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黛走了没多久,沈西辞的房间里进来一人。
里面没开灯,叶茂以为他还没回来,抬手啪地一下把灯开了。
灯光乍亮,闪电似的白,把角角落落都给照清楚了。
沈西辞仰着脑袋靠在沙发里,脸上没别的表情。
手指夹着烟,燃了点儿忽明忽暗的火光,他眯了下眼,眼神轻飘飘地瞥了过来。
叶茂喊了一声“我靠”,被惊吓得往后跳:“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沈西辞弯了弯唇角,把烟掐灭,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勾起指节蹭了下鼻子。
“怎么不开灯啊?我还以为你屋里没人。”叶茂跑过来,窜到他身边,倒在了沙发上。
叶茂注意到了沈西辞身上的黑色衬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掉的。
“诶四哥,你下午不刚换的衣服吗?怎么又换新的了?”
“下雨,衣服脏了。”沈西辞说话咬着字儿,还挺有耐心,像是跟什么都不懂的傻逼解释一加一等于几。
叶茂笑嘻嘻的,满脸不正经:“见谁去了?”
清爽的夜风送进窗户,刚下过雨的空气还带了点儿潮湿。
这一瞬间,想到了刚才那个人。
长直发,冷白肌,白T恤黑色短裤,笔直纤白的腿。
她眼尾细长,又眉眼温顺,温软和勾人两种属性,很和谐地在她身上共存。
还是那副五官。
就是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淡,以及生人勿近的疏离。
风吹动窗帘,沈西辞定定地看着,随即移开视线:“没谁。”
他漫不经心地摸过身旁的手机,划开屏幕。
过一会儿,沈西辞觉得没意思,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他仰头靠着,手臂挡住眼睛,闭上眼后一片黑暗。
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儿感慨,哦,四年了啊。
-
沈西辞住的地方离她家不远,路明黛没叫车,在人行道上一路走回了家。
之前淋了一会的雨,虽然拿包挡了雨,但衣服还是被沾湿了。刚才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冷。
快十点半了,还不算太晚,路明黛进了颐水公馆。她在这儿住了挺多年的,路上碰到保安在巡逻,还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顿了顿脚步,往交叉路口那儿看了一眼。
那是沈西辞以前的家,这几年都黑着灯,窗帘也盖得厚实,仿佛没人回来过。
路明黛叫住保安,指了那屋:“这家人现在还住这儿吗?”
“不知道啊。”保安垂下拎着手电筒的手,“之前过年的时候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可能搬走了吧。”
也对,不然沈西辞为什么要在那个跟别墅比起来逼仄许多的地方待着?
路明黛低着头,她家的别墅在靠湖的位置,还得再往里走一会儿。
走到熟悉的家门口,她掏钥匙开了门,抬手摁开墙上开关,灯光唰地亮起,她愣在了原地。
已经几个月没回过家了,完全陌生的装潢让路明黛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门了。
路明黛在门口来回进出了几次,才确认这就是她从小到大住的地方。家里重新装修过了一遍,只有她的房间没变。
好像在刻意抹掉她妈妈的痕迹。
外面的车库有了动静,她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路建荣跟她心有灵犀地同时到了家。
“回来了啊。”路建荣没过一会儿就进了门,边换鞋子边喊了声。
路明黛能听出他今天心情不错,大概是婚礼将近,连带着对她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她其实不是很想说话,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估计一开口就能炸了。
“你哥跟我说了,他把行李放到你屋了,”路建荣笑着进了屋,试图维持一种父慈女孝的假象,“怎么样?旅游玩得开心吧。”
路明黛左眼眼皮狂跳,抿着的嘴角拉直,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什么时候把装修换了?我刚才还以为这是别人家。”
“不就是忘了跟你提一句吗?”路建荣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多大点事儿啊,你说话注意语气。”
“这是我家,下次做什么事儿之前,麻烦经过我的同意。”路明黛也不管他会怎么想,甩下一句话就走人。
路建荣僵了一会儿,果然没压住他的脾气。
“你论文不交,瞒着我跑去旅游,现在答辩时间过了,你大学都要延毕了!我都没说你,从小把你惯成这德行……”
就算他嗓音再大,路明黛练就了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关上房门,就当什么都听不见。
熟悉的家,陌生的环境,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可笑的。
她爸和他那个还没进门的新老婆,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这儿该有新的主人了。
路明黛感觉她对这个家来说,就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洗了个澡,换上了睡衣,顺便把脑袋砸在枕头上,她才产生了一点儿回到自己家的感觉。
那家人带来的不痛快几年来持续往上叠加,都堆积成山了,晚上还偶遇了沈西辞。
感觉所有的糟心事儿都撞到一起了,浑身难受。
自从沈西辞删掉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后,四年来,路明黛尽量避免触碰过去,她不想让那些事情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她以为那道疤已经长好了,现在躺下来,满脑子都是过去的点点滴滴。
原来还是疼。
“路明黛你怕什么,不是有我吗?”
“行了,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又不会跑。”
“考完我在校门口等你。”
“……”
四年了,沈西辞给她造成的伤口,只是结了一层痂,哪怕只是提到这个名字,她都会不舒服。
路明黛辗转反侧,下过雨的夜晚很安静。
在漫长的青春期里,她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戒备。沈西辞是唯一一个让她生出依赖感的人,他走得太过绝情,她甚至怀疑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她想到了今晚见到的沈西辞,他的眼神冷淡,无关痛痒。
有疏离,有陌生,却没有半点愧疚。
凭什么他就能忘得这么干脆?
路明黛耿耿于怀。
为了拔掉扎在心里的那根刺儿,一个计划逐渐丰富起来,变得完整又清晰。
有个念头一晃而过。
她记得在沈西辞那儿听到了他和别人打电话,明天他准备去趟数码城。
也不知道那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是打哪儿来的,这下倒是安心了,她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有想,一觉睡得还挺踏实的。
一晚上过去,路明黛醒来的时候,想到的就是昨晚临睡前惦记的事儿。
数码城十点开门。
手在床头柜上摸了会儿,路明黛把手机捞过来,翻开看了眼时间。
已经九点半,不早了。
她赶紧翻身下床,刚起来的时候,脑袋暂时缺氧有点儿闷得难受,坐着顺了十几秒的气。
等路明黛把自己收拾好,找了个地儿吃完早饭,坐上地铁时,正好十点整。
坐了二十分钟的地铁,路明黛出了地铁站,周围一溜的饭馆超市,数码城刚好在街道对面。
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间,她进了独立咖啡馆,点了杯意式浓缩,坐下来等。
现在没到周末,数码城不是很热闹。有规划就不会紧张,路明黛的心情格外平静。
她知道,沈西辞不是那种会守着点儿到的人,从现在开始等并不晚。
手机就搁桌上,路明黛一点儿玩的兴趣都没有,手里攥着咖啡杯,望着数码城门口。
连午饭也干脆在店里解决了。
她围观了隔壁桌女孩儿长达两个小时的控诉,从“我再也不是你的小公主了”到“你他妈是不是劈腿了”,中间还时不时插两句脏话。
川剧变脸都没这么迅速。
到了下午五点钟,隔壁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沈西辞还是没出现。
昨晚睡得少,在咖啡.因的刺激下,路明黛也没感到困,就是觉得奇怪。今天他是不准备来了吗?
路明黛又换着口味点了另一种咖啡后,店主给她送上了一份免费的小点心,还忍不住开口问了:“你是在等人啊?”
在店主眼里,这姑娘人真漂亮,但情绪可能不大高,她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发了快一下午的呆。
路明黛回头看了一眼,店主的眼神在说“这姑娘怕不是被失恋折磨惨了吧”,似乎已经做好了安慰劝说一整套的预备工作。
她抓起手机塞进包里,也没过多解释:“没事儿,我等的人应该不来了。”
坐了一下午,腿都有点儿麻了。
结了账走出咖啡馆,温热的风轻拂脸颊,在门口站了会儿,路明黛也不知道该去哪。
等了半天都没见到面,沈西辞还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
她又想到四年前那个等他直到满手冰凉的夜晚。
反正他人已经回来了,哪天去见都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会再是被动的人。
临近饭点,出站口一溜儿店面都亮起了招牌,街道上的车辆也满溢出来。
经过滋滋作响混着烤串味儿的店铺,路明黛转了个弯,朝地铁站走过去,迎面对上了熙攘人群。
她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那张随性的脸。
耳边的嘈杂消音,像是瞬间回到了旧日时光。
宽肩窄腰,又身形清瘦,还有锁骨上始终不变的疤痕。
沈西辞手抄在兜里,随着出站的人往外走。
人挺多的,街道显得有些拥挤,在他走的地方似乎圈出了一小块地儿,周围的烟火气散尽。
路明黛肩膀一塌,混在人群里,低头看着脚上的帆布鞋。
余光看到他黑色的球鞋在身边经过,昨晚的计划又在脑海中更加清晰。
路明黛一直知道,沈西辞在人群中总是最打眼的那个,只要仰头,就能找到他。
目送他走进了数码城,她找了个视野辽阔的地方。
磨磨蹭蹭过了十五分钟,沈西辞出来了。他犹豫了半分钟,拐进街角的巷子。
她穿过马路,跟在他身后。
沈西辞走了一段路,进了家便利店,买了一罐美年达汽水。
出店门的时候,他微顿片刻,似乎是有所察觉,扯扯嘴角,自顾自走他的路。
这附近广场正在办音乐节,打老远就能听见隐隐约约的乐声,走近了听,更是喧嚣震天。
舞台上分贝轰炸,气氛炒得很热,底下的人举起手掌跟着摇晃。
广场人很多,想凑近看舞台,大家都挤到前面去了。他们隔着前面人群有一段儿距离,没那么吵。
走到一棵树下面,沈西辞忽然没继续往前走了,他不动声色地回头。
四目相接。
路明黛的指甲盖儿扣在手指上,差点没给自己抠出一道红印子。
沈西辞身形落拓,长眼清澈又亮,眼尾微微上扬,站在树底下,半张脸被落下的阴影挡住。
整个人像抓不住的一道风,又轻又淡。
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跟踪,也是闻所未闻。
沈西辞抬手,手指修长颓白,两根手指并在一块儿,冲她勾了勾手。
这是叫她过去的意思吗?
路明黛算是看懂了,沈西辞可能早就知道她跟在后面,只是到了这儿才揭发她。
有了心理准备后,她极为淡定地走了过去,一点儿也没跟踪被抓包的紧张感。
笑声喊声,大音响聚光灯,走过去几米就是那边的热闹。
这儿聚光灯照不过来,只有路灯,跟音乐节喧闹嘈杂的环境相比,树底下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乐队下场,前奏播起,换了首抒情歌《Landing Guy》。
“那里几乎空无一物
却出现了你,这疯狂至极
你的旅人已经回家”
……
音响质量还挺不错的,歌手的声音传得很远,路明黛辨认出了歌词,把视线重新聚焦在沈西辞身上。
暖黄色光线下,沈西辞散漫不拘地往树上一靠,垂头问她:“跟了多久?”
表情平静而有距离,仿佛只是在问和他不相干的事。
路明黛的原则是不想回答的事儿一概反问回去,她怔了两秒钟,很快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西辞不经意地微挑了下眉:“昨晚。”
路明黛有一瞬间的恍惚,眨了眨眼:“昨晚怎么没说?”
安静了半晌,沈西辞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笑了:“你上来就问我一晚多少钱,让我怎么答?”
他的碎发耷拉下来,手很随意地搭在树上,眼神很淡。
路明黛以为那事儿已经翻篇了,一时没控制住表情管理,不自觉睁大了眼。
她昨晚敲开了门,现在又跟他到了这里,都有目的性。
虽然她的动机不纯,但是面对他的时候,一双眼睛始终干净坦荡,仿佛这几年什么都没发生过。
单纯只不过是她的表象。
聊得不多,但时间拉得很长,歌手又换了一茬。
贝斯手拨出一个音,架子鼓跟着打了起来,像是若隐若现的闷雷,沈西辞有点儿心不在焉地移开了眼。
不想再过多提及昨晚的事儿,路明黛绕开了话题。
她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们有四年没见了吧?”
随着主唱的声音响起,台下呐喊声冲进耳朵里,在沈西辞的身后,听众挥舞的手模糊地连成一片光影。
他仰了仰脖子,似乎回过了神,整个人看上去冷淡而遥远:“嗯,是四年了。”
幽暗的角落,暧昧的光线。
沈西辞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像是在回应她,又像是随口一说。
“那要来个久违的拥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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