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真的很大,坐四个人也绰绰有余。不过陆小凤自告奋勇的接过了马车夫的工作,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靠在车厢上,腿悠闲的晃着。
他不仅要用鞭子骚扰那几匹温顺的马儿,还要用歌声折磨车里的乘客。
他唱歌不但不在调上,还只翻来覆去的唱两句。
因为他就会这么两句。
最开始他只是简单的哼哼,赶路是件很疲惫的事,不过陆小凤就是有一种把一切事变得更加有趣的魔力,所以他自在的赶着马车,没了陆小凤的骚扰,花满楼和周怀瑾也终于能好好的下一盘棋。
起因是他们在赶路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少女的歌声,带着一种飘渺哀伤的感觉,连周怀瑾都隐约的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句。
这个时节听到歌声并不奇怪,在江南,整日整夜都是丝竹声,少女们打扮着自己,三五成群,和春风一起奏乐。
而在这里,西门吹雪也不是什么夜止婴啼的魔头,在万梅山庄附近有人居住也很正常。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间烟火气,喜怒哀乐,生活百态,这就是人生。
这样的悲伤本该与他们无关,只是这歌声叫花满楼想起了一个少女。曾经这样的歌声也回荡在小楼里,和花叶摩挲的声音一起飘摇。
他们的声音很像,对于花满楼这种听觉灵敏的人来说,达到了难以分辨的地步。那个燕子一样的少女在飞走后真的又飞回来了吗?
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她有什么苦衷,这段时间过得怎样……
这一切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上官飞燕真的是一名顶顶级的大盗,偷到了司空摘星都得手不了的东西。
任谁都看得出花满楼是真的动心了,即使那只是一道浅浅的叹息。
歌声渐行渐远。
陆小凤难得的保持了沉默。因为这是花满楼自己的事。
但是陆小凤也可以唱歌。他凭借自己难听的歌声成功的搅乱了所有气氛。
花满楼哭笑不得,他已经不为那个飘渺神秘的歌声所困扰,却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中。
周怀瑾为了解放自己,倒是想起了在家的时候听到墙外面的歌声。于是清了清嗓子。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有一把好嗓子,浅唱轻吟,低眉敛目,一下子把人带到了泛舟的水乡。
他只唱了一会儿,就被马车的颠簸弄得头晕恶心。
于是一直闭目养神的西门吹雪睁开了双眼。
很少有人知道西门吹雪除了是一个绝世剑客,还是一名技艺高超的医生。
此刻他在给周怀瑾把脉。
周怀瑾的脚步虚浮,鼻息微弱,脸色是常年见不到阳光那样的苍白,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病秧。何况西门吹雪不仅懂医术,还自负于自己的医术和他的剑一样精妙。
旁人只学医术和剑术这其中一样,想要达到他现在的高度,便足够费劲其全部心思,这也未必就可以,毕竟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西门吹雪。而他两样全精,就不得不让人道一句天纵奇才了。
但周怀瑾的病是无数名医异口同声断定治不了的,西门吹雪也只能得出一样的诊断。他的经脉细的像是蚕丝线,颤颤巍巍的连着,只是一点的冲击都可能让它断裂。
他的五脏六腑如同新出生的婴儿一样脆弱,任何稍微强烈的药力都只会让他的情况更加糟糕。
然而就是这样蒲柳一样的身子被一股奇异的生气默默地温养着,吊着他的命。
西门吹雪也开不出比寻常的、温和的补药再高明的方子了。
对于这个结果,周怀瑾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吃药,因此注定要做一个不讨医生喜欢的病患,可眼前这个医生他不太敢撩虎须,这是直觉。
他可扛不住来自剑神的凝视。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鉴于周怀瑾的娇贵和西门吹雪一点点的洁癖,他们都尽量在有城镇的地方停靠。
就这样紧赶慢赶,终于进入了山西的境内。
山西的风景和江南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都是干燥粗糙的,仿佛一开口就能灌进沙子,这里的人具有着强劲粗犷的力量,洋溢着生命的活跃。
周怀瑾羡慕的看着往来的行人,看他们高谈论阔、嬉笑怒骂,那是一种不同于江南的风情,也是他所向往的快活。
他们一进城就收到了来自阎府的请柬,刚刚好好四张,送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这里可是山西,人们不一定知道这里父母官都有谁,却不会没听过阎铁珊这个名字。这是他的大本营,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那个好管家霍天青的眼睛。
请柬正是霍天青写的,浓墨重笔,连花满楼看不见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他邀请他们赴宴,简直是贴心,省了他们想上门拜访借口的功夫。
宴席就在今晚,请了极具分量的陪客——独孤一鹤的高徒“三英”里的师兄苏少英和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伸龙"马行空。就连主人阎铁珊听了来客的名字后也跟着凑了份热闹。
阎铁珊真的很有钱,他的院子修得很漂亮,仿的是江南的九曲回廊,花叶相映,碧波悠悠。这样的景色足以让主人骄傲的和每个来客炫耀,这里每一处细节都是用钱堆砌出来的。
所以宴席就摆在水阁上。
在见到了大金鹏王府的模样后,再看到阎铁珊的挥金如土,很难不对那个老人产生更大的同情。陆小凤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帮他讨回一个公道了,所以这注定不会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他陆小凤就是今天的恶客。
阎铁珊是个白胖白胖的男人,他说话很粗鲁,那是一种刻意而为的野蛮,他的声音很细,皮肤白的像处子。
能让一个男人极力掩饰的只会是他身体上的缺陷,因为他是个太监,是大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他不想让别人察觉他曾经的身份,也想掩盖这种耻辱一样的身体缺陷。所以他故意这样说话,似乎这样就能欺骗自己和旁人。
他很亲切的拉着陆小凤说话,“你倒是完全没变,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一样,可是你的眉毛怎么只剩下两条了”他说话带着浓浓的山西腔。
陆小凤目光闪动,也用山西腔答道:“俺喝了酒没钱付帐,好在俺这胡子还可以抵账。”
阎铁珊大笑道:“那你今天可以放开了喝,一顿酒俺还是请得起的!”
他也不忘招呼其他的客人,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说上一两句,谁也不冷落。
他左右逢源的样子让周怀瑾感到一丝亲切,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合格的商人,而周家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商人之一。
士工农商,商人本是不入流的行业,但无论什么行业,你做到了最好,都能为自己赢得尊敬,周父如此,阎铁珊也如此。
但眼前这一切却是建立在压榨别人的基础上,因此这上好的汾酒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气。
周怀瑾不喝酒,便有千金难得的西域葡萄榨的果汁,连他面前的菜色都是清淡健康的。
阎铁珊还感慨:“他奶奶的,俺活了这么久,竟头一回见到周公子这样的神仙人物。”他啧啧称奇,因为周怀瑾这样的人看上去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是他是陆小凤的朋友,要知道,只要陆小凤愿意,就没有他交不到的朋友。
“公子春衫桂水香,远冲飞雪过书堂。”士子打扮的苏少英拈着酒杯,眯着眼透过琉璃杯子去看他,人道灯下看美人,却不知这琉璃美人的煌煌之姿。
酒杯在他手里打了个转儿,他挑起眼角,风流英气,他笑着又念了一句:“朱城九门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
这回的话有些轻佻,可苏少英的面色看上去却又正经无比,仿佛这只是一句寻常的夸赞一样。
“哈哈哈,他奶奶的文人的诗就是好听,俺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阎铁珊高兴地抚掌,搂过花满楼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你三哥五哥那酒量才叫人佩服,他奶奶的,能喝酒的那才叫男人!”
花满楼微笑:“七童也是可以喝几杯的。”
阎铁珊话完家常,又开始给他们介绍山西本地的特色,还殷切的给他们布菜。
陆小凤举起杯向他敬酒,不经意地问道:“大老板是山西本地人?”
阎铁珊痛快的一饮而尽,笑道:“俺就是个山西土生土长的老土人,这些年来也只出过一次山西,他奶奶的泰山的太阳和俺们山西也没什么两样,忒没意思!”
陆小凤也笑了,放下酒杯,又问:“那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的人呢?”
马行空哈哈大笑:“陆老弟怕是记错了,这里没什么严总管,只有一个霍总管。”
陆小凤收敛了笑意,手指不紧不慢地扣着桌面,盯着开始流汗的阎铁珊道:“我说的不是这位珠光宝气阁的总管,而问的是当初大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他看着阎铁珊的笑脸逐渐僵硬,接着道:“他叫严立本,想必大老板一定认识。”
阎铁珊已经笑不出来,陆小凤却还在步步紧逼。
“我来就是想请大老板转告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帐,现在已经有人准备找他算一算了。”
阎铁珊脸色已经铁青,面皮紧绷着,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还是那样一副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可靠模样,上前一步:“在。”
阎铁珊全然没了笑模样,只冷冷道:"客人们已经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还不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送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