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时,冉悦渐渐醒了过来。
眼前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床顶,让她略微有些安心。她试着动了一动,全身上下如被打散了一般,没有一处不疼。脑袋里嗡嗡作响,好似无数钢珠碰撞摇晃,令她眩晕。她努力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就听一个温软嗓音轻轻唤了她一声:
“主上。”
朦胧的意识因这呼唤乍然清醒,一并连身上的伤痛都被这一声压抑至无。她猛地坐起身来,看向了说话之人。
辰霄正跪坐在床边,见她如此,不免担忧。他略直了身,伸手拦在床沿,劝她道:“主上伤得不轻,不可随意起……”
不等他说完,冉悦已然翻身下床,一把抱住了他。
辰霄怔了怔,一时没了举动。
自己是如何回到门派的,冉悦不记得了。但之前发生过的事,却深深凿刻在心,绝无可能忘记……
此刻,她怀中抱满的,是灵体特有的冰冷。充盈口鼻的,唯有清涩的寒凉和浓烈的血腥。那或清新或甜腻的香气,早已消失无踪。她咬紧了唇,强制着不让自己失声痛哭,但泪水依旧不受控制,一滴滴坠在他肩头。
辰霄自然能察觉,也听得见她压抑的哽咽。她伤心的原因,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良久,他开了口,对她道:“主上,请将我收入灵缶。”
听他这句话,冉悦意识到了什么,她松开手,急切地问他:“你受伤了?严重么?不然还是用餍灵召吧?”
拉开距离的那一刻,辰霄便能看清她纤细脖颈上可怖的淤青。
那时,若再多一份力,只怕……
他垂眸,扼住自己的思绪,开口对她解释道:“我没事。只是战灵在外,终究虚耗太多。将我收入灵缶,主上才能好好休息。”
“我也没事啊。”冉悦抹了抹眼泪,绽了笑颜,“这点消耗还扛得住。”她拉起他的手,换了话题,“你先换件衣裳吧。”
辰霄略低了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血色,此刻已凝成黑红,看来肮脏不堪。他略想了想,伸手扯下一身褴褛。不等冉悦惊讶,他闭目,凝光辉覆身,化出一袭青色衣衫。待光辉褪尽,他满身污秽亦随之荡涤干净,宛若新生。
冉悦惊觉,这便是他第一次显现时的模样。
怔愣之际,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黛色,是山岚染就、如胧月照彻。
映在那片黛色中的自己,或也是镜花水月……
“请主上将我收入灵缶。”这时,辰霄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冉悦心有挣扎,但终究还是妥协。她起身,到一旁的柜中取出了灵缶来。这灵缶是宁疏特地寻来的,本以为派不上用场,不过做个纪念,谁想……
她打住思绪,轻轻将灵缶摇了摇,就听里头水声泫然,想来宁疏周到,早已灌入了宿星潭水。至此,再无理由。
她默默回到辰霄面前,将灵缶放在二人中间。扣诀,低吟:“灵缶,开。”
话音一落,灵缶轻震,映出一片清辉,将辰霄笼罩其中。
光辉收敛之际,辰霄颔首低眉,轻缓的嗓音听来温柔,偏又遥远:“主上好好休息。”
不待冉悦回答,光辉收尽,眼前已然空荡。她动了动唇,却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她将灵缶拾起,合掌紧握。灵缶冰凉,一如他身上的温度……
她终究,没能保护他。
她颓然靠在床沿,满心皆是悔恨和悲怆,久久不能自抑。最终,还是伤痛和疲惫令她缓缓睡去。
讽刺的是,诚如辰霄所说的那样,这一觉她睡得很是安稳。待到第二日醒来,身上的痛楚已减轻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
她醒了醒神,就见眼前的还是床顶。她想起什么,正疑惑是谁把自己搬回床上时,就听炎胧的声音响起,道:“你醒啦。”
冉悦循声望去,就见炎胧正坐在床沿。炎胧笑望着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真能睡。坐地上都能睡着。把我家主上都吓着了,害我留下守了你一日一夜呢。”
冉悦哪里还有心听这些调侃,只是起身拉着她的手,惊喜道:“炎胧姐姐,你回来了?!那宁疏师兄他也没事了?”
“噫,睡糊涂啦你。”炎胧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们当然没事啦。”
昨日辰霄回复战灵之体后,不过片刻战斗,冉悦便已力竭。上旸真君来援之事她全无所知,炎胧少不得又给她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真君说了,殛天赋布局至此,怕是有将灵宿宫连根拔起之心。神毓峰上仙气炽盛,魔物难以踏入,所以殛天府才会布下魔障,试图消减仙气,好一举攻山。”炎胧道,“如今,只以守山为重。山下的魔骨已经清除大半,接下来便是布坛做法,稳固仙气。只要总坛不破,我等战灵与那魔头当可一战。”
冉悦听罢,甚是鼓舞。
炎胧看了看她的神色,浅笑道:“所以,在现下,能失却肉身,重化战灵,是件天大的好事。我是这么想的。”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冷漠。但由战灵说出口,却无疑是安慰。冉悦明白炎胧的好意,自觉应收敛悲伤和歉疚。她努力展了笑容,点了点头。
炎胧也不再这话题上多停留,低头又见冉悦手中紧紧握着的灵缶,一笑道:“对啦,我回来就匆匆见了他一面,也没说上话,你把他叫出来跟我玩会儿呗。”
冉悦自然知道炎胧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她抬手,看着掌心里的灵缶,却不知为何满心犹豫,迟迟不能唤出他的名字。
炎胧不免担忧,正想说几句逗笑的话,却听有人叩门,恭敬地唤了冉悦,说是镇溟坛主有请。
那一刻,冉悦竟是如释重负。她将灵缶塞进了炎胧手中,起身梳洗,匆匆换了衣裳便疾步出了门。
炎胧目送她离开,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灵缶,不禁叹了口气。
……
镇溟坛内,弟子整肃。见冉悦来,也不甚殷勤,引她进大殿后,便各自退下。
冉悦从未来过镇溟坛,一时倒也紧张。略进几步,就见大殿中央竟是一池深潭,一眼望去,潭水漆黑,深不见底,竟与宿星潭有八分相似。
“你来了。”越无岐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清冷空渺。
冉悦闻声,低头行礼,尊道:“弟子冉悦,拜见坛主。不知坛主有何吩咐?”
说来也怪,冉悦对越无岐本是又敬又怕,还掺杂些私情上的怨怼,但经先前一战,愧疚感激之情倒占了上风,还没来由地生出些亲近之感来。
越无岐略打量了她几眼,料她伤势无碍,便省了寒暄,直截了当地道:“今日传你来,是要教你一套功法。”
“啊?”
眼见冉悦茫然,越无岐抬手一挥。一方石坛自水中缓缓升起,越无岐脚下一踮,点水而过,轻巧落在了石坛上,旋即看了冉悦一眼。冉悦会意,飞身站上了石坛。
越无岐盘膝坐下,道:“这套功法名为‘常盈’,是汲彼世之力颐养战灵之术,与‘餍灵召’有异曲同工之处。我听宁疏说过,你已习得‘餍灵召’?”
“是。”冉悦点了点头,随她坐下,又问道,“弟子不解,为何突然……”
“不突然。”越无岐道,“你得到神尊时就该教你的,终是耽搁了。如今大敌当前,所幸你已有基础,但愿能举一反三、事半功倍罢。”
冉悦听在耳中,想起方才炎胧所说的话。大敌当前,战灵是对阵殛天令主最大的优势。所以此时,神尊的战力不可或缺。失却肉身,无疑是好事……
越无岐见她若有所思,却也不问,只径自往下说:“‘常盈’练成之后,战灵的灵力将大幅提升,纵然灵羁断毁,也可暂留于现世。”
冉悦略想了想,怯然道:“也就是说,即便主人身死,战灵也……”
“对。”越无岐道,“所以,修炼这套功法,需得确定一件事:失却灵羁束缚,战灵是否安定。”她说着,看了冉悦一眼,“若不能确定,我索性将‘暗影天罗’也一并传你。”
冉悦细细想过所有的话,道:“坛主的意思,弟子明白了。弟子道行浅薄,唯有修炼此法,方可抗下神尊战斗时的虚耗。即便弟子不幸战死,亦不会影响战局。而坛主让弟子确定之事还有传授‘暗影天罗’,是为防患辰霄失控。坛主有此顾虑,是忌讳先前辰霄被殛天令主控制之事?可那是神桑金蕊所致,不是他的错!”
冉悦说得有些急,似是辩解。越无岐微微蹙眉,打断她道:“我知道。我顾虑的,不是这个……”她叹了口气,道,“前日,那魔头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我的战灵‘绝斩’,生前乃是妖魔。战灵没有生前的记忆,这便好似堤坝,将执念困作涓流,只与灵羁相合。但若有人探寻其前世,便如在堤坝上穿凿孔洞,时日一长,必会崩溃。宿世执念之前,凡人心念何其渺小。一旦他们完全想起,必不服灵羁束缚,只一心追寻前尘……”她话到此处,怅然一笑,“说来可悲,因执念而失控还不是最坏的情况。若他们能完成执念……”
冉悦猛地明白了过来,骇然道:“执念消失,战灵也会消失?”
越无岐颔首,算作回答,又道:“所以,探寻战灵的生前才是禁忌中的禁忌。我只担心,辰霄他……”
“他的前世?殛天令主也对他说了什么?”冉悦不禁惶恐,更深深懊恼自己前日力竭,竟未能听说更多。
越无岐看着她,神色中的迟疑一闪而过。她闭目敛神,只道:“那魔头诡计多端,更深谙人心软弱,出口的话不能尽信。她猜对了绝斩的前世,却未必真能看透辰霄。若太过当真,反倒中了攻心之计。”
冉悦哪里能安心,直想再问,越无岐却抬手制止了她,道:“不必多说了。如今,你只好好修炼就是。”
冉悦无法,只得压下心绪,随她修炼。
……
半日之后,冉悦从镇溟坛步出,思绪却还深陷在方才的谈话之中。
脑海中,纷杂的回忆绞缠:
“战灵对现世的留恋,本门称之为‘执念’。而本门弟子锻造出的灵羁,姑且称之为‘心念’。若二者恰好相合,便可召唤战灵。……你的神尊,并非召唤而来。或者说,你本无法召唤他。”
“你不是他们的过去,亦成不了他们的将来。纵有灵羁,也只做一世过客罢了。”
……
所以,他先前的疏离,是因他想起了前世?
她是不是……快要失去他了?
她的心头骤生痛楚,更满是沮丧。令主用神桑金蕊控制辰霄时,她亦有相似的感觉,却远不及如今来的绵长强烈。那时,终究是愤怒占了上风,而如今,更多的是无力。
是啊,无力。所有的挣扎和坚持,受过的苦痛和煎熬,突然都失去了意义。辛苦一路,依然绕回了原地,终是枉然……
她茫然迈着步子,却早已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待她回过神时,却见自己已在后山。眼前,一处突岩,掩着一个小小的山洞。
她站定,怔怔看着。
就算她蜷起身子,这里也再容不下她。说什么回到原地,又有谁真的能溯回过去呢?
这一念,顿悟。她握紧了拳头,暗暗咬牙。
大敌当前,岂能如此颓丧?诚如越无岐所言,如今,只有好好修炼。只有,尽心尽力。
她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拳头,转身回返。然而,空寂的山林中,却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看着那个人,不禁有些惊讶。
绝斩?
冉悦印象中的绝斩,如同精心淬砺的宝剑,锋锐夺目。但今日,挡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全身笼着一层阴郁,如蒙了尘、生了锈,让她觉得陌生。
她思索了一下,还是抱了拳,招呼道:“绝斩前辈。”
绝斩一听,笑了一声。他不回应,只上前几步,自语般道:“越无岐竟把‘常盈’传授给了你。”
冉悦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讪讪一笑。
绝斩打量了冉悦几眼,问:“你那只战灵呢?”
冉悦隐约觉得奇怪,反问:“前辈有事找他?”
“没事。只是好奇,你们向来形影不离,怎么现在只你一人……”绝斩走近几步,眉睫一垂,看着冉悦的眼神里晦暗无光,“是他不想见你,还是你不想见他?”
这个问法,正说中冉悦的心事,惹她一阵心悸。
“呵,一定是你不想见他。”绝斩自顾自说道,“他险些要了你的性命,你一定很失望吧。”
冉悦无意与他争论,只怯声道,“若前辈无事吩咐,请容我告辞。”
绝斩却不容她离开,步子一动,又逼近了些。
冉悦下意识的后退,却不想身后就是突岩,竟是无路。
绝斩抬手,撑住了她身后的突岩,困她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不敢答?”他的声音沉郁,听来甚是厚重。
冉悦直觉危险,不敢再轻易开口。她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低头沉默。
绝斩看着她的反应,冷笑道:“你怕我?”
冉悦依旧沉默,只努力思考着该如何摆脱他。
“因为我是妖魔?”绝斩笑着,“对了,我想起来了,你那战灵生是神祇,所以即便他要杀你,你也会原谅他。呵,只因为,我是妖魔……”他的笑容一敛,声音骤然狠戾,“只因我是妖魔,所以连记忆都不配拥有!只因我是妖魔,就该被绑着等人收拾发落!什么杀心执念、憎恶众生,都是撒谎!归根到底,只是因为我是妖魔!”
随他声声发泄,剑光悬浮,于四周飞旋。
眼见如此,冉悦竟不知自己是该出手攻击还是叠掌防御。因为她隐隐感觉到,眼前之人并非想要伤害他人,更像是想要撕裂自身……
这时,剑光颤动,似要坠落。情急之下,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辰霄!
一念无声,却似已呼唤出口。
电光闪现,身形亦倏忽凝聚。辰霄现身之际,二话不说抓上绝斩的后颈,将他一把甩开。旋即转身站定,护在冉悦身前。
冉悦看着辰霄的背影,一时怔忡,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召唤了他。
不远处,绝斩稳了身姿,抬眸望了过来。
“来得倒快……”绝斩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轻轻一笑。下一瞬,他的身影随剑光明灭,直冲向辰霄。
辰霄的眉头微微一皱,出手迎击。
一时间,耀目光辉交错,金石之响不绝。冉悦有心阻止,但又想自己喊了停,倘若只有辰霄收手,岂不让绝斩得了破绽。她不免犹豫,只得专心地看着战局,再思对策。
与绝斩的一意攻击不同,辰霄始终不过防守和闪避,这令冉悦有些安心。灵宿宫严禁战灵私斗,若一方伤损,只怕不可收拾,好在他向来有分寸……
然而,冉悦的这个想法,在绝斩开口后被粉碎干净。
“躲什么?”剑光的间隙,绝斩抿着嘲讽问辰霄,“明明已经没了肉身,却还记得当时的痛楚么?害怕了?”
辰霄卸开他的攻击,略退了几步,引雷电环绕。
“呵,这是连近战都不敢了?”绝斩的语气极其轻蔑,神色亦是,“也难怪,毕竟受了我那么多剑,那般痛苦,到死也忘不了吧。”
辰霄无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想想,多少剑来着?”绝斩抬手,引一道剑光盘桓于掌心,“好像是,三百七十四剑……”
冉悦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双掌一叠,起无形之盾将绝斩狠狠震开。
绝斩连退数步,抬眸就见冉悦满目愠怒。他笑一声,道:“怎么,心疼了?可别忘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非你愚蠢至极,他也不必受此一劫……”
“住口!”冉悦气急,抬臂一伸。但见数条黑影绕臂盘旋,瞬间化出锁链之形。
绝斩的瞳孔霎那收缩,出口的话语里染着深不见底的阴沉:“暗影天罗……越无岐竟连这个都传了你!”
“没错!若再放肆,我绝不留情!”冉悦吼道。这“暗影天罗”她是初学,不过能凝出个形态,并无绑缚拘束之能。但她知道,只要施展出这一招,即便不能让绝斩屈服,也必能令他痛苦。正如他对辰霄所作的那般……
绝斩看着那漆黑的锁链,突然笑出了声来。随笑声零落,他身旁的剑光也渐次消失。他长吁了一口气,道:“不必虚张声势,你绑不了我。”他说着,看了辰霄一眼,冷笑,“说实话吧,越无岐传你暗影天罗,是让你绑自己的战灵……看来,他虽非妖魔,却也快要失控了吧。”
此话一出,冉悦的心口顿生沉闷,堵得她透不过气来。
“我不会失控。”这时,辰霄开了口。他迎向绝斩的目光,语气安和而平静,“我跟你不一样。”
绝斩皱了眉头,眸中的杀气如剑光泛起,凛凛逼人。但他终究没有再动手,只阖了眸,轻笑了一声,转而对冉悦道:“小丫头,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冉悦不想听,却自知无法阻止他讲。
“‘杀’了你的战灵之后,我看到了他的灵羁……”绝斩语气悠然,“飞燕之形,流风之质。准确来说,那并非他的灵羁,而是你前一任战灵的吧。”
冉悦一怔。
绝斩手扣剑诀,点上自己的眉心,菱花剑纹随之显现。“灵羁蕴藏于战灵体内,乃战灵力量之源。若然取出,几同断毁,灵体必有损伤。”绝斩慢慢说道,“你前一任的战灵,并非自毁灵羁灰飞烟灭,而是他的灵羁被强行取了出来……”他话到此处,垂手一笑,“更被人据为己有。”
“不是。”辰霄立时反驳。
“哼……”绝斩道,“是或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只不过,不论是那天士自愿献出灵羁,还是你强行占为己有。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所以,你至今不能完全发挥力量,更轻易为一颗神桑金蕊所制。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那条灵羁正在衰竭。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到宿星潭里了。怎样,现在是不是后悔让我毁掉神桑金蕊了?”
不待辰霄言语,绝斩倏忽消失,空余下几声冷笑。
待笑声散尽,周遭的安静,竟令人惶恐。
辰霄静静望着一旁的冉悦,却见她亦默默站立,始终不发一语。
该解释吗?如何解释?
他不曾强占灵羁,可他或许是要了比“灵羁”更贵重的东西。那殛天令主说过,他是需要人牲的神祇。若是真的,那燕还便不是灰飞烟灭,而是……
这时,冉悦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明快:“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眼前的少女,脸上堆着笑容,但眼神中却分明染着苦楚。
方才所听,太过纷杂又太过纠结。说不介意,却如何能真的不介意……
冉悦不让自己多想,只努力维持着笑容,对自己的战灵道:“别愣着啦,快走吧。”
她说完,转身迈步,径自往回走。
便是那一刻,辰霄忽觉心上阵阵悸痛。
他不可置信地抚上心口,清晰地感觉到掌下并无一丝跳动。突然,他想起炎胧曾说过的话。如今再听,字字成谶:
“……身受之痛,算不得什么——毕竟我等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了。只是,这儿虽已空无一物,却依旧会为人所伤。这儿若痛起来,才是真的受罪……”
他紧紧蹙眉,抓紧了胸口的衣衫,竟不知如何是好。
察觉他没有跟上,冉悦站定,回身唤他:“辰霄?”
听她唤出自己的名字,心上便又是一悸。他抬头,看着那已经走到远处的少女,没来由地惶恐起来。
他的神情,令冉悦有些担忧。她走回几步,关心道:“怎么了?是伤到哪儿了?”
眼见她走回来,辰霄迎上几步,伸手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冉悦吓了一跳,却听他的声音近在耳畔:
“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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