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已是人定时分。
白露暖空,星河弄影。
不时有来自遥远西域的商旅经行,驼铃声叮铃咚铃,在月夜中描摹出几许风沙的苍凉。
月,是满月。
钤山的明月,似是比别处更大些,伸手便可触及。
却也更为清寒。
花千骨不知在这样微冷的月色中来回地踱了多少步,一双绯红明眸始终盯着眼前重重迷雾不放。
内里情况如何,她无从得知,只觉心如乱花飞絮,月色在手只握住了一捧霜露,不知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近前去。
相比之下,长留谪仙一般的掌门便显得十分淡然。
甚至还借着月色细细端详起一颗颗不起眼的小石子。
端的是一派坐看苍苔的清心写意。
虽说月下观美人,但此情此景,金苏苏同志审时度势、揆情度理、趋利避害,得出了一条科学结论——
“中间什么的,还是留给云掌门吧,我站后边!”
经历过修罗场的笙萧默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昏昏沉沉的摩严身边,就着金苏苏友情提供的小葵花瓜子盘,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八)流(卦)。
“说起来……”熟知剧情的选手金苏苏率先打出一记直球,“儒尊大大您就一点也不好奇,世尊方才口中所说的九夷吗?”
“好奇什么?”笙萧默斜睨了她一眼,挽起袖子伸过手从金苏苏的葵花盘里揪出一颗,“不外乎就是些风花雪月人间离恨,一字记之曰——”
他拖长了音,又轻轻落下:
“情。”
“哇!”金苏苏赶紧将手里的小葵花恭恭敬敬地递到笙萧默前面,“儒尊大大似乎深谙内情?”
圈内大佬,求深八啊!
“内情不敢说……”笙萧默从善如流地接过,嘴角挂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摩严师兄一向谨守门规,比我那千年铁树掌门师兄还要无趣,我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
“好比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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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五年,她都没能让他爱上她。
直到她死去,他才幡然醒悟,他爱的人始终是她……
“我累了,爱不起你。来生我们不要再见,放过你,也放过我,从此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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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停!!!”
沉郁顿挫,如泣如诉的发言被迫打断,金苏苏一脸怀疑人生地伸出手在笙萧默面前晃了一晃:“儒尊大大你没事吧?”
#这种湾湾古早言情文你是认真的吗????#
“也是,现在不大吃这虐恋情深了。”
笙萧默颇为遗憾地摇摇头,继而两眼放光,举起手里的小葵花盘一把敲在了自己的左手上:“重生复仇你看怎样!”
金苏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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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他情根深种,不惜与所有人为敌。
可他,却害死她。
摩严!你好狠的心!
这一世,她复仇归来,百般心计,步步为营,只为将他亲手送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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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苏苏还能怎么样,金苏苏当然是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内心挣扎了半天,她才颤颤巍巍地竖起大拇指违心夸道:“……很、很有想法。”
“是吧!”笙萧默愈见兴致,将葵花盘随手抛回金苏苏怀中,对着不知从哪里掏出的小册子奋笔疾书道,“新书素材就这么定了!”
什么!?你居然还出了书!!??
金苏苏一脸震惊地投去了视线。
只见不大的书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蝇头小字。除去新添的不说,先前的字句可是怎么看怎么熟悉……
“卧槽!!!”
金苏苏惊恐到拔地而起,一个箭步蹿出了老远,指着笙萧默破音道:“无音生!!!!
“有有有。”笙萧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下依旧运笔如飞,一手小楷灵秀飘逸,眨眼便是数列,“你是要签名啊还是握手呐?”
“……”
“…………”
笙萧默笔锋一顿。
整个人呈现光速状态闪现到了金苏苏面前,想也不想地把书册往金苏苏嘴上一挡,惊恐万分的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的白子画身上。
所幸,他的掌门师兄仍是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只是把手中的石子变换了几个角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笙萧默绷紧的心弦登时一松,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谢天谢地!
列位祖师在上!弟子苟住了!!!
目光转回金苏苏身上,笙萧默眼睛一眯,释放了些“友好信息”:“想追连载的话,知道怎么做了吧?”
金苏苏琥珀色的眼珠一转,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得到保证,笙萧默这才放心将书册移开,然后竖起右手大拇指往身后比了一比。
金苏苏会意。
两人蹑手蹑脚龟爬回了摩严身边。
“没想到啊。”金苏苏轻轻坐下,将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道,“儒尊大大不仅修行了得,著书立作更是一绝,实在是我辈楷模。”
“哪里哪里。”劫后余生的笙萧默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业余爱好罢了。”
“外界都说,无音生的著作,尤其是那三部长留蜀山传,写的那叫一个真实。尤其是长留尊上的谈吐举止与容貌情态,生动传神,入木三分,甚至一度还有传言是尊上自己投的稿。”
金苏苏语调稍稍提高,全然一副按捺不住的八卦状态:“现在我可算明白了,原来是儒尊你个二五仔啊!”
笙萧默:………
#二五仔是吧?#
#新文的反派女二就决定是你了!#
“还有啊还有啊……咦!”金苏苏表情突然一凝,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就是眼前这个二五仔把她一脚给踹深坑里的!
#盲生,你终于发现了华点!#
“原来是你小子!”金苏苏刷的一声拔出了焚寂,咬牙切齿道,“亮兵器吧!!!”
笙箫默一时没跟上思路,十分的茫然:“你干嘛?我上个月刚更的新……”
“啐!谁和你催更啦!我打你,是因为你写文造谣,转发过万!”金苏苏琥珀色的眼睛在月色下发着幽幽绿光,“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端了你这个造假工厂!”
“喂喂你冷静一点啊!”
头回遇到粉转黑的笙萧默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承认我是做了点艺术加工,但那也是基于事实的合理想象啊!!!”
“合理个球啊!受死吧!!!”金苏苏一脸悲愤,扛起焚寂就是一个风来吴山。
“哇哇哇!!!”
碍于暴露会被男女混合双打、甚至是混合三打,连呼救都不敢呼救的笙萧默只得仓皇起身逃窜。
#掌门师兄也就算了。#
#蜀山那个混世小魔王谁顶得住啊!#
大概也是他命不该绝,跑了没两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天巨响。
竟是结界崩裂。
率先脱出的,是一袭黑衣的男子。只是情况不大好,整个人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狼狈地停住了身形。
迷雾在下一秒重新敛作了头戴帷帽的青衫女子,急急向他奔去,一把将人扶在怀中,口中切切唤道:“后繇!”
“姒月,无碍。”被唤作后繇的男子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浸润墨色的双眼却未从前方移开。
那里,水雾团空,尘埃浮游,如历历春星,环绕在一人身旁。
夜挼霜水,染一袭天青;冶容清润,恰春雨濯尘。
但他心中深知,这般温柔无害的外表全是假象。
当年女魃斩杀相繇,仰赖的是赤地千里的神力;而这个不知名的修仙者,倚仗的却是御水之力。
御者,命也,弗敢逆。
溟海皆震荡,黄泉任枯竭,遑论弱水?
“你到底是谁?”
修仙者粲然一笑,桃花色的唇瓣微启……却生生被一尾“树懒”截下了胡。
“云掌门救我!!!”
伴随着一声高呼,“树懒”笙萧默整个人都挂在了女子的右手上,全然不顾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身量,满脸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只差半步就能扑上去的花千骨:!!!
这还没完……
“云掌门!”金苏苏也是惊喜万分,想也不想就把焚寂随手一丢,欢欢喜喜地冲了上去,扒拉住了人的左手,“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急需好心人慰问的困难群众焚小寂:???#
“你们……”
花千骨看看左边这个,又看看右边这个,一脸阴沉地捏紧指节,寸寸用力,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咔咔声:“到底谁才是蜀山的弟子啊!!!”
笙萧默&金苏苏:!!!
花千骨双眸倏忽转红,如寒山远火,灼灼俱燃。
“呜哇哇哇!!!”
小金毛和老柯基吓得一个撒手,慌不择路下,被女娲后人撵得满场乱蹿。
#就算是三个人的电影,谁也别tm想有姓名!#
#by心态爆炸的花千骨#
“哎呀呀……”一直在状况外围观的我轻掩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一脸欣慰道,“他们感情可真好啊。”
淡定走来的白子画小jio一顿:“……???”
感慨完了,我也不忘对妖族北妖主回以一笑:“失礼了,在下蜀山……”
“我知道。”
后繇虚弱一笑,在身旁女子的帮助下缓缓起身:“幸会,正道双璧——云掌门。”
“……哈?”我嗓子瞬间哑火了。
有谁能告诉我,这天杀的CP名是怎么火到妖界去的吗???
#无音生你给我滚出来挨打挨打啊!!!(╯‵□′)╯︵┻━┻#
也不知道我这一停顿,让北妖主脑补了什么,只见他视线在我和白子画之间徘徊了一阵,才意有所指道:“云掌门既赢了,遵照约定,流光琴便归你了。”
搞错了吧!!??
我一把将白子画拉过,努力踮起脚在他的肩上拍了个震天响:“看这,看清楚哦,长留掌门白子画,修仙界十大杰出青年,扛把子,盛世美颜还能打,超厉害的,他才是流光琴的苦主啊!”
苦主嘴角一抽。
“形象!形象啊白掌门!好孩子不可以翻白眼的喔!”
“………”
这两人。
后繇微微眯起双眼,墨色收敛,恢复成了黑白分明之态。
尽管看上去神情冷漠,男子却仍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动声色地配合着身边之人。
有意思。
他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并不打算捅破。
“是谁都好。”后繇侧过身去,有些虚弱地笑了。
结界外水之灵气充沛,不过一会,他便已缓解了脱水烦渴之感,黑色的大氅上水纹又现。当下便离了姒月的支撑,改而轻握她手,向山巅行去:“随我来吧。”
“好嘞!”
我双目发亮,高声应道。一边忙不迭地推着白子画跟上,一边回头招呼着三个幼稚园小朋友:“走啦走啦,回头再玩!”
疲于奔命的长留二人组:“………”
#我不是,我没玩……〒▽〒#
背对着我的花千骨脚下一停,转过身盈盈笑道:“好啊,师父。”
也没见她怎么行动,一个眨眼便落在了我身边,牵过衣袖一角,一派天真欢喜的模样。
“……嗯?”我低头看向她手,欲言又止。
“怎么了师父?”花千骨一脸的无辜。
“你这是……害怕了?”我想了想,到底没把“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娲后人了,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拉角角了”说出口。
“对呀,我害怕。”花千骨从善如流。
“……”我一时语塞。你先前还一副怼天怼地怼空气,放火烧山我怕谁的样子,现在扮猪吃老虎会不会太晚了点!?
说话间,笙萧默扶着摩严、金苏苏抱着焚寂已经赶了上来,我也只好由着花千骨去了。
一路步行。
所见皆是破败。
了无生机的裸露土层,断裂倒塌的渐离枯木,一碰便碎成齑粉的衰草,依稀能辨得往日流水痕迹的干裂河床……
按书中记载,钤山作为妖族西境的栖息地,白水源头,自古便是一山锦绣,极西形胜,哪曾想,变作了如今模样。
无怪方才错愕之下,将眼前真实当作了幻境。
我心中疑惑,便问了出来。
“……”北妖主闻言呼吸一乱,脚步也加重了些许。许久,才听到他淡淡出声道,“玄弋出事后,钤山的妖族便失了庇护,在我的主张下,已经迁往了荒泽、青丘等地……此处慢慢的,也就这样了。”
“既如此,西妖主为何还留在钤山?”我又问。
“她的元神近乎摧毁……”后繇极力压抑着情绪,断断续续道,“不知为何,只有在钤山,才能保有一线生机。纵然如风中危烛、朝暮难保,总归是活着……”
许是被他的悲恸影响,我突生不忍,低声道了句“抱歉”后就不再开口了。
一时也不知是为了触动他人伤心事而抱歉。
还是为拿回流光琴而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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