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最近将有大事发生,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炊烟袅袅,风平浪静。周怀瑾满足的溜溜达达散步,就算是庞斑找来了,也值了!
“小周啊,你哥来找你啦!”路过的林大娘拍拍他的肩道。
有些人经不起想的,比如庞斑。
“金鲤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他站在周怀瑾买来的白瓷鱼缸前,用手指故意去拨弄水里的呆头鱼,笑道:“家里还有个青花瓷的瓶子,用来装你的这条鱼正好。”
“鱼儿天生地养,就是金银盆又如何呢?”周怀瑾握紧了琅琊。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庞斑用了一句妙语。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也?”谁还没学过《庄子》啊。
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恭谨道:“师尊,都已经安排好了。”
庞斑叹道:“黑道之盛事,就在今晚了。”
原来这事还有他的参与,怪不得。
方夜羽禀报完消息就走了,从头到尾他甚至都没怎么多看周怀瑾。作为庞斑的接班人,他向来进退得体,知道什么事可以参与,什么人决不能沾手。他眼下总有许多要忙的事,譬如今晚的这场三方混战,无论结果如何,对于魔宫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庞斑挥手让他退下,这次的事情也算是他对方夜羽的一个考验,看他能在这场混战中为魔宫赢来多少的利益,“小魔师”的称号也不是谁都能叫的。
周怀瑾狠狠地磨牙。
这里的江湖人总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模样,所以就衬得周怀瑾特别的鲜活。
庞斑就在观察他,光明正大的。
“道心魔种”,假如魔种已种,作为炉鼎那个人会在那一瞬间死掉。
他自认为已经给周怀瑾足够的空间去成长了,相比于之前,周怀瑾体内的那股生机更加的蓬勃,所以一照面的时候,借着周怀瑾心理防线一瞬间的漏洞,埋下了“魔种”。
可是周怀瑾没死,他只是觉得身体突然多了一种其妙的感觉,如果他能内视就会发现,两股相反相斥的力量在他体内运行着,如同太极八卦,相生相长,生生不息。
庞斑没有失败,不然他早在魔种进入周怀瑾体内的那一刻就会力竭而亡。
所以还是和那股生机有关吗?
“或许我应该杀了你。”庞斑道。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天光大亮,天地间唯有静谧,连昨夜的厮杀声都已经停息。
庞斑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夜,周怀瑾就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夜,奇怪的是,他并不困,反而还很精神。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你在等什么?”周怀瑾有种预感,庞斑确实对自己动了杀心,可是他不会现在就杀了自己。
他就是知道,从某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有了一种隐秘的、奇妙的联系。
“我在看一个对手,他是否让我失望。”
“浪翻云?”周怀瑾道,他对这个人还是很好奇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庞斑微笑道,“开始了。”
那真的是一场精彩至极的比斗,也是周怀瑾正正经经见过的第一场比斗,借助庞斑的眼睛,和他敏锐的感觉。
他知道庞斑为什么会这么说了,因为这两个人之中的一个赫然就是他的恩人!
剑光突破雨幕,到处都是寒芒的影子,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同样的,沉闷的盾响,呼啸成风,卷起雨珠如刃,随着长矛刺向敌人,气势雄浑。
疾风骤雨,狂涛巨浪。
这是浪翻云的主场。
一方咄咄逼人,一方沉着缜密,胜负已分。
周怀瑾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背上都是汗。
他明白自己的剑缺些什么了——他没有自己的道。
不诚于剑的人最终只能沦为剑的附庸。
有的人持剑,是为了守护;有的人持剑,是为了争夺;有的人持剑,是为了自己存在的本身。
我是为了什么才要持剑?
为了不受制于人,为了不拖后腿,为了保护自己,为了——活着。
庞斑没想到周怀瑾体内的生机会在这一瞬间暴涨,雨停了、风驻了,这么大的阵仗,瞒都瞒不住,浪翻云和赤尊信不约而同地停手,所有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不知哪位朋友在此,何不大大方方方得出来呢?”浪翻云高声道。
庞斑看着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周怀瑾,有一种事情正在脱离他掌控的感觉,他飞身而至,从容的现身人前,道:“浪兄,赤兄,好久不见!”
这是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物。
赤尊信脸色凝重,扭转站位,直面着庞斑,笑道:“连魔师都来了,好大的面子。既然如此,浪兄,不如我们改日再战!”
怒蛟帮的二把手凌战天连忙高声道:“非也,非也,有魔师在这里做见证人,岂不是更好?难不成赤兄怕了!”
赤尊信连连冷笑,手中长矛一横:“看来我们今天是非要分出生死才能收手了!”他虽然这样说,可是被他死死盯着的还是庞斑。
浪翻云也未动,他看着信步闲庭加入战场的庞斑道:“不知庞兄为何而来?”
眼前这个男人比他们交手时更加的深不可测,他出现的时机又这样的巧妙,没想到这一次争斗不知把黑道的三家扯了进来,竟然还招来了这样一个大麻烦,是不是一会儿慈航静斋的人也要来了?
相较于两边显而易见的紧张,庞斑就自在多了。
“庞某只是恰巧路过,不忍错过这样一场精彩的比试。”
“那不知庞兄可有收获?”浪翻云意有所指道。
“大道至简,举一反三。”庞斑淡淡道:“恭喜。”
浪翻云心中一沉,如果你能看明白一个认识什么境界,只能说明至少你和对方是一个境界的人。但他肯定,刚刚那股爆发的源头绝不会是庞斑。
在场的人都摸不准庞斑的用意,他似乎真的只是路过一样,被发现了,出来打个招呼,转身就走了。
庞斑的出现搅乱了本就浑浊的水,泥沙之下,尽是阴翳。
庞斑走了,对峙还要继续。
赤尊信本来已经落入下风,自然不肯再和浪翻云交手,一切的决定权被交给了怒蛟帮的帮主上官鹰,这个年轻的帮主在这一刻终于凭借他的能力得到了帮内新派老牌势力的一致认可。
风卷云涌,变化多端。
有魔门的人出现的地方,一定会有净念禅宗那些和尚和慈航静斋的弟子。
“你应该逃得更远的。”靳冰云静静地立在树下,她的脸上是更缥缈出尘的悲悯,如同香雾缭绕背后半阖着没眼的泥像,俯视着芸芸众生。
“逃是永远逃不远的,难道你就逃出来了吗?”周怀瑾从顿悟中醒过来,反问道。
“这就是我的命运。”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周怀瑾知道那是庞斑所在的方位,那个人正急速的赶回来。“这是冰云必须接受的。”
周怀瑾叹口气:“你不怕死,可是总有比死亡更可怕的经历。”
这是她和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又被周怀瑾还给了她。
“如果就这样放任他施行自己的野心,那么中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又将迎来新的动荡。”靳冰云道:“这就是冰云存在的意义,也是冰云必须背负的使命。”
“他是外族。”周怀瑾终于明白了这背后的原因,这已经不是简单地黑白之争,更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斗争。
江湖和庙堂联系之紧密,牵一发而动全身。
“原来如此。”周怀瑾沉默了。
“冰云小姐,你不该来的。”说话的是匆匆赶来的方夜羽。
靳冰云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你该对付的人不是我。”
她身后又走来一个清丽出尘的美女,身背长剑,衣袂飘飘。
秦梦瑶,慈航静斋这一代最出色的传人,靳冰云的师妹,下山了。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很难有人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方夜羽也痴痴地看着她,已然为她倾倒的模样。他还没有他师父那样的定力,自然会被这专门培养来对付他的对手所吸引。
然而他也是一代青年俊杰,所以他很快从这种影响中抽离出来——不过这也是受另一种感觉支配了的缘故:庞斑来了,气场全开。
“师尊。”他恭敬地侧过身,给庞斑让路。
庞斑掠过他,走向周怀瑾,他还是那样的平静,平静中带着柔和,他向周怀瑾鞠了一躬,这一礼是为了感谢周怀瑾的出现,使他能够有机会见证自己的道。
他要动手了。
周怀瑾体内的生机已经压制过他的魔种,唯有这一刻动手,庞斑才不至于为他人做嫁衣,他等不了了,浪翻云已经站在了那个屏障的下面,只消他一伸手,这天下的格局就又要变换一番。
只有周怀瑾现在死了,他的“道心魔种”大法才能圆满。
周怀瑾以为自己会恐惧,或许是受到了庞斑的影响,他反而冷静的出奇。
他直视着庞斑的脸道:“我曾见过一个人用剑,剑之所至,贯通天地,我听说武道至极就是破碎虚空,然而他一剑就可以搅碎这道屏障。”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人物,庞某还真想见识一下此人的风采。”庞斑饶有兴趣道。
“你见不到。”周怀瑾摇摇头道:“他在另一个世界。”
亲口听见他承认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庞斑大笑着张开双臂:“山不就我,我自就山!”这一刻他的自信和狂傲尽显。
这就是魔门至尊的风采!
周怀瑾也笑了,抱剑而立:“我虽不及师父万分之一的风采,却也学会了一招。”
“哦?”庞斑背着手,自信且自负这一刻无论是靳冰云、秦梦瑶还是方夜羽,都不被他看在眼里。就算是言静庵亲临,又能耐他如何?
所以周怀瑾这一剑他也并没有放在眼里。
周怀瑾问道:“这就是你的道吗?”
如此的霸道,也如此的叫人神魂激荡。
他慢慢闭上眼睛,回想陆小凤手把手教过他的拔剑起式,一字一顿:“那、你、且、看、好、了!”
一切都慢了下来,慢的近乎停滞,周怀瑾看到了变了脸色的庞斑,看到了皱起眉毛的浪翻云,看到了神情怔愣的赤尊信,还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靳冰云,满脸好奇的秦梦瑶,站在她身边的方夜羽——
还有林大娘、刘老太太、李小子;卖胭脂的小贩、梳妆的妇人、打瞌睡的衙役、喝酒的师爷……
最后是眼前的剑,如杯掷地,一切皆为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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