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一辆装扮并不起眼的马车从灵云寺驶离。
当年来到灵云寺的时候姜威一个大老爷们硬是给姜明姝准备了三辆马车的行李，上到衣衫鞋袜，下至被褥竹席、茶具香炉等等各种衣什器具，就怕她在寺里受委屈，毕竟寺里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侯府舒坦。
姜明姝知道姜威心疼她，怕她不适应寺中清苦生活，但她毕竟是去养身体的，既要求得佛祖庇护，那就得心诚才能则灵，于是她婉拒了姜威的一番心意，走的时候只带了两箱笼的必用之品，就连秋姑最后也没带，只带了同她年纪相仿的连翘和半夏。
去的时候一辆马车，两个箱笼，主仆三人，如今归时依旧。
眼看着马车就要进京了，半夏撩起车帘一角，忍不住叹道：“终于要回京了！”
姜明姝一上车就在闭目养神，彼时听到这句话，不由睁开眼戳破她：“说的好像你之前没进京一样。”
她们初到灵云寺那年，寺里虽条件不如侯府精细奢华，但也是在她的接受范围内的，半夏比她小一岁，那会正是贪玩的年纪，没多久就厌倦了寺里静谧的日子，嚷着想进京。
她也知寺中日子虽清净但也无趣，于是同慧明大师商量后每月让半夏乔装打扮和采买的沙弥一起进京购买寺中油盐酱醋等所需品。
后来遇上清娘，建立一口斋后，也会让连翘和半夏每隔一段时间乔装打扮进京，名为去放松，实则是让她们打探侯府消息。
“小姐这不一样，之前是进京，我们这次是回京，一字之差，意思可大不一样呢！”半夏听到自家小姐这么说，不赞同地反驳。
连翘听到这儿忍不住戳了戳她：“就你鬼机灵。”
还会咬文嚼字了，看来这灵云寺也没白待，姜明姝见状抿着唇笑了笑。
**
上熙街。
因着前几日就放出了要上新的消息，今日一口斋人潮涌动，就连门外也停满了马车。
姜明妍好不容易才从府里溜了出来，此刻她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懊恼：“怎么这么多人！”
她身后的秋心一副心急的模样，正想开口就见旁边的绿意凑上前：“小姐，不如我们先等等，等人少了点再进去。”
看着一口斋里拥挤的场面，姜明妍只好妥协道：“行吧，听你的。”
不多时，两名女子从一口斋里出来，手里拎着好几包糕点，经过身边时，姜明妍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一口斋这次上新的琼玉糕好好吃！”
“是啊是啊，清娘说这次用了梨花，怪不得刚刚我尝完觉得嘴里有股淡淡的花香呢！”
“刚刚我见琼玉糕剩的不多了，幸好今日我们来的早，否则就买不到了。”
“谁说不是呢。”
“不过一口斋这次怎么才隔了一个月就上新了？”
“害，你管这些做什么，我巴不得她们家天天上新呢……”
两人渐渐走远，姜明妍听说琼玉糕剩的不多了，不由心急回头瞪了一眼绿意：“还等什么？还不快去买！”
绿意委屈巴巴地应道转身进了一口斋，姜明妍和秋心也紧随其后。
主仆三人前脚刚进一口斋，街头便拐进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的正是姜明姝。
今日琼玉糕上新，姜明姝想亲眼瞧瞧，便在进城前特意吩咐车夫绕到上熙街。
一进入上熙街她撩开车帘，远远就看见一口斋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时不时还有人拎着包好的糕点从店里出来。
如此门庭若市之象果然是清娘之前说的那样，她不由弯了弯眉眼，叹道：“看来这个月赚得又是盆满钵满了。”
连翘和半夏见此，纷纷笑她。
马车路过一口斋门口时，正巧有两位小姐从里出来，姜明姝刚放下车帘就听到那两人的说话声。
“诶，听说今日永承侯府的大小姐回京，也不知现在去城门口还能不能看到她的马车。”
“永承侯府不是只有姜明妍一位小姐吗？”
“咦，你傻了啊，现在的这位永承侯夫人是继室啊，是之前的正室夫人病逝后侯爷才抬为正妻的，那位正室夫人生前和侯爷生有一个女儿，那个才是侯府正儿八经地大小姐！”
“那她为什么离开侯府？”
“听说是身体不好，离京养病去了。”
“啊？身子骨柔弱啊，那她要是遇上姜明妍不得被她压得死死的？姜明妍行事那么骄纵。”
“谁说不是呢，毕竟现在永承侯夫人是姜明妍的母亲，就算再怎么对她好，心总是偏向自己女儿的，你这么一说，这大小姐倒像是个外人了。”
……
“柔弱外人”本人听到这儿，眉梢微扬眯了迷眼。
—
怀珒今日因有事便坐着马车悄悄进了京，为避免被认出，他吩咐砚松走了上熙街。
刚拐进上熙街他就察觉到马车速度慢了下来，于是撩开车帘一角看了看，而后低声询问：“前面怎么了？”
“王爷，一口斋今日好像在上新。”
“一口斋？”怀珒闻言，眉心微蹙。
砚松见此，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消息，解释道：“王爷，一口斋是京城这几年火起来的一家糕点铺，很受百姓欢迎，听说店中卖糕伙计和管事都是女子。”
糕点？女子？
难怪了。
云庆民风开放，因当今皇后的鼎力支持，女子抛头露面开店做买卖的不在少数，不过据他所知能做到远近闻名的并没有几个，毕竟他当初离京时不曾听过这一口斋的名字。
而如今这小小糕点铺生意竟能常年这么好，看来这幕后的老板是个能力卓越之人。
思此，他暗自赞叹。
砚松见怀珒不语，想了想试探道：“王爷，要不属下去买一些回来，您尝尝？听说她们家的梅扣饼是用梅菜肉沫而制的，外酥里鲜，很受京中公子少爷们的喜爱。”
“不必了，我素不爱吃这些。”
与此同时，姜明妍终于买到了今日的上新品琼玉糕，一脸满足地走出了人群。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夫人早上特意嘱咐说今日是大小姐回府的日子，您一定要在的。”秋心见此，凑上前劝道。
原本还一脸开心的姜明妍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凭什么她回府我就要在，我才不要！”
秋心见她不为所动，只好搬出了姜威：“小姐，要是侯爷待会发现你不在，肯定又要责罚你的！”
听到姜威的名字，姜明妍僵了僵，半晌，她跺了跺脚：“这个姜明姝真烦人！回府回府！”
**
一盏茶后，姜明姝的马车缓缓停在南玉街永承侯府门前。
马车里，她还未起身便听到一声熟悉浑厚的声音叫了声“长乐”，姜明姝瞬间红了眼眶。
长乐是她出生后母亲秦氏和姜威一起为她取的小名，寓意“长乐安宁”，可六岁那年，秦氏因病去世，姜威悲痛欲绝，之后便甚少叫过她小名了。
虽然姜威不说但她心里明白，姜威是怕叫了小名后会想起秦氏，从而勾起往事心中悲郁。
可如今在回府这日，姜威竟叫了她小名。
姜明姝知道，姜威这是把这几年对她的思念都揉进了这声“长乐”里。
她缓了缓心情，然后掀开车帘。
一下车便看到一人迎了上来，姜明姝看着和记忆里并无差别只是鬓边已有了些许白发的脸，刚刚平复好的心情又波动了起来，她红了眼眶径直扑向那人怀里，嘴里喊着“爹爹。”
姜威在姜明姝去了灵云寺的隔年便被派往北边要塞之地，一去就是三年，去年年底才任满回京。
本来一回京他就要去灵云寺看姜明姝，奈何他身居要职又恰逢年底事情众多，忙完安顿下来已是年后初春了，而姜明姝知道他已回京便书信一封告诉他没几月她就要回府了，让他不必来回奔波了，在府里等着她回去便是。
于是，姜威自收到信后每日盼啊盼啊地盼着姜明姝回府。
彼时看到怀里明显比他离京时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声音柔软清净又带有一丝哭腔的女儿，他一颗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他轻拍着姜明姝的薄肩，安抚道：“长乐不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都有爹爹在你身边。”
话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痊愈了吗？”
姜明姝闻言抬起小脑袋，抿着唇点了点头：“爹爹不要担心，寺里清幽很适合女儿静养，走之前慧明大师替女儿看过，说女儿身体已无大碍，健健康康了。”
话落，她一边从姜威怀里不舍地退出来，一边不好意思地用绣帕擦拭眼角。
姜威闻此，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下去，顿时大手一挥笑道：“痊愈了就好，走，爹爹带你回家！”
前厅里永承侯夫人周氏和世子姜修远早早便在此等候，不多时，便见姜威牵着姜明姝出现在了门口。
当初姜明姝离府时，周氏还只是侧室，姜修远也不是世子，且姜明姝和姜修远从未见过面。
彼时，姜威放开牵着姜明姝的手，先指了指姜修远：“长乐，这是修远。”
只见少年一袭青衫，腰身挺拔，目似朗星，她顿时眼睛亮了亮，是她在寺里待的太久了吗，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弟弟好好看！
“见过长姐。”姜修远见她看过来，面带微笑，拱手轻道，话里话外，行为举止，皆是对她的友好谦敬。
姜明姝见此，心里对他的好感度蹭蹭蹭地上涨。
轮到周氏的时候，不等姜威开口，她上前了两步微微福身，柔柔地开口叫了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在场除了她之外的三人纷纷楞在了原地。
姜威不想姜明姝感到委屈，所以他早已和周氏商量好了，不管姜明姝如何称呼她都随她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姜明姝会主动唤周氏为“母亲”，他震惊之余心里也感到一丝高兴。
周氏闻言，面上划过一丝震惊，而后回过神来忙扶起姜明姝：“哎！”
她扶起姜明姝后看了眼同样震惊的姜威，然后激动地笑道：“一路上累了吧，我已经让丫鬟备了银耳甜汤，待会你尝尝。”
“好，辛苦母亲了。”
姜威见此感到欣慰，他正打算为姜明姝介绍姜明妍时，却发现姜明妍不在，于是沉声：“明妍呢？明知道今日是她姐姐回府的日子还不在，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话音刚落，一道清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在这儿！”
姜明妍听到这声音转身回头，只见姜明妍一袭红裙，虽眉眼之间同姜修远有些相像，但神采飞扬，举手投足之间有着将门虎女的飒爽，她不由眯了眯眼。
难怪性子如传闻那般。
想到之前听到关于她的评价，姜明姝并不指望姜明妍会叫她一声姐姐。
果不其然，姜明妍没让她失望，只见她进了前厅后径直走向周氏身边，全当她不存在。
姜明姝见此，细眉轻佻。
嚯，看来她这个妹妹对她意见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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