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西辞的话,路明黛没忍住笑了:“几年不见,想不到你还学会自作多情了。”
本来就没指望从沈西辞的嘴里得到什么回应,她抱着很随性的态度听下去。
前半句还挺正常的,就是礼貌又不走心的问候。
但这后半句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脑子转了半天的弯儿,确定他说的真的是“要来个拥抱吗”这几个字儿。
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
昨晚刚重遇的时候,沈西辞还是爱答不理的状态。
然后今晚,他又顶着一脸“现在我们不熟了”的陌生表情,说出这样的渣男语录。
这人有毛病吧。
路明黛甚至懒得琢磨他的真实想法,直接就在心里又给他记上了一笔。
音乐节上,富有节奏感的鼓点轰轰作响,主唱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
沈西辞也没管她怎么想,他的脑袋往舞台偏了下,半眯着眼确认了会,朝那儿扬了扬下巴:“渡鸦乐队出来了。”
他声音不重,差点儿被音乐声盖了过去,路明黛没反应过来:“啊?”
沈西辞偏过头,垂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来找他们的吗?”
很有穿透力的音色越过人群,抵达了树底下。他轻描淡写地看着她,像是审视。
要不是沈西辞提醒,路明黛都快忘了这事儿,她昨晚随意捏造的借口就跟渡鸦乐队有关。
谎话都说出口了,那必须得做到底。
路明黛觉得她现在演技极佳,平静地把视线落在了那支乐队身上,不动声色没露出半点儿破绽。
看了没几眼,注意力瞬间就从声音转移到了主唱的脸上。说实在的,长得还真挺帅的。
也难怪会引起现场听众的剧烈反响。
眉眼清澈干净,浑身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路明黛怔了一怔,恍惚间,她仿佛从那人身上,看到了少年时的沈西辞。
无畏而坦荡,张扬而自由。
这会儿,沈西辞捏着刚才从便利店买的那罐美年达,勾开拉环,橙汁汽水味儿,他仰头灌进喉咙里,喉结微动。
记忆的易拉罐突然开了盖,咕咚冒着汽儿,路明黛的眼皮猛地一跳。
七年前,她也来过这儿的音乐节,还是沈西辞带她来的。
-
十五岁那年,路明黛的妈妈因为意外离世。没过几个月,路建荣找到了他的初恋,还动了想把他初恋和私生子路谦都带回家的念头。
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的路明黛终于爆发了她人生里的第一次叛逆。
暑假的某天,平时装成衣冠禽兽的路建荣受不了她了,没收了手机钱包和信用卡,把她锁在二楼房间。
家里根本没人,路明黛闷得要命,晚上还约好了和同学见面,等到傍晚她偷溜了出来。
路明黛换好衣服,翻出了二楼窗户,小心翼翼地爬下楼时,听到了底下传来摩托的声音。
摩托停下来了,声音倒还在,估计是有人在观赏她像个蜘蛛似的矫健身手。
路明黛没什么爬楼经验,但动作挺稳的,一路稳稳当当地下来,除了落地的时候有些狼狈。
她站直了身,顺利翻出了墙,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先看见一辆停在那儿的摩托。
然后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少年低着头看她,懒散地支着手肘靠在摩托上。
他刚才非但没有顺手接一把,甚至还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看了半天的戏,现在准备走了。
路明黛认出了这张脸,她在学校里见过几次,隐约记得是个总在通报批评中出现的人。
她身无分文,连个手机都没有,虽然不是很想求助陌生人,但现在要她走路去音乐节上找同学,这太难了。
等走到那儿天肯定黑了,不出意外音乐节都要结束了。
路明黛胆还挺大,叫住了那个听说很会打架的同学沈西辞,很有礼貌地开口:“你好,能借个手机吗?”
沈西辞抬了抬眼,不假思索:“没带。”
他拿起头盔正要往脑袋上戴的时候,又被路明黛的声音打断,停下动作,头盔搁在身前。
“我现在身上没钱,能送我去音乐节吗?”路明黛真没有套近乎的意思,她不想□□爬回家里再破窗而入,招来保安就不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骗人,她翻出空空如也的裤袋给他看。
沈西辞靠在摩托上,动也懒得动一下,听着路明黛噼里啪啦一通乱讲,没答应也没拒绝,两人就在路口僵持了一会儿。
他余光一瞥,忽然打量路明黛几秒钟,看了眼她胳膊上的那几道创可贴,那是之前和路建荣推搡中不小心磕到的伤口。
平时不喜欢多管闲事的沈西辞,眯了下眼,把手里的头盔扔给她:“上来吧。”
戴好头盔系紧绳扣,右腿刚跨上摩托,路明黛还没来得及坐下来,胳膊一不小心擦过他黑色T恤的衣料。
没有风的夏天黄昏,少年身上触感温热。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沈西辞对肢体接触很是抗拒,语气突然冷漠:“别碰我。”
路明黛“哦”了一声,往后挪了挪屁股,用手揪紧了他衣服。需要人帮助的场合,她没炸毛反而放低了姿态。
沈西辞也没发脾气,等她坐稳后,摩托疾驰而去,冲进了昏黄暮色里。
在摩托上,风变得很大,路明黛觉得她跟浸在了风里似的,家里那些糟心事儿全都抛在了脑后。
音乐节才过了半场,家里人一通电话把她朋友叫回去了。
路明黛独自看完了音乐节,准备回家的时候,一摸口袋,就两个硬币,还是刚才朋友留下的。
凑不到一张地铁票的钱,更别说打车了。
她走到外面街道上,想找人借个手机,城市刚开始热闹,散场的人们声音喧嚷。
正好撞见了从音乐节场地出来的沈西辞。
他一个人很自在地逛,像是没地儿去,到了晚上也是孤零零的。
路明黛觉得在他背上整个吉他包就有流浪歌手的范儿了。
她摸了摸兜里的两个硬币,灵光一闪,冲去便利店买了一听美年达橙汁,出来后看着沈西辞的背影追了上去。
夏天夜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易拉罐还冒着白汽。
沈西辞的手抄进裤兜,面无表情地掀了掀眼皮:“这什么?”
路明黛眨巴眼睛:“车费。”
沈西辞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觉得这人还挺会摆谱,过了一会儿,他才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懒洋洋地接了她的美年达。
路明黛如愿以偿地让他用摩托车把她载回了家。
就花了一杯饮料的钱。
现在想起那天是什么感觉?
风很大,音乐节很吵,第一次觉得夜晚变得生动而丰富。
-
音乐节,橙汁味儿的美年达,还有已经成年的沈西辞。
相同的场景,让人鼻子一阵发酸。
深埋在心底的情绪,开了阀门似的喷涌而出。
他是不是还记得过去的事儿?又或者,只是巧合?
路明黛有些不知所措。
七年前,她的生活急转直下,才会过度相信一个陌生少年。也不曾料到日后会发生什么。
渡鸦乐队的几首歌已经结束了,刚刚那会儿,路明黛一直盯着远处发呆,胃里空空的肚子开始疼了。
饥饿感猛烈传来,她捂住肚子,意识到今天的晚饭还没吃。
沈西辞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看了她一眼:“饿了?”
路明黛愣了愣,她垂着眼皮看地面,顿时清醒了。她是忘了自己的目标吗,为什么要怀念过去?
抬起头时,她已经藏好了眼里的防备:“晚上还没吃饭。”
看见沈西辞的时候,她周围早就竖起了一圈戒备的刺儿,但开口时,声音却是温和的:“你有没有吃?”
“我请你吧。”沈西辞的语气冷淡,也没回头看她。
他径直往前走,只当这两天的偶遇是意外,吃过一顿饭以后就不打算再见面。
路明黛从话里听出了一种“这样行了吗以后别来烦我”的意思。
她微挑了下眉,低头跟在他身后,眼神冷静,步履不停,丝毫没有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音乐节外边走一段路就是商业街,街道两旁的店面全开门了,油爆炒菜的香味、烤串的香料味儿加上冒着冷气的冰饮果香。
路明黛虽然食量不大,但饿了那么久,乍一闻到食物的味道,也难免被勾起了食欲。
没一会儿,沈西辞停在一家名叫【夜火居酒屋】的店门口,仰起脑袋看了看:“就这儿吧。”
店面装修很能唬人,木制招牌上写着店名,浅木色为主的风格,有点儿时下流行的和风文艺范。
旁边黑色金属架上一张海报,几个醒目大字【开业大酬宾,全场六六折】!
路明黛脱口而出:“要不还是我请你?”
沈西辞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这点钱我还付得起。”
听到这儿,路明黛有些呆住了。
言下之意是,他已经付不起别的费用了吗?难怪他租了个小房间,还千挑万选找了个打折的店。
她记得沈西辞以前家境挺不错的,现在怎么就……混到了这地步?
沈西辞并不清楚短短五秒钟内路明黛脑袋中的百转千回,他已经拨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家烧烤店面很大,四人桌都在靠墙的位置,再里边点儿是圆桌,一群人可以围坐。
菜单也挺丰富的,不但包含了烧烤,甚至还有拉面和寿喜锅。
灯光偏暖黄,给店里漆上一层木色柔光滤镜,路明黛有种进了深夜食堂的错觉。
店主还有点儿眼熟,深灰色褂子微皱,留了把小胡子,因此透出和青涩脸庞不符的成熟。
店里生意很好,服务员都在忙碌,店主鲁智峰手里拿了个点单小本儿,亲自过来了。
走到这一桌,看见顾客的脸,鲁智峰瞪大眼,一句卧槽差点没从嘴里溜出来。
这他妈不是沈西辞吗?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鲁智峰还是个熬夜到一点钟的努力型学霸。就因为有沈西辞,他每次只能考年级第二。
问题是沈西辞这人还打架、逃课、每学期都会被通报批评,你说气不气人?
于是,鲁智峰单方面把沈西辞当成他宿敌,竞争了三年,还跟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个专业。
但后来大一快结束的时候,沈西辞退学了,鲁智峰就再也没见过他。
几年没见,沈西辞少了一点年少时的锋芒,但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感还是没变。
在鲁智峰产生见到宿敌的惆怅时,沈西辞懒散地敲两下桌子:“点单。”
鲁智峰瞬间清醒过来,拿着手里的小本子:“沈……”
一个字儿刚蹦出来,沈西辞看着他,皱了皱眉,有些狐疑。
鲁智峰保持镇静,面色如常地打住了自己的话。
嗯?已经不记得他了?好歹是竞争了三年的对手,人怎么能这么健忘!
鲁智峰的自我脑补过多了,也不是沈西辞记忆力的问题,是他根本不会去记那些不重要的事儿。
他改口换了称呼:“先生,要点什么?”
沈西辞手搭在木桌上,削瘦颓白的手指把菜单推到了路明黛的面前:“你点。”
路明黛点点头,她还挺给面子,点了不多,就怕沈西辞付不起。
沈西辞随便翻了几页菜单,又杂七杂八加了一堆。
点完单后,鲁智峰也不好在这儿多待,在收银台打了单后,就叫后厨赶紧准备。
菜还没上来,木桌上就放了两杯大麦茶,两个人坐着有点尴尬。
路明黛正考虑要不要掏出手机来玩,顺便冷个场的时候,沈西辞开口了。
店里放着舒缓的歌曲,安静的氛围里,食客的说话声像被隔绝在外。
他握着褐色杯子,仰头喝了一口,垂眸看路明黛:“过得好吗?”
路明黛微怔了几秒,她早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忽然有人这样问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得好吗”这几个陌生的字眼灌进耳朵里,她分不清沈西辞到底是在询问她的现在,还是好奇在他不辞而别的这几年,她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她想了想,无论是哪个问题都不能很好地答上来,又怕暴露自己的目的,决定还是吹个牛逼吧。
路明黛没正面回答:“我得找个高薪工作,不然家里要抓我回去继承家产。”
沈西辞:“?”
她插科打诨绕了过去,况且那也不算谎话,上大学以来,路建荣已经多次明确表示对她学习心理学专业的不满。
路谦对路建荣那公司不感兴趣,他就把主意又重新打到了她的身上。
“你晚上干吗去数码城啊?有什么事儿吗?”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听音乐节?”
“……”
尽管心里没有强烈想要了解沈西辞的欲望,路明黛还是没话找话,胡扯了几句不相干的事儿。
沈西辞的回答也很随便,每个问题只花几个字就答完了。
她没问沈西辞的近况,垂下眼,似乎想了解他,又不敢深入。
因为那张乖巧的脸和天生纯真的外表,这份伪装的怯弱手到擒来。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两个人都不是很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顾着低头吃晚饭。这家店的烤串风味独特,拉面很劲道,汤汁也带着炖香,够味儿。
路明黛这人不喜欢麻烦,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是沈西辞的。
用手机转账会被拒绝,她翻出了钱包:“还是AA吧。”
单据在沈西辞那边桌下的夹层,她忘了刚才点了多少钱,在钱包里抽了几张百元大钞,递到他眼前。
沈西辞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臂,没有要接的意思。
路明黛站起身,一只手撑在桌上,微微往他的方向俯下来,想把钱塞给他。
大概是沈西辞的拒绝太过明显,路明黛没有把钱塞到他手里,反而还失手砸了他一身。
随后……钞票散落一地。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路明黛看起来是在居高临下地砸钱。在外人的角度,像是钱没地儿花的千金大小姐和她包养的小狼狗。
那就尴尬了。
路明黛还在考虑怎么解释“老子给你砸钱并不是看上你了”,哪怕她昨晚已经想了一千种报复他的方式。
下一秒,沈西辞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从他的上身那儿挪开,他往后仰了仰背,两人距离拉远。
他很快松开五指,视线轻扫一眼地上的钱,转而抬眸看她,声音低哑。
“你又想买我几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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