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瑾成了这里最受欢迎的人,他出手又大方,人长得还俊俏,总是买些甜嘴的小零食,不只是自己吃,但凡有老人小孩的家里都收到过他的礼物。
吃人嘴短,谁也不是什么爱占便宜的人。有来有往,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不开火,送来的就都是现成的,比如一碗鲜鱼汤,是李家的小孩儿自己抓上来的。
李夫人寡居在家,靠一些缝缝补补、替人浆洗衣服过活,还要养一个半大的小子,日子过得很清苦。索性生活在水边的孩子水性都不错,也不怕家长放养,平日里便去水边玩,一群小伙子在一起,捉到了鱼晚上就可以加餐,大一点撒网捕鱼还可以带来一笔收入。
周怀瑾也喜欢到水边去溜达,有时还能遇见这小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丑丑的男人。他的皮肤很黄,可是那双手白白细细的,一点也不像个打渔人。
他们认识还是源于一次“英雄救美”,周怀瑾看他们往家提鱼十分的眼馋,觉得这事儿怪有意思的,也跑来河边抓鱼,不过他又没经验,抓了半天一条没抓到不说,还差点自己从船上栽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人领着衣领提上了另一条船。救他的这个恩人戴着个斗笠,他自己有一条船,几乎整日飘在水上,不打鱼、不载客,就这么飘着、逛着,是个附近居民口中相当有名的怪人了。
当然周怀瑾还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个长得好看的败家子儿:吃喝玩乐,半点不知道人生疾苦。有一个泼皮癞子骗了他好几回的钱了,周怀瑾也没发现的了,真信了他编的那些鬼话,傻乎乎的往外掏钱。后来还是一个帮派里的人物,平素和刘二关系不错,看不过去眼儿带周怀瑾去赌场里转了一转,这才叫他明白过来真相。
自这以后,周怀瑾便一直租这个怪人的船,他的船向来都很稳,任凭周怀瑾怎么折腾都没事儿,其实周怀瑾只是想找个借口给他送点钱,他这个恩人穿的糙,过得也糙,还不应承这份报恩,周怀瑾就只能曲线救国,带着好酒好菜来找他,一来二去也能说几句话,经常是周怀瑾在那里吐槽,另一个人就在船上坐着发呆。
恩人也是一名剑客,似乎所有的剑客都是剑不离手的模样。不过这是一个心死了的剑客,他总是一副这世间没什么好值得我留恋了的模样。
他一定失去了对他很重要的人或物,才会这样的惫懒。
这天周怀瑾才从外面回来,他去巷子口取新衣裳了。住在那儿的张大娘年轻时是这一片有名的绣娘,现在纺出的布、绣出的花儿也是大有捧场的人在,周怀瑾托她给自己做几件衣服,今天刚好有一件鸭蛋青的大衫做好了,周怀瑾试了试,穿上去衬得整个人特别的精神,连老刘太太都认出了走过来的这是个男娃子,拍拍他的肩夸到:“真俊的小伙子,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周怀瑾哭笑不得,路过的狸花猫用尾巴甩了甩他的小腿,喵喵地催他赶紧给自己进贡小鱼干,于是周怀瑾便把老太太一齐请进来喝杯茶。
等刘二找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人一人一杯茶,躺在竹椅上,脚边一只打盹的猫,风吹过桑树叶,地上是斑驳的树影,他原本一路紧绷着的脸一下子柔和下来。
周怀瑾抬起头看他,刘二冲他招招手,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原来是最近帮里有些变动,刘二要好久回不来,所以特地回来安置自己的母亲的。
“冒昧的问一下,是出什么大事了吗?”周怀瑾道。
刘二打量了他一下:“这不是我这种人能知道的事,反正有浪首座在,肯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嘱咐道:“你最近还是少出门吧,多买点粮囤在家里,真打起来,谁也顾不上谁,关好门才能过日子,别那么多的好奇心!”
他等了一会儿自己的母亲,老太太打完盹儿就看见了自己的大儿子,笑眯眯的被他搀扶起来回家去了。
她还不知道,过了这一晚,她的儿子就又要去奔波了。七尺男儿,正值壮年,走的时候却不敢回头多望一望自己的母亲。
怒蛟帮的男儿,生于斯,长于斯,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这里,他们身后是自己的家人,没有理由退缩。
要打仗了啊!被留下的周怀瑾眨眨眼睛。
怒蛟帮是黑道三大势力之一,除了干罗和赤尊信,还有谁能让这座庞然大物紧张的运作呢?
生活还是要继续,码头的船来来往往,灯火彻夜的燃烧,在这样繁忙的景色背后,是暗潮汹涌的江水。
临到睡觉前,周怀瑾又想起来,对了,还要和恩人也说一声这件事,明天早起就去,好困啊——
第二天一早,周怀瑾就去水边找他的恩人去了。
他还在那里,腰悬一把破破烂烂的剑,沉默的看着水面。
“也好,”他今天终于肯多说几句话了,“你不说我也正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明天你不必再来这儿找我了。”
“你也是怒蛟帮的人吗?”周怀瑾道:“也是,怒蛟帮一看也不像是会放过你这样一个世外高人在他们地盘闲逛的样子,除非你也是帮派里的人了。”
“这是怒蛟帮内部的事,你不应该多管的。”他轻声道。
“我以为我们算朋友了,”周怀瑾穿好鱼饵,把线轻轻一甩,眯着眼看着钩沉入水里。“这只是出于一个朋友的关心而已,况且我那座小院儿租了半年呢。”
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我认识的一个怒蛟帮的人也这么说过。”周怀瑾抬头看他,“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们对它是什么感觉啊?”
“怒蛟帮的汉子,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他沉声道。
“所以你们守护的是家。”周怀瑾看回水面,他感觉竿动了,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咬饵,希望这家伙咬准点,别再是个老成精的大家伙。
“你说的没错。”他道。
家,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字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与这样的温暖无缘了。
“那以后呢?”周怀瑾的竿一沉。“如果你还活着,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他看了周怀瑾一眼,对方还在与鱼竿下面的生物搏斗,以他的眼力足以看清他这次要钓上来的应该是一条鱼。周怀瑾在这里钓了这么久,总算要如愿以偿一把了。
“不必了,如果你只是想报恩的话,已经够了。”
“行吧。”周怀瑾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个大麻烦来着。
庞斑啊庞斑,你又在想什么呢?
与鱼搏斗是个考验耐心的过程,周怀瑾不缺这个。但是他怕无聊,所以他继续唠叨,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就这样相处着。
“不是说怒蛟帮的浪翻云很厉害?”周怀瑾试图起竿,希望不要又是甲鱼。“你也是个剑客,你见过他吗?”
男人看了他一眼:“见过。”
“哦哦,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周怀瑾站起来去拉线,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估计又是甲鱼。
甲鱼好是好,大补之物,但谁也遭不住每天一只啊。
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整条长江的甲鱼都特喜欢周怀瑾的鱼饵似的,争着咬钩,反倒是鱼连影子都见不着一条。
“浪翻云又如何。”男人道:“你听到的也不过是世人口口相传的名字罢了。”
“这有点不太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我又没见过他。”周怀瑾钓上来一尾金色的鲤鱼,他笑道:“你也是个剑客,你们剑客之间的事情要问我?”
“难道你不用剑?”他道。
“我认识一个剑客,他很厉害。”周怀瑾把鱼放进鱼篓里,“他的剑很快,不能杀敌,就是杀己。”
男人仔细的品了品,“唯极于己,故极于剑。他很厉害。”
“我觉得你应该也很厉害,不应当寂寂无名。”周怀瑾把鲤鱼送给他:“愿君一路顺风。”
最后他也没要这条极其稀少罕见的金色鲤鱼,让周怀瑾自己带回家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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