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人间悠悠过了多少年，他不大记得了。
他成了长留世尊，执掌着贪婪殿，维持着修仙界第一山门，才始觉这份责任的不易。
东华师兄已经入世云游去了。
他却将自己活成了东华师兄的模样。
日月运行，一寒一暑，重复着波澜不惊的旧事。
若说有什么不同。
大概是他再不能用剑了。
每每执剑于手，心中便会沉闷难言，像是重重叠叠的冬雪垒成山阿，又在残夜中与关山的孤月同葬。
好在修行境界至此，已经不在乎所用灵器为何了。
在长留的束阁中，他为自己选择了一弯水银轮。
为此笙萧默没少拿他打趣，说只有女子才会使用这般秀气的武器。他没辩解，只在一众弟子前与笙萧默切磋了一二，在一片流光溢彩狂风骤雨的攻势下，水银轮成功成为了笙萧默不愿提及的噩梦之二。
第一？
第一自然是子画师弟的断念剑了。
只是在这之后，再没人问过他缘由。
似乎长留上下都认为，他选择水银轮，为的便是这灵器的威力，以至于后来的许多弟子也纷纷效仿。
只有他知道。
自己不过是被这虚幻冷冽的月光迷惑了。
就连入夜时分，他的殿中都不曾燃起过一盏灯火，唯借这亘古不变的月光，伴他度过长留清冷的四时朝暮。
虽然奇怪。
但他从不愿意深究。
再后来，他收了一个弟子，也是长留这一辈的首座弟子，落十一。
十一成熟稳重，待人接物恭谨有度、分毫不乱，颇有当年东华师兄的风范，加之修行在一众弟子中也极为出类拔萃，就连子画师弟也偶有感慨，倘若他后继无人，十一便可堪掌门大用。
他原本打算，此生就这一个弟子，只要倾注心血于一人，担得重任，便可不负长留。
不曾想多年后，一名叫竹染的年轻人，在入门试炼中大放异彩一鸣惊人，便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桃翁也是赞不绝口，一力向三尊举荐。
第一次见到竹染时，那双眼睛，他只觉得莫名熟悉。
桃翁本有意让竹染入子画师弟门下，不想竹染开口，竟是要拜他为师。
他有惜才之心，见众目睽睽下竹染此举，便是再无可能成为子画的徒弟，也就应了下来。
竹染本就出色，修行犹在十一之上，虽不如十一稳重，但性格肖似笙萧默，与人亲睦，不过短短几年光阴，便与上留众人来往皆密，得了个“小儒尊”的名号。
为此笙萧默也没少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截胡，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真真是便宜了长留世尊啊！
——听到这番言论的长留世尊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长留儒尊何为便宜师兄弟。
由此长留上下好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也是在那几日。
竹染于贪婪殿外种下了一棵树，花色荼白，寒气似冰，终年不败。
他说这是故乡的渐离花，只消一片，便可抑制煞气清心寡欲，但不可多食，十年一次即可。
十一好奇，吃下一片，虽然发肤结霜，却还是惊异道，花是甜的。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
梦里孤月无声，四合寂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于月光中安静地睁开了双眼。
有什么在失去控制。
他神思恍惚，起身步出贪婪殿，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渐离树下。
月下的渐离花晕染着雪色，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不可以”，他在心中克制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地跳下名为命运的深渊。
终于。
他的指尖触及到了冰寒的花瓣。
——只是吃下一片。
难以忍受的寒冷便如利剑一般刺进血肉，呼气结霜，痛彻骨髓。
眼前竟生出了，处处如雪的幻觉。
“十一这孩子。”
他缓缓阖上眼眸。
干涸的泪腺因为久违的温热带来了烧灼般的疼痛。
一一滴落在。
他从未走出的、西州的大雪中。
“渐离花。”这一场前尘大梦啊。
“分明是苦的。”
终究还是醒了。
===========金灵珠（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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