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竹屋。

    不知是何缘故,竹节的颜色鲜活,宛若刚采伐一般,青翠欲滴。

    门前还有一株三丈高的渐离花树,看上去有些颓靡。但即便如此,它也依旧在月色下开出了一树浮光,满砌凉花秋雪、暗香澹发。

    有道是:皎皎寒花蕊,幽幽青碧枝。

    两抹简单素色,不过一瞥,便能让人心生沉静之感。

    虽还未见到钤山之主,我却从眼前景致里窥见了一斑,心中隐隐触动。

    前方,后繇松开了牵着帷帽女子的手,停在了虚掩的竹门前,手指轻推,淡淡道了句“诸位请”,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头戴帷帽的青衣女子却不着急,在门侧停了下来,旋身微微颔首道:“请。”

    虽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却与方才焦急时的惊呼不同,冷如梨花白露,清月流辉,一时竟让人心中泛起涟漪。

    “你……”迷失不过瞬息,我收敛心神,暗自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你就是妖族的东妖主,青丘族长姒月吧?”

    青丘,居禺水之东,柢山以南。其上多青雘,故名青丘。

    有狐焉,四足九尾,聚而成族。

    历千年化人,姿艳逸,貌姣丽,音惑人,他族所不能及。

    #简单来讲……#

    #就是妖族的美貌担当。#

    #不仅比你能打,还比你好看。#

    “………”屹立于颜值顶点的青丘族长猛地抬起了头。面纱遮掩下,她的神情看不真切,气氛却陡然凝重了起来。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青衣女子垂下了头,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我,我说错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不。”女子终于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随后缓缓地举起了手,将帷帽摘下,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一双异于常人的水碧色眼眸略显紧张地转动着,比微风过耳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带着琉璃易碎般的质感坚定回道:

    “我是。”

    月光一霎黯然失色,迎接她的是更为长久的寂静。

    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倾国窈窕无颜色。

    星沉,月碎,云微,露寒。

    千秋岁,梅花影,春酒酲,西风瘦,溪桥飞雪,夜雨清天。

    风月。

    万象。

    红尘刹那间都褪去色相,甘为附庸。

    只此一眼,众生不及。

    “………”久久的哑然让女子越发攥紧了手中的白纱,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半步。看得出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努力了半天,也只是让双颊染上了一层淡淡胭脂色,直教人心头也如酩酊大醉一般……

    咣呛。

    忽的一声惊破幻梦。

    只见青衣女子不知何时已重新戴上了帷帽,许是有些慌张,入屋时不辨眼前,回头便笨拙地撞上了门沿,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嘶!”我瞳孔一紧,魂魄回笼,终于想起了呼吸。

    其余人也纷纷回神,后知后觉地发出了惊叹声。

    “……”

    听到身后的声响,姒月原本预备伸向额头的手顿了一顿,僵硬着将险些撞飞的帷帽扶了一扶,握着拳自我安慰了句“没事的没事的,他们没看见”后……

    鼓起勇气,提起裙摆,一个猫腰——

    落荒而逃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我:诶诶诶??!!Σ(っ°Д°;)っ

    #那个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平定姑逢、卢其、余峨山三十一部族大乱的青丘族长姒月……#

    #本人居然这么甜的吗??!!#

    “师父。”花千骨拉着我袖摆的手微微用力,力道虽小却不容忽视。

    “啊?”我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她。

    只见她笑里轻语:“师父觉得她好看?”

    “好看啊。”我老实答道。

    花千骨低头哂笑一声:“初见虽惊艳,细看不过尔尔。”

    我:………

    #我也想长成这样“尔尔”啊!#

    “所以……”她抬眼,口吻带着点撒娇意味,“师父还是看我吧。”

    我:……哈!?

    #我徒弟这是因为颜值差距产生了危机感吗???#

    我赶紧安抚地拍了拍花千骨的肩:“你放心,你虽然不是这个剧里最靓的仔,但是你有玛丽苏光环啊。”

    花千骨脸上的微笑一顿。

    随后又轻轻绽开笑颜,美目流盼:“知道了。”

    这边才稳住了女主,另一边——

    “你看到了吗!”笙萧默用空着的那只手兴奋地摇了摇金苏苏,“这是何等的美人啊!!!天地何如,山海失色,穷尽诗家笔墨也写不出眼前这一人啊……”

    “不愧是文化人,彩虹屁还是你会吹!”金苏苏脸上薄红未退,用力地拍了拍笙萧默的肩膀,眼神发亮,“不说了,姐可妹亦可!”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升级成默姐的长留儒尊还在那里捂着心口深情感叹着:“啊,从此我书里的绝世美人都有了脸……”

    “……书?”清冷的男声淡淡传来。

    “对,书!”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颜狗毫无防备地点了点头。

    “哇你还写书啊!”半路冒出的女声带着点惊讶道。

    “是啊!”

    “写的什么书?”两道声音交汇,带着相同的疑惑与好奇。

    “就……”笙萧默晕乎乎的,顺着话头就要作答。眼看翻车在即,突然一阵心悸流窜,求生欲主导了意识,让他得以看清立于眼前问话的两人,瞬间什么粉红泡泡都炸开了,“……你们、你们离我这么近干嘛!”

    “我只是想知道……”我缓缓地眨了眨眼,“那个书?”

    “要、要你寡!”笙萧默吓得嘴都瓢秃噜了,“雨女无瓜!”

    “什么叫与我无关!说好的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呢!”蜀山掌门发出了严正抗议,然后使用了一招祸水东引,朝长留掌门甩手示意,“你来你来。”

    笙萧默嗖的一声看向白子画。

    “哦……”白子画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那个,书?”

    笙萧默崩溃了。

    #就你们这合伙坑人的亚子,把你们写BE是我年少无知!#

    所幸这是个写手界的欧皇,就在笙萧默顶着双掌门眼神杀的压力,以及金苏苏吹着口哨看好戏的搞事微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要编排一个苦情大戏时,一旁的花千骨忽地展颜一笑,出声道:

    “师父,流光琴……”

    “啊!流光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真相边缘就差临门一脚的某蜀山掌门惊道,“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花千骨笑吟吟地将人望着。

    “你说说你!”我理直气壮地抬眼看向白子画,痛心疾首道,“多大的人了就知道胡闹,也不提醒提醒我!”

    白子画:………

    #摸着你的良心说,哪次不是你先闹的?!#

    “行了,什么也别说了!”我用一身正气制止了明显想说些什么的白子画,火急火燎地拉着他和花千骨,拔腿就往竹屋里赶,“流光琴要紧!”

    花千骨任由我动作,只一双眼睛侧着看向笙萧默,笑得摄魂夺魄、意味深长。

    笙萧默:……!!!

    #这股打脚底升上来的寒气是怎么回事……#

    眼见无事发生的金苏苏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提溜着焚寂,迈开步子就跟了上去。经过笙萧默身边时,还故意“啧啧”了两声:“有道是,写文一时爽,掉马火葬场喔~”

    笙萧默:…………

    金苏苏慢悠悠地踱到门前,含笑回头,琥珀色的眼眸弯成了两道月牙:“不过姐妹不要灰心,人生嘛,总有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过天晴的时候。”

    笙萧默气结:“呸呸呸,谁是你姐妹了!”

    说完便忿忿地架着摩严挪了过去,作势就是一脚,被眼疾手快的金苏苏用焚寂挡了下来。两人就这样维持着“挠光你身边空气”的幼稚园战法,一前一后打进了屋里。

    结果一进屋,这俩新晋塑料“姐妹”就忘记了打闹,一连发出了两声惊叹。

    第一声,是惊讶于屋内的壶中天地,竟是数倍于屋外所见。

    第二声,是惊艳于眼前银灯斜照下的异域美人。

    白色的纱丽珍珠滚边,绣以孔雀绿色的竹叶纹饰,覆在长而微卷的乌发上,半掩去额间的金色花钿。

    清秀的脸庞如同上好的和田软玉,素净无垢,却又带着点锋刃般的冷意,还未近身便已感觉到一股切肤的幽寒,犹如月牙泉畔拂过的凛风,燕支山上凝结的霜花。

    泛着象牙色泽修长脖颈下,是荼白色的短衣,点缀着暗金色的繁复金饰与青翠的子母绿宝石;纤细单薄的腰身下,是同色的长裙,衬得腰间垂落金色腰链愈发的明亮夺目。

    臂间是莲瓣样式的金臂钏和薄如蝉翼的白色轻纱,足上不着一物,只以细细的金链缠绕着,脚背处,附着绿松石编织而成的菱形网链,脚腕处金片层叠,可以想象,只要一行动,便能发出清脆如铃的响声。

    这是远异于中原的倾城风情。

    是千年风沙、万里丝路才能灌溉出的绮丽之花。

    妖族西妖主。

    ——钤山玄弋。

    但未及我们平复心中的叹咏,一道带着哭腔的娇气女声便凭空炸了开来:“我不还!!!”

    循声望去,只见后繇眉头紧锁,面色冷峻,正对着一名红衣的少女厉声喝道:“薄朱,莫要胡闹!”

    那唤作薄朱的少女生得极为娇俏可爱,白皙的娃娃脸上透着淡淡的粉色,一双大而圆的鹿眼,如稚子一般天真无辜,只消那么一望,便能让人心魂都化为绵软的饴糖,心甘情愿奉上一切哄得她欢喜。

    但此时的她,却睁着一双婆娑泪眼,死死地抱着怀中神器,仰着脖颈,哑声回道:“我胡闹?我胡闹什么了!那是你作的赌局,我与机谷竹染又为何要认!”

    在她身旁,分站着两名男子。一者,桃花目中隐隐不甘,却不发一言,正是竹染;另一人,紫衣清瘦,千年沉香木束发,端的是儒雅绝伦,想来便是少女口中所称的机谷了。

    ……嗯?!

    薄朱?机谷?

    闹呢吧!

    青丘姒月,钤山玄弋,荒泽薄朱,弱水后繇,天池机谷。

    我居然一次性集齐了妖族的五大SSR卡???

    #那可不,你身边还有一个薛定谔的SP妖神呢→_→#

    两方一时争执不下,只听一声叹息,青丘族长将手轻轻覆在红衣少女的右手上,帷帽下传来令人心肠为之一碎的沙哑声线:“薄朱,放手。”

    “姒月!你……”薄朱一脸的难以置信,泪痕愈新,“你不救阿玄了?你要眼睁睁看着阿玄去死么?”

    “妖族,不曾背诺。”姒月艰难地吐字道,一寸一寸地拉开薄朱的手指,却是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们,亦不能,有事。”

    “我不怕!”薄朱猛地收紧指节,勉强自己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我是太古凤凰涅槃留下的唯一朱羽,向死而生,陨灭本就是我的宿命。”

    “可那些无力自保的妖族呢!”后繇一把拉过薄朱,目光痛而激切,“他们就该同你一道陨灭吗?!”

    薄朱一愣,原本坚定的眼眸中只余挣扎。

    后繇闭目深吸一口气,不再给她时间,直接夺过了流光琴。

    “呃………”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我一脸懵逼地歪了歪头:“我怎么觉得,他们误会我的人设了?”

    “我像是那种为了流光琴一言不合就灭族的人吗???”

    #你们敢不敢看一眼我的良民脸啊!!!#

    白子画淡淡瞥来一眼,嘴角一勾。

    你就幸灾乐祸吧!

    我没好气地瞪回一眼,嘴上不忘辩白道:“事先声明一下,我可不是杀阡陌那种霸总脑。”

    “我才不会说什么——‘你若敢为你门中弟子伤她一分,我便屠你满门!你若敢为天下人损她一毫,我便杀尽天下人!’,噗嗤……”

    说完我自己都觉得太过中二,忍不住别过脸笑了出来,不想却引来一声疑问。

    “不可以吗?”

    “嗯?”我带着未尽的笑意,看向花千骨。

    花千骨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为了一人……不可以吗?”

    “自然是……不可以的啊。”

    我仍是那副笑吟吟地模样,语气轻松,却全无玩笑的样子:“因为这种行为,只是一种无能狂怒。”

    “我不明白……”花千骨低低道。

    “你会明白的。”水灵珠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在我眼里泛起一丝幽蓝,“因为勇者愤怒,会抽刃向更强者。唯有怯者愤怒……”

    “才会抽刃向更弱者。”

    “………”

    花千骨瞳孔一震,不知为何竟有了通体发寒的感觉。

    “好啦!”点到为止,我笑眯眯地一拍手,视线转回前方。

    显然四位大妖主的battle还未结束,因为这一次出手的,是素有军师之名的天池之主——机谷。

    相比薄朱的激烈,这位倒是没什么情绪,口中所说,也俱是听不懂的晦涩语言。但从他时不时往这边瞟来的眼神判断,大抵是些“看着弱鸡无甚可怕”“人数相当不如一搏”“绑票可行了解一下”之类的言语。

    “诶呀呀……”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手腕一转,下一秒,桃花枝便已在指尖纷飞开绽。

    “你这个样子……”

    一旁静默而立的白子画负手开口,语气笃定,“不是动手,是救人。”

    “可以啊白掌门,都学会抢答了。”我并未否认,只笑着用桃花枝拍了拍他的肩,给出了承诺,“放心,若我错了,便是舍了命不要,也不会让一人因此而伤。”

    “好。”白子画淡淡一点头,“流光琴便为你所用。”

    “你同意啦?”我有些惊讶。

    “不过还要再等等……”白子画的目光落在角落一隅,那里,正站着面色阴沉、双目赤红的竹染,已然是一副临近爆发的样子。

    “了解。”我敛去目中光彩,微微一笑,心领神会。

    果然话音刚落。

    便听见竹染一句忍无可忍的——“够了”!

    随后他推开已然愣着的两拨人,走到我和白子画面前,咬着牙,嘶声道:“流光琴本就该留下,这都是他欠我们的!”

    他的手拂过面庞,伪装在空气中消解,露出一张与摩严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是摩严欠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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