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满腹疑惑,可伯爵好似铁了心要卖关子捉弄她,偏偏不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凯瑟琳夫人和费茨威廉伯爵夫人接过伯爵递来的袖扣,互相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
安妮看向了母亲,只见她之前那种讳莫如深的欣喜从脸上褪去,脸色冷静了下来,她原本听了兄长的话,还以为是哪家的勋爵继承人,谁知道……凯瑟琳夫人低头喝了一口茶,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凯瑟琳,这人显然不是那位布里奇沃特公爵家的大公子。”费茨威廉伯爵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枚袖扣,放在了安妮的面前。
安妮瞪大了眼睛,盯着袖扣。
出人意料的,达西忽然开口了,尽管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布里奇沃特公爵家的大公子爱德华·爱杰顿经常流连俱乐部,从不打理家族的事物,也不知道是他自己不愿意、还是争不过他的弟弟。”
安妮挤了挤眼睛,伸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达西莫名其妙地接过了茶杯,抿了一口后,安妮伸出了手,捂上了他的额头:“达西表哥,你别是熬了一晚发热了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爱德华先生是继承人,责任和权力都要他来背负,这一点是不容改变的。”
老实说,安妮其实并不看重继承法的规定,毕竟她自己虽然也是继承人,但是正如费茨威廉伯爵那日所说,如果她嫁人,德·包尔家族的几代积累的上万英亩的土地和每年六七千英镑的产出都会落入他人之手。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时的安妮并没有任何结婚的打算,甚至在努力另起炉灶。她本就是鸠占鹊巢、占据了这句身体,如果因为她的原因,让德·包尔家族的财产从此拱手让人……
可是,同时安妮自认也是一个虚伪的人。
达西理所应当地是彭伯里的唯一继承人,他在这方面有时并不谨慎——安妮瞥了一眼,向达西使了个颜色,努嘴指了指斜对面的费茨威廉兄弟。
达西被捂住了额头,一时间有些僵硬,乔治安娜笑嘻嘻地看着她的哥哥吃瘪。
“达西也不算说错,布里奇沃特公爵本人虽然很值得钦佩,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可他却不善治家。若非他强行把长孙留在身边过于宠溺,布里奇沃特家族也不至于陷在如今这样的尴尬境地。那位优秀的次孙真是可惜了……”
说着,伯爵指了指楼上的方向。
原来那人是布里奇沃特公爵的小孙子啊,安妮恍然地点了点头。
达西把安妮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拿下,冷声道:“好好吃饭。”
*
早餐后,伯爵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去打猎,他的儿子们自然不会反对。达西瞥了一眼楼上的方向,犹豫了一瞬,却还是答应了伯爵的邀请。
乔治·维克汉姆听说了昨晚的不速之客正是因为在森林中遭遇了狼的袭击,白了一张小脸,借口自己骑艺不精,让丹尼尔在庄园附近教他骑马。这正中费茨威廉伯爵的下怀——他不像他那个过于善良好心的妹夫,对这种色厉内荏、胆小怕事的男孩毫无怜惜之情。
凯瑟琳夫人向他们确认了一定会赶回来吃晚饭,就让厨房准备好了餐盒,让他们在外面垫一垫肚子。伯爵很不耐烦地趁她前去厨房时,立刻带着三个年轻人骑马离开了。
“既然出去打猎了还要带餐盒做什么?森林里什么不能吃?”伯爵理所应当地说,高高兴兴地获得了安妮的点赞。
安妮一边陪着乔治安娜坐在圣诞树下拆礼物,一边心里暗自琢磨伯爵的未尽之语。
她不明白,那位公爵次孙为什么在舅舅口中是她的幸运?一个注定不能继承家业的勋爵子弟,难道能撼动当.权者的决定?
安妮对那些勋爵家庭的八卦只知寥寥,这是因为罗辛斯庄园被凯瑟琳夫人强行断绝了社交。先前这个缺陷还不算明显,现在当她亲身面临了更广阔的舞台,危机感和紧迫感油然而生。
——在罗辛斯扮演一个乖乖淑女麻痹了她的神经。
她虽然有自己的情报途径,却因为时间还短、根基不深,又因为隐瞒身份导致涉猎范围有限。安妮掌握的资料主要还是涉及到商界……
等等!商界?
安妮的脑海中忽然飘过了一丝灵感,就好像空气中的绒毛一样捉摸不定。
布里奇沃特公爵的名号于她来说并不是完全陌生——菲尼克斯纺织厂在被她收购前曾大批量生产低价的平纹布,那时的主管试图将便宜又耐磨的布匹倾销到曼彻斯特的工厂区,在途中却被高成本的运输拖垮了,这才给了安妮收购的可乘之机。那主管不止一次地懊恼抱怨,如果布里奇沃特运河承接转运业务就好了。
如果这个布里奇沃特就是那个布里奇沃特……
安妮心中有了计较,她大约明白了伯爵的意思,又不是很懂。
“凯瑟琳夫人,那位客人醒了!”姜金生太太推开了门,气喘吁吁地说。没等凯瑟琳夫人回话,安妮立刻扶着沙发站了起来,杜丽抓住了她的手。乔治安娜莫名地停下了拆开礼物包装的动作,狐疑地看着她。
“我去看望一下我们的客人。”安妮决定主动出击,探探口风。
凯瑟琳夫人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反对。
*
房间里,壁炉的火烧得很旺,安妮刚一走进去,就被这热浪冲得鼻子一痒。床上的人侧躺着,背对着门口,安妮没有看到他的脸。
姜金生太太坚持不能让德·包尔小姐在没有看护的情况下见一个外人,还是一个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男人,便牢牢地紧跟在安妮的身后。一进房间,闻到屋内浑浊的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姜金生太太便大步来到了窗前,掀开了窗帘,也打开了一小扇窗户。
安妮被杜丽扶着,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坐下了。
她们的动静不小,却没有引得床上病人的一丝丝反应。
被派来服侍病人的男仆正要向安妮行礼,被她挥手打断了。杜丽和她心意相通,朝男仆使了一个眼色,把他带离了房间。
姜金生太太不明白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安妮见她坚持要留下,沉吟片刻后,也就默许了。
“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成为你们用来针对我的家族的俘虏。”那人嘶哑着声音,一个词一个词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我知道你们拿走了我的袖扣,没错,我是布里奇沃特的人,可是我只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工具……”
“我不管您是哪家的公子,在我眼中,只是一个被狼群围攻、平安夜也没能回家的可怜人。”安妮打断了他的话,那人的话听上去尽管悲凉,却也在明示他的身份——布里奇沃特公爵府的人不是轻易就能招惹的。
床上的人身体一疆,接着猛地一颤,转过身来:“喔……我没想到,居然是一位小姐。失礼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堪入目。”说着,他扯了扯被子,想要遮住心口裸露的皮肤,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安妮昨晚看到的那双紧闭的眼睛现在睁开了,湛蓝透明的眼珠吃痛下溢出了点点生理性的眼泪。
不得不说,这双蓝眼睛让他普通英俊的脸变得十足惊艳了。
“没关系,没有人会对一个病人苛责的。您看,我也不向您行礼了,咱们扯平了。”安妮坐在沙发上摊了摊手。
“您的伤……医生告诉我,您恐怕要疗养好一阵子,不适合走动。我可以让仆人给您的家人送信,告诉他们您的伤情,以及……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的原因。”
安妮的话让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蒙上了烟尘。蓝眼睛作势要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却因为用力,胸口被白色绷带包扎的伤口渗出了血。安妮立刻让杜丽上前帮忙,将他扶了起来,并在靠背上垫了厚厚的枕头。
“对了,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名字呢!”安妮语气轻快地说。
“……艾伦,我的名字是艾伦·爱杰顿。”蓝眼睛——喔不,艾伦——有些诧异,他以为眼前这个小姑娘既然知道他是布里奇沃特公爵府的人,至少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她的“无知”反而让他获得了一丝异样的放松。
接着,安妮就试探性地问起了伦敦的事物——理所应当地,像她这样住在乡下的年轻女孩儿,哪怕是个勋爵后人,也对伦敦理所当然地充满了憧憬。出乎安妮的意料,艾伦对贵族们那些新鲜的玩意儿一窍不通,反倒是说起郊区的工厂来,细枝末节之中言之有物。
果然,正如费茨威廉伯爵所说,这位优秀的公爵次孙十分优秀,是个经营产业的能手——可惜他不是长孙,他再优秀也无法继承爵位和家产。
或许,在有些人眼中,幸好他不是长孙。
安妮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可那过于惊世骇俗。可是,圣诞节,就连强盗和小偷都不会选择在这一天离开家人去“工作”。优秀的艾伦·爱杰顿先生是如何从西北的曼彻斯特赶往伦敦时,却在半路离奇地来到了伦敦东南方向的肯特郡?还落得一身伤,差点命丧狼口?
安妮在姜金生太太第五次给她使眼色时,终于恍然地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和病人告辞:“真对不起,您描述的伦敦太有趣啦,我听着听着就入迷了,打扰了您的休息,您好好养伤,我会让表哥帮您写信给府上说明的。”
姜金生太太上前一步,扶着安妮,一脚一跛地朝门口走去。
“敢问。”艾伦提高了声音,“我能有荣幸知道您的名字吗?”
“安妮·德·包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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