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简迷迷糊糊转了个身。
枕头的另一端,睡在她和伊丽莎白中间的玛丽,正睁着眼,注视着她。
简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脱离,再加上玛丽的表情委实平静,她一开始压根反应过来,就像在家时,无数个脸贴着脸醒来的清晨一样,她极为自然地跟她打招呼说:“早上好,玛丽~”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半闭着眼睛,去捞放在枕边的晨衣。
此时,饱睡后的慵懒,已渐渐从简身上褪去。
她的神经缓缓复苏,但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自己的晨衣。
简猛得睁开眼睛,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确认。
玛丽对她眨眨眼睛,简突然爆发出了一剂尖叫。
“啊啊啊......爸爸,爸爸,玛丽醒了!”
简激动地一边高声大喊,一边慌不择路地朝床边滚去。
玛丽未出口的询问卡在唇边,她叹了口气,将她从岌岌可危的床沿先拉回来。
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贝内特夫妇听到简的尖叫声,蓦然被惊醒,他们俩“蹭”地一下跳起来,急忙扑到了床上。
贝内特先生把左手搁在自己的额头,右手放在玛丽的额头,停留了好一会儿。
“很好,烧退了,我再去把琼斯医生请来看看。”贝内特先生说着,就急急朝外走。
这两天,贝内特先生一直忧心忡忡,一方面,玛丽高烧不退,不曾清醒,另一方面,拉斯家的女主人又还在病中。
事发的第二天早上,大伙儿才得知,原来阿尔曼先生昨天晚上就回来了。
他在格雷斯附近的野外,遇到了一伙儿受了重伤的王室护卫。
这批猛兽原本是南非苏丹赠送给英国皇家动物园的珍品,因为船停舶在格雷斯就卸了货,所以,需要护卫队一路再护送回伦敦去。
没想到后来王室突然传来急件,要求抽调人员,这边押送人手不足,中途出了事故,所有猛兽,就都往北边跑了。
阿尔曼先生在当地帮助安顿好了重伤人员,就急忙往回赶。
他很幸运的没有碰上兽群,但却没赶上通知郡中居民。
等他到家的时候,营地里众人已经遇袭撤离了。
他回来的太急,没来得及要货运清单,只知道猛兽大致的数量。
福尔摩斯将军当晚见到他时,双方核对了一下,因为大致对得上,又考虑到时间已经很晚,所以,他就带人先回拉斯家休整。
既然事件的起因,已经明确,细节部分,完全可以等到第二天再商量。
到了次日清晨,送走了一刻都不想多呆的外乡客人们。
本地乡绅们正准备重新开启调查,阿尔曼先生却带着另外两镇的治安官,出发去了伦敦。
他们要向王室管家索要具体清单,顺便协调本次众人毁灭王室献礼和王室枉顾国民人身安全,两者之间的责任归属问题。
另一头,连同福尔摩斯将军在内的所有陆军军官,也同时收到了军部征召,全体紧急赶往伦敦。
这样一来,关于事故起因的调查,虽说并没有完全停滞,但也确实不得不放缓进度。
而由于一直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一时间,郡里有关猛兽并未被完全剿灭的说法,反而越发喧嚣尘上。
一个人,哪怕是偶然走在路上,被灌木枝刮破衣服,最后,都会被描述成是,由于上帝的保佑,才能虎口脱险。
如此一来,不论是调查的难度,还是清剿的难度,无疑都成几何倍数上升。
大伙儿最后一致认定,这么危险的工作,完全可以等到阿尔曼先生从王室管家那儿拿回确切的运输清单后,再继续进行。
但这个决定,可一点儿也不符合老塞克斯先生的利益。
这位老先生当即拖着病体,拄着拐杖,联系了三镇之内所有实权人物。
而这么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除了贝内特家这种整个家族的男人,仅剩下菲利普先生未受伤的人家,别人还怎么能够推辞?
反正拉斯家原本该留下了主持大局的男主人,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开了。
因此,他带着长子一道,参加了对小塞克斯遗体的搜寻,和对此次事件的进一步调查。
算起来,现下拉斯家,就只有小拉斯太太和双胞胎还能露面。
哪怕第二天一早,贝内特先生就捎口信,请了菲利普先生过来,把已经不需要医生格外看护的爱德华和两个碍事的小姑娘吉蒂、莉迪亚,都带回家去。
但即便如此,剩下他们几个,也依旧很不方便,或多或少要给主人家增添麻烦。
如果不是贝内特太太总能在收拾家务和照顾病人上出谋划策,简和伊丽莎白也多少能帮上点儿忙,拉斯一家从上到下,又格外热情,贝内特先生实在没有脸面,给原本就诸事不顺的人家,再多添烦恼。
想到这里,贝内特先生用力揉了揉脸庞——往好的方面想,他提醒自己,至少玛丽已经清醒了。
自从冬猎出事以后,应拉斯家的请求,琼斯医生一直住在拉斯庄园。
他向来有晨跑的习惯,贝内特先生只下到一楼,步出门厅,就看到了他。
琼斯医生远远听到贝内特先生喊说玛丽醒了,他汗都没顾上擦,就跑回主宅,跟着他一路上楼。
经过一番长久的诊断,最终琼斯医生做出了玛丽已无大碍的判断。
这让贝内特太太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她当即欢天喜地地下楼去给玛丽准备早餐。
而贝内特先生呢,他当然也很高兴,但他的笑容之下,总不免暗含苦涩。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在琼斯医生向他说起后续护理的注意事项时,他还不时点着头,已示自己在用心记忆。
末了,他十分感激地送了琼斯先生上楼换衣服。
等他再回来,简也不见了,屋子里只剩下依旧穿着睡衣的伊丽莎白抱着玛丽在小声啜泣。
见有人进来,伊丽莎白反射性避过了身,把眼泪擦干。
等她发现来人是贝内特先生,不由松口气笑说:“简去给玛丽取水了,爸爸,她身上出了许多汗。”
贝内特先生听说,僵硬地朝她点了点头,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伊丽莎白心里明白,在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面对清醒时的玛丽,父亲会有多大的压力。
她希望能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好让他们二人能毫无保留的谈谈。
于是,她拎起衣架上挂着的衣服,跳下床说:“我先去对面收拾一下。”
贝内特先生没有发话,此刻他脑中正飞速思考,该如何开口,比较恰当。
伊丽莎白说了什么,他其实根本没听到,但玛丽一眼就注意到了,伊丽莎白踩着地毯,还在微微卷曲着的白嫩脚趾。
冬季的乡下大宅,没有升起炉火的空屋子,会有多冷,那只有天知道。
她吃饱了撑的,才会让她在这么寒气透骨的天气里,躲进冰窖一样的房屋中,脱穿衣服——嫌家里病人不够多似的。
“等一下,丽萃”玛丽半是命令,半是劝阻地对她道:“我也要换衣服,你不用特意出去。”
这是要把父亲赶出去喽,伊丽莎白脸色煞白地转头看她,但玛丽的脸上并未显露分毫情绪,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时贝内特先生突然道:“我去叫人再拿点儿柴来。”
他提着壁炉边用来装木柴的铁桶,就要离开,那背影看起来真是叫人心酸。
至少伊丽莎白看了,心里就特别难受。
“不用麻烦,父亲,壁炉里的火暂时还不会熄灭。”玛丽淡淡道:“你可以在火焰变弱之前,说说任何你想要说的话。”
原本玛丽这种漫不经心到近乎藐视的态度,任何时候,都能对贝内特先生造成致命影响。
但此刻,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没什么要说的,你呢,有什么要说吗?”
玛丽微笑着摇头道:“我已经遵守了约定,在外人面前,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出格的举动,更谈不上给家族丢脸。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她的话,让贝内特先生原本期盼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抽搐着嘴角,木然地颔首朝外走。
直到他带上门彻底消失,玛丽任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伊丽莎白看在眼里,情绪几乎崩溃,她也想尽量克制,但口气还是显得无比焦躁。
“你不该这么对爸爸说话,玛丽,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外面早已天翻地覆。
塞克斯家的仆人回去到处乱说话,现在以塞克斯先生为首的许多人,都怀疑是你导致了小塞克斯先生的死亡。
爸爸把这些压力全都埋在了自己心里,连妈妈都瞒得死死的。
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怕引起你的反感,依旧刻意压制自己的疑惑,没有贸然询问任何相关的细节。
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即使你什么都不愿意交代,也不该这样来伤他的心!”
伊丽莎白说到此处,已经出离愤怒。
玛丽看她一时半会无法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所幸放任她继续说下去。
“话已经说到这里......”,伊丽莎白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道:“......我还是都告诉你好了。在你昏迷期间,爸爸悄悄哭了不止一次。直到最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一直都误会他了。
他并不是真的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铁石心肠,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他比我们考量的东西,更多的多。
我们家早已没落,你一次又一次,表现得那么突出,一旦招致众人的歹意,或者有人看中了你的能力,不惜铤而走险,那他很有可能会保不住你。
而现在,他的担忧居然一语成箴,这是多么恐怖的事儿?”
“而你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了’。”玛丽托着腮帮子嗤笑道。
伊丽莎白真是受不了她这种完全不当回事的态度,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这么还能开玩笑?
玛丽无所谓地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道:“轻点儿嚷嚷,丽萃,我是打定主意要伤爸爸心的人,他还指望你能出去安慰他呢。”说着,她掀开被子,脱掉睡衣,跳下床。
“干什么?多冷啊!”伊丽莎白惊呼。
“去解决你的后顾之忧。”玛丽满不在乎地道:“你难道真以为,我睡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多可笑,那头母熊的小拳拳,能对我起个什么作用?”说到这里,她站在衣架前,将衬衫套在了身上。
在这之后,玛丽回身,弹了一下伊丽莎白的额头。
伊丽莎白为此吃痛地弯下了腰,她震惊地发现,玛丽自己将纱布拆了下来。
而两天前,还印在玛丽身上的伤口,全都已经消失不见,连疤痕都没留下。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而他也知道我的决心、意志乃至能力,但他在忧心忡忡的同时,也打定主意,一概视而不见。
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原本我是打算在醒来之后,以一种格外虚弱的语气,泪水盈盈地对他道,‘爸爸,我没有丢我们家的脸~’
嘿,别这个模样!”
虽然玛丽口中说着,不希望伊丽莎白为此太过惊讶的话,但她自己还是十分配合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是的,听起来有点儿恶心,但硬是要做的话,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这样一来,爸爸心里恐怕真能给我涌出血来。
往后,哪怕他自己再怎么气急败坏,甚至于气到跳脚,他也舍不得跟我说一句重话了。”
玛丽一边洋洋得意地说着,一边套上马裤道:“你看,只要我想,我就是有办法,能把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像捏面团一样,攥在手心里揉圆搓扁,但那又有什么意思?”
说着话,她将脚往马靴里一伸,麻利地系上鞋带道:“我最初的愿望,仅仅是分配下午茶蛋糕时,能公平的得到大小适中的一块,但如果这个分配的过程,演化过头,直接变成像是在给蹲在家里的神明上供,那感觉总有点儿不舒坦,对吧?
再说,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既然我已经站到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层次,那我何必再为了迎合别人、迎合环境,过度委屈自己。
我没有逼迫别人,以我的舒适度为基准,重新制定规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我可没宽容到,能允许别人越过边界线,进一步逼迫我,杀死那个‘曾悲惨地趴在书房地毯上嚎啕大哭的孩子’。”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伊丽莎白不明白,谈话的内容,怎么会突然演变成玛丽自负的个人秀,这话题跳跃的实在莫名其妙。
一下子神明,一下子孩子。
她到底在说谁?又指得是哪个孩子?她自己么?
伊丽莎白正皱眉苦思,玛丽已经扣上帽子,打开了通向起居室套间的侧门。
伊丽莎白立马反应过来,她忙冲过去,扯着她的胳膊低声问:“你到哪里去?爸爸妈妈马上就要回来了。”
话才出口,突然间伊丽莎白停了下来。
她看到睡在床上的乔迪,不由吃惊道:“他是谁?怎么睡在这儿?他那脸怎么了?”
“嘘,别吵醒他。”玛丽皱着眉道:“他是拉斯夫人的外甥乔迪.福尔摩斯,你们的注意力到底都集中在了什么地方,他昨天早上就被从楼上抱到这儿来啦。”
“怎么会?我前天晚上才问过瑞秋,能不能把这个房间也收拾出来给我们。
我记得当时她告诉我,这间屋子的壁炉排气管道有点儿问题。”
“那兴许是昨天早上他们紧急修好了。”玛丽耸耸肩道:“你知道,将病人们集中在一起,总归更有利于医生的诊治。”
“你和他很熟吗?干嘛特意为他说话。”伊丽莎白探头瞧了一眼,四柱大床中央,躺着那个脸孔肿胀未消的男孩,她不由得撇撇嘴。
玛丽睨了她一眼道:“容我纠正一下,不是我和他很熟,而是拉斯夫人以为,我和他很熟。上帝,我和你说这些干嘛?”她不耐烦地把伊丽莎白推回去道:“行了,你自己回去想办法,把爸爸妈妈他们拦在门外。
说我想要多睡一会儿之类的,怎么样都好,随便你发挥。
至多半个小时,等我把事情收了尾就回来。
不过,你也别闹过了头,否则往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在你睡着之后,去你屋里敲床板。”
玛丽一边说着威胁的话,一边毫不留情地将门在她面前甩上。
关门声带出了一丝闷响,但即使是这样,乔迪也没有醒来,他只是在睡梦中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玛丽路过大床朝外走的时候,瞥见了他那张被揍得五颜六色,看起来惨兮兮的脸,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而后爬上了红棕色天鹅绒毛毯铺就的雕花大床。
“看在你把膝盖借给我的份上,送你份礼物。”
话音刚落,玛丽将右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而乔迪的呼吸,在她这么做后,果然渐渐平稳下来。
玛丽见此,勾起嘴角,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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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巡逻队队员们按照前两天的步调,天未亮,就从哈福德郡各处出发,在全郡境内,拉开一道由人墙分散组成的网格,向三镇交界处的狩猎地包抄。
大家原以为今天会想昨天,亦或前天一样,一无所获,不想当众人陆续抵达狩猎地时,却惊骇地发现,有个瘦小的身影,正于熙微的晨光中,安坐在一头趴窝在地的孟加拉虎身上。
她左臂倚靠着虎首,修长的右臂不时越过虎须,挠一挠孟加拉虎的下巴。
而那头孟加拉虎从头到尾动都不敢动一下,只在被挠得舒服时,控制不住,伸长脖子,眯起眼睛。
有许多人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贝内特家排行第三的女孩儿——玛丽.贝内特。
足足两天的时间,在这么个消息闭塞,谁家孩子挨了一顿打,都能顷刻间传遍街头巷尾的地方,已经完全足够原本脑海里对她全无印象的三镇居民,对其进行充分的了解了。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传言中心的人物,会如此出乎他们意料的出现在此处。
任谁看了玛丽此刻这安逸的姿态,都不免要产生错觉。
好像她并不是坐在一头扭扭头,就能咬掉她整个脑袋的猛兽身上,而是坐在一头发育过度的大猫身上。
人群一波波沉默地聚集在了低矮的坡地,所有人下意识跟坡地中心的猛虎,保持了一定距离。
因为气氛太过诡异,一时间竟没人敢轻易开口。
且由于林中人气过于充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子里静得连松鼠抱着残存的松果,在树枝间跳跃的声音,都消失不见,这无疑使气氛显得更加诡吊。
玛丽始终半靠在孟加拉虎身上,直到迟来的拉斯先生不明所以地拨开人群。
他一见到她便惊怒交加地大吼:“你怎么在这儿?!”
有了这个开头,大伙儿都有了质问的底气。
玛丽微微扭头,挪动了一下坐姿,她竖起一根手指,快速下压,示意安静点儿。
拉斯先生条件反射就闭上了嘴,在他周围,原本小心观察的男人们见状,无不对他怒目而视。
在此关键时刻,老塞克斯先生也拨开人群,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一看到位于人群包围圈中的玛丽,就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大笑。
与他的笑声一样,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老塞克斯先生那红光满面的凹陷脸颊,以及随着他的奔跑,于空中翻飞的杂乱而雪白的头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塞克斯先生一把丢开碍事的手杖,他的口中发出一连串神经质的狂叫,“可算被我抓住了,大家看呐!快看!”他喊着,脸上带着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兴奋。
与此同时,他哆嗦着手指,拉开了shou/qian上的保险,指向玛丽。
“哦哦哦,冷静,老伙计!”拉斯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扑过去,想要按下他的手臂,但老塞克斯先生以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一个灵巧姿势,错身避开了他的阻拦。
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动手,眼看着玛丽即将血溅当场,人群中还保有理智,准备冲出来劝说老塞克斯保持冷静的人们,都懵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时之间,所有的应急措施还来不及施展,爆裂的枪响,就已响彻林间。
三镇中与贝内特家交好的老牌世家家主们,齐齐放声怒吼。
同一时间,一道骇人的闪电,落在了众人头顶。
夹杂着雷霆之威的白光,破开众人头顶又高又大的松木,混合着晶莹的薄雪,急速落下。
那几乎致人暴盲的白光,刷得在众人眼前铺开,所有人猝不及防地卧倒在地。
紧接着,一道毁天灭地般的雷鸣,环绕在他们耳边,嗡嗡作响。
那感觉,就好像有百来樽大炮,正围着他们全力轰炸,所有人脑海中一片空白。
等一切尘埃落定,众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中央那狠狠凹陷进去的地面。
四周尘土飞扬,大伙儿惊疑不定地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
等烟雾散去,人们才注意到,伫立在凹陷处正中央的老塞克斯——上帝啊,这老家伙从今往后再也不需要拐杖了——他被从天而降的一根两米多高的松树枝,从头顶直插到两腿间,颤巍巍的枝桠,就如同一朵凋零的花,开在了他的头顶。
他整个人被笔直地钉在了地面上,鲜血嘀哩哒啦地顺着树枝粗壮的尖端,滴落在地。
许多人倒退着,臀部着地,现场渐渐弥漫上了异样的骚臭气味。
整个空间好像突然被人按下暂停键,连树梢摇摇欲坠,掉落而下的残雪,落在众人眼中,都像隔着一层玻璃一样不真实。
良久的寂静过后,现场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让所有人胆寒,大伙儿像潮水一般,连滚带爬地‘哗啦’退开。
其中,甚至包括了向来胆识过人的拉斯先生。
人们战战兢兢地跑出了百来码,人群组成的紧密包围圈已然崩溃。
玛丽懒洋洋地从抖落筛糠的孟加拉虎身上跳下来,由于没有人站出来阻拦,她轻而易举就站到了死去的老塞克斯面前。
她阖上了老塞克斯瞪圆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当你带着人把修道院门关上,像捉一群待宰的猪一样,把那些可怜的女人撵来撵去,恣意玩弄的时候,想过自己将来会这样死么?”
她的话音刚落,空气中突然响起无数道枪声,四面八方都有,让人完全无法辨别,具体是从哪里传来的。
在那避无可避的瞬间,玛丽闭上了眼睛,紧接着林间突然爆发出了音调高低不一的惨叫。
“……”
对于毫发无损的人们来说,如果一开始的打雷闪电,他们还能安慰自己说,那是极为正常的天气现象,那么现在,在看到身边扣动扳机的同伴,因肢体不同程度破裂,倒在地上后,就再也没有人心存侥幸了。
在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中,玛丽张开双目,闲闲地扫了一圈四周,“我知道你们之中,还有些人是协从犯,多少尝过甜头。
不过考虑到大多数人家里,不是有妻子,就是还有年幼的孩子,我不得不手下留情。
至于那些纯粹是由于神经反应失控才开枪的,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不要心存侥幸……”
说着,她卷起嘴唇,露出个颇为讥讽的笑来,“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明白,历史上所谓的十字军东征和中世纪焚烧女巫,之所以能成功,不过是因为讨伐者,从未真正撞上过被讨伐的正主……”
玛丽说到这里,目光在对面抖着手按住剑柄的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们身上一一扫过。
她露出了个洞悉一切的微笑,那个微笑带来的威慑,完全是碾压式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心脏狂跳。
在一众惊恐的目光中,她朝老老实实瘫在地上的孟加拉虎招了招手。
那大畜牲见了,忙迅速站起来,颠颠跑到她身边。
玛丽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大脑袋道:“这大家伙是我在来的路上捡到的,幸好还剩下这么一只。
劳烦谁去弄个大小适中的笼子来,在此之前,我先把他关到拉斯庄园的地窖里去。
好在这回,大部分干练的记者,都被另一件事牵绊住了。
现在来的这些,都是在报社老板眼中,送去危险地带,死了也没关系的菜鸟。
不过我们这边动作还是要快,今天傍晚之前,将这大家伙送抵伦敦。
趁着天色将黑未黑,街上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找个擅长闹事儿的人,带队到圣詹姆斯公园旁,大闹一场,争取当场把咱们能干的治安官换回来。”
说完,玛丽轻巧地坐到了孟加拉虎背上,那虎驮着她,如离弦的箭一样,飞跃而去。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而后默默无言地将受伤的同伴,从各自躲藏的地方架出来,集中到凹陷的空地周围。
在这过程中,不时有人因移动的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而痛叫出声。
老塞克斯的尸体还直挺挺立着,此时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刺激到众人本就敏感的神经,这种连绵不绝的申/龈,对众人来说,无疑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折磨。
人都集中在一起后,这种负面效果,扩大到了极致。
大家看着受伤之人的眼神,都有点儿变了味道。
“不,我是无辜的,我只是太害怕,才擦枪走火了。”一个邻镇的小伙子,受不了这种压力,急忙辩解起来。
他的喊声,震动了伤口,这使他紧接着“嘶嘶”抽起了冷气。
“行了!”布鲁克先生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上回撞大运,没被猛兽撕碎,还不知道长脑子。”
这话让众人都愣了一下,大部分人突然想起了上次遭受袭击时,那些莫名其妙从天而降,干扰野兽袭击路线的石头树枝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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