出的眼泪,稍稍平静了些,才听她带着颇重的鼻音问:“丽萃,你还记得舅妈生产后,患上产后抑郁症那件事吗?”
“怎么可能忘?”伊丽莎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但看她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过去,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坐了。
“那你知道,西莉亚曾经差点儿被她掐死吗?”
玛丽问这话时,其实并没有看伊丽莎白,反倒是伊丽莎白,眼珠始终一错不错的观察着玛丽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她发现,她提起如此可怕的往事,表情一样纹丝不动。
这让她不禁有些抑郁,她闷闷道:“我又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傻瓜,我记得当时,舅妈就住在我们家修养,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是吗,那我想,你也听到了当时西莉亚被从育婴室里抢救出来时,姨妈对我说‘玛丽,你得孝敬你母亲,比任何人都更孝敬她。你小时候也跟这闹腾不休的小孽种似的,几乎没把你妈妈逼疯了。看看,就凭她由着你平安长到这么大,你就该做个乖孩子,怎么乖,都不过分。’”
伊丽莎白没想到,玛丽竟能把这么久以前,,菲利普太太说过的话,一字一句,记得这么牢,连语气都模仿地惟妙惟肖,这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说:“你多心了,我相信姨妈当时,只是随口说说。”
玛丽将胳膊交叉着,搁在脑后。
她闭着眼道:“哦,我当然相信,她说这话时,全无恶意,而且她说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是实话。何况即使不考虑这些,就当时她那种忙前忙后,焦头烂额的状态来说,不管她说了什么话,其实都可以被原谅。”
伊丽莎白没接话,她感到非常疑惑,她想不明白,既然玛丽如此通情达理,为什么还非提起这件事不可。
兴许是伊丽莎白那有所保留的话,全都显现在了脸上,玛丽突然重重都呼出了一口气说:“丽萃,父亲那天说的每句话,都挺有道理,基本能与我的所作所为,对得上号。
嘘!这不是我在故作大方,或者委曲求全。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至少‘热衷复仇’这一点,他是没讲错的。
我从懂事起,就一直在践行着这个特质,只是我以前总是陷落在自己无能为力的自卑里,从来不曾发现。”
这话题跳跃度太大,伊丽莎白简直听傻了。
“这并不难懂,亲爱的,你这么聪明,我们只要再回到舅妈得了抑郁症那件事上,将我当时的心路历程稍加解释,你就懂了。
虽然现在,我能想到当时姨妈她们的苦楚,但当时听到那话时,我自己也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干不了,傻里傻气的小孩子。
听到那种完全否定我存在的话,我那颗小小的心,也是会怨恨的。
虽然谁都看不到,谁也不会在意,但恨就是恨,痛就会痛。
该在夜深人静声泪俱下的时候,我也不可能会含糊。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怎么打从出生起,就这么可恶,这么招人厌弃,这样的我,老天为什么要残忍得叫我生下来。
而既然让我生下来了,又为什么就偏偏不给我个机会,让我也能感受到幸福。
我想不通,太不公平了,当时我根本无法接受。
由此,我对那个同样被称为小孽种的孩子,产生了莫大的怜悯。
即使我依旧没有力量,但当时我却下定了决心,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对待她,好好陪伴她。
不管谁叫她小孽种,我都不会善罢甘休。为此,我甚至在舅妈神志不清,再度向西莉亚伸手时,闭着眼睛,拿铜盆狠狠揍了她,把满瓶的冷水浇到她身上,叫她冻得瑟瑟发抖。
从白天到黑夜,我都陪在西莉亚身边。
她睡觉,我跟她一起睡。她醒着我就给她读书,陪她玩儿。她因为肚子饿哭泣,我就带她到厨房去,找贝丝要东西吃。
哪怕是晚上,她那最可怕的惊夜,我也从未丢下她,那时候,让你带她睡半个钟头,你都不愿意吧?”
伊丽莎白无可辩驳,在这件事上,她可以说没尽到半分力。
不仅如此,当时她根本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此刻,她也只好干脆地承认。
见她点头,玛丽继续剖白说:“我一开始陪伴保护着西莉亚,仅仅是出于怜爱,并未想太多。现在事过境迁,换个角度再深挖下去,我才发现,当时的我,心里肯定憋着一团火。
是了,若不是心有不甘,内心深处,时时都在呐喊着,‘我不是孽种,我得证明给她们看’。
那个带着西莉亚的艰难时期,我怎么可能撑得下去。
最苦的日子里,我整天整夜闭不上眼睛,因为太过压抑和疲惫,躲在花园里吐得天昏暗地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我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神经,游走在坚强和虚弱的交界线上。
——现在想来,我能熬过去,那可真是个奇迹。
结果你也看到了,现在的西莉亚很正常,她和我不一样,没有任何情绪表达或管理上的障碍。
她成长得很好,会哭会笑,会撒娇,也会粘人。她是那么热衷于分享,就像个小太阳一样。
她也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来得更聪明机灵。就是莉迪亚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没有她这么招人喜欢。
如果把这看做是一种复仇的话,从西莉亚朝好的方向转变的那刻起,我就赢了。
而如果复仇,能化作实质性的巴掌的话,那么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我就已经把这巴掌,抽回到所有对我不公的人脸上了。
可即使如此,丽萃,我却从来感受不到半点快乐。
即使后来,西莉亚大一点儿了,我从小小的她身上,收获到了全然的信任,那种愉悦和满足,也不过如流星,一闪而逝。
我一直闹不懂,这是为什么。当痛苦再度袭来,我也只能任由焦虑和怨恨,再一次将我淹没。
从那件事过后,我似乎变得更加神经过敏,喜怒不定。
可如今,我觉得,我该原谅自己了。
我会感到难以忍受,那根本不是因为我贪心不足,不懂珍惜,更不是因为我没有及时意识到自己的成功,所以造成了认知上的偏差。
我会这么‘不知好歹’,完全是因为,每次在我想要沾沾自喜的时候,现实都要像个变/\态一样,横一下、竖一下,更加狠毒地朝我身上挥鞭子。
不管我怎么跪倒在它面前,嚎哭祈求,它都始终无动于衷。”
伊丽莎白注意到,从玛丽开始说话到现在,她的表情头一次发生了剧烈的变动。
但说实在的,她不太想看到这种变动。
她其实并不很赞成玛丽为了如此久远的憾事,偏执至此,但她也是那份遗憾的缔造者之一,所以她也知道,自己没多少资格,可以发表意见。
她无话可说,所能做的,也只是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她放在床沿上那只紧握成拳的右手,轻柔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她这样做产生了一定的效果,玛丽终于正视了她,但她的一双眼睛,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星光熠熠,而是冰冷冷,如挂满霜雪的湖泊。
伊丽莎白甚至无法在她的瞳仁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她为此感到不安,明明玛丽正平躺着,而她坐在她上方,但伊丽莎白却还是荒唐地感到,自己正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
她听到玛丽说:“这样忐忑地不敢迈开步子,努力抬头却发现还是得仰人鼻息的滋味,不好受吧?
这种滋味,我品味得实在是太久了。环顾四周,看哪儿哪儿都是高山仰止,也不知那种攀登不上的冰壁,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我付出多大的努力,所有人都依旧维持着那种置身事外、无悲无喜的超然姿态。
即使有所触动,那感受也微弱得能让我以为,你们根本不屑于将其传达给我。
在你们都把西莉亚视作孽种,丢给无能的保姆,不闻不问的时候,是我,一点一滴、不厌其烦地对她进行了修正,但当可爱的西莉亚,开始依赖最不起眼的我时,大伙儿竟都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
每每听到这类话,我都会产生一种虚弱感,那才真是让我疲惫到无法可说。
在对西莉亚的教导上,我拼劲了全力,但在母亲她们看来,那却是她们英明果断,将最安静的孩子和最闹腾的孩子放在一起教养,所达成的最佳典范。
就我自己来说,我觉得,哪怕我生来就是个孽种,但能转变同样是孽种的西莉亚,我也算是为自己正了名了。
可结局是,无论我怎样洗心革面,到了别人眼中,却依旧是狗改不了吃屎。
莉迪亚逗鸡撵狗一样,举着我的笔记本,引得我满场乱跑,最后自己摔了个大跟头,但忍受母亲滔天怒火的人,居然还是我。
大家就跟看着歌剧演出一样,在边上哈哈大笑,有心的,顺口劝上两句也就算了,从没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听到这里,伊丽莎白的头难堪地低了下来,但她毕竟不是简那样的甜妞儿,不可能听到这种指责,还无动于衷,她猛地打断她道:“我从来就没觉得,那是对的,只是以往,你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逆来顺受,偶尔的爆发,都显得像是某种小调剂、小情趣,我也就没意识到,那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事后找补,但在西莉亚和你的事上,我承认,我有过错。而今天,既然我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撇开这些不谈,玛丽,说实话,你也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执着的可怕。连圣经十诫上都说,儿女应当孝敬父母,但是那天晚上,很大程度上,我只看到了你对父亲的挑战和对母亲的玩弄。
还有吉米小姐那件事,即使我很想坚定的站在你这边,但考虑到你和她在沃尔森庄园结下的过节,我也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掺杂了负面情绪。
玛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别觉得我是在夸你。
我总觉得,你还有更为和缓的办法,可以处理吉米家的问题,但你偏偏选择了最无可挽回的方式,让问题彻底爆发出来。
虽然处理起来确实快刀斩乱麻,但这样不给她任何消化时间的处理方式,真得很伤人。
而你明明知道,她本来就是个秉性柔弱的女人,她甚至没有你万方之一的坚强。
任何人都能预料的到,这样子对待她,她的心会碎掉的。”
“好,你说得有道理。”玛丽说着,突然举起双手来。
伊丽莎白以为她是准备投降了,不想她却把双手伸进枕头下。
过了一会儿,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枚头饰来,那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伊丽莎白迟疑地猜测说:“这是吉米小姐在沃尔森庄园送给你的头饰……?”
玛丽点点头,将头饰交到伊丽莎白手上。
“我们先来解决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和吉米小姐之间,从来就没有过节。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我也不妨告诉你。
老吉米当年真的丢失过1000英镑,那不是他忘了放在哪儿,后来又自己想起来了,而是被我找回来的。
你知道,当年孩子们中间那种奇怪的风气,我这种书呆子,本来就受人排斥,要是被人知道,我做了这样出风头的事儿,我真怕会更加被看不起。而且我也不知道,回家之后,会不会被妈妈数落。
再加上结婚之前,丢失嫁妆,确实很让人忌讳,因此我们双方达成一致,务必要对此事保密。
因为有这一层缘由,吉米小姐才在沃尔森庄园一口咬定了,首饰是她自己送给我的。
话说到这里,我就再多说一句,当初我去洗手时,手袋还分别在吉蒂和莉迪亚手上挂过。我后来知道是谁做了傻事儿,但因为东西是捡到的,并不是偷的,所以具体是谁,如今我也不再追究。
现在再转回到吉米家这件离婚案上,老吉米这一两年,之所以丢开生意,四处旅行,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他的生命也许剩下一年,也许剩下半年,也许只有几个月。
如此短暂,转瞬即逝。
假吉米等得起,可老吉米等不起。”
“怎么会......”伊丽莎白闻言,张口结舌。
“上半年,我们在伦敦陪妈妈去医院时,我曾自己绕到楼上,去看望乔思福先生。
彼时,老吉米正跟一个我不认识的医生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两人的谈话被我听到了。
反正先决条件就是这样,现在你倒是告诉我,谁有功夫慢吞吞添柴加火,只为等喝灶上那口汤。”
伊丽莎白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被卡住一样,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看手上拿着的东西——这哪里是枚小小的头饰,简直是块刚出炉的牛角面包,烫得她手心都快起水泡了。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后来还是玛丽率先打破了沉默。
“第二个问题说到此处,我想可以告一段落了,下面让我们来谈谈第一个问题。
我不想跟你讨论‘孝敬父母’和‘无条件顺从父母’之间的差别,我想你真正的疑问,也并不集中在这上头。
证据就是,你自己实际上,也不怎么讲究这个。否则,我想妈妈不会将你放在她内心深处,最不喜欢的女儿,这个位置上。
基于以上那些分析,我想你想确认的其实是,我去参加冬猎的必要性。
换言之,你看不出玛丽.贝内特——家族里最厌恶户外运动的人,突然提出要参加最激烈的户外运动,是想做什么。
更进一步来说,在处理老吉米家那件事上,我的做法,让你对我产生了怀疑。
你害怕,这是我准备开启另一个游戏的标志,更担忧有谁会因此受到伤害。”
话说到这个地步,伊丽莎白不免神色大变。她紧紧咬住牙根,却并未矢口否认。
“看吧,我猜对了。”玛丽砸了砸嘴,里头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这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无疑是一记重击,她的脸色因此变得更加苍白了些。
“我觉得,我们也许不适合直接讨论这个话题,还是让我把刚刚由西莉亚那件事引出的话题,继续说完吧。这下,你总不至于再打断我了吧。”
玛丽这回没带任何情绪的笑了笑,但伊丽莎白却连一个起码的回应都给不出来,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丽萃,我今天跟你说句大实话,我这辈子,大概注定只能当个坏人了。
别发抖,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我会故意去做坏事(说真的,凭我现在的能力,如果去做坏事,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害怕),而是我即使不做坏事,别人也不会把我当好人。
远的不说,爸爸头一个觉得,我不是好东西。他倒恨不得能当着家里家外所有人的面,将我的皮扒下来,碾之又碾,可惜还有个家丑不可外扬的底线,在那儿摆着。
最近的这起离婚案,当事人吉米小姐如果知道我在其中出的力,大约也是要恨透我的,不过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大多数情况下,我和受我帮助过的人,无法成为朋友,这个事实。
这几天没事,我仔细的思考了一下,我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之所以会如此强势,不留余地,除了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我‘看’的到,而别人‘看’不到,我也解释不通的因素外。
源头,大概还是出在西莉亚那件事上。
因为当时我在那件呕心沥血办成的事上,没讨到半分好,所以后来,我的心里埋下了这样的隐患:以后不管怎么走,我都得选那条危机四伏,却能利益最大化的路。
如果有人胆敢站出来,命令我抽身退步,那好,我留出来的那一空白,请他自备代价去填补。
这不是我有意如此,而是如果不这么预设,那么面对一次次被命运嘲笑的事实,我这支离破碎的灵魂,就无法得到安抚。”
伊丽莎白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她捂着嘴,呜咽着,哭了出来。
“对的,丽粹,我就是在威胁你,而且我绝不会向你认错。
参加冬猎对我来说势在必行,我自己都慎之又慎,生怕横生枝节,因此更不可能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和你交代些什么。
如果信息泄露,结局出了差错,那么结果我承担不起,你更承担不起。”
玛丽说话间,外头天光渐亮,她把手搭在伊丽莎白颤抖的肩膀上,安抚道:“黑夜即将过去,把食物带走吧。今天祷告中途,你找个时间把头饰送去给吉米女士,他们父女早上就要走了,我是不可能去的,你去送送他们。”
伊丽莎白条件反射恶狠狠甩开她的手,但顷刻间,她又后悔了,不过即使后悔了,她也不想做出弥补。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在潦草地把头饰装进上衣口袋后,她逃也似的起身跑了出去。
而在她把门关上之前,玛丽咧着嘴,对着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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