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燕还……
冉悦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却不知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从未唤过她一声“主上”。眼前的一切,虚假得可笑。可她偏又笑不出来……
一旁的安衡看到她的神情,嘲讽一句:“你别是当真了吧?”
冉悦蹙了眉,望着幻化了模样的夜蛭,厉声斥道:“无耻妖魔,竟敢羞辱我的战灵!”
话音落定,束束光辉自她脚下升起,扭结为锁链,飞纵穿梭,转眼将夜蛭缚住。
夜蛭轻笑出声,“知道么,要想幻化出这副形容可不容易呢。殛天府上下,竟只有幽蛰见过你这战灵。怎样,可像?“
冉悦无话,抬手一扬,锁链收紧,勒住了夜蛭的喉咙。
“呵,是愤怒啊……”夜蛭声音微嘶,笑意却依旧肆无忌惮,“人心何其脆弱,明知是假,却依旧动摇。而心绪动摇之时,灵羁也会动摇,对吧?”
听到这番话,冉悦的心不由地一沉。
“惊惶、忧虑、愧悔……”夜蛭抬手,抚上紧勒着自己咽喉的锁链,眸中的笑意粲然如星,“继续啊,我不会还手的哦。”
……
神毓峰前,雷霆已至。
并无任何迟疑,霹雳疾速,直向令主击下。令主唤出四柄宝剑,却不正面相抗,只纵身急退。不想,那霹雳来势汹汹,落地后便如斧凿般斫向前去。令主蹙眉,偏身闪过,却见又是一道霹雳,直逼而来。
顷刻间,雷光掩日,如在天地间支起巨帘。眼见避无可避,令主起剑诀一指,令道:“崩垚!”
宝剑一震,直坠入土。一瞬之间,山岩拔地而起,结成穹顶。任凭雷光击碎,却无穷无尽地堆叠。
令主立在岩石之下,抿着笑抬头。
苍穹之上,那引动九霄雷霆的神尊看来依旧素净,只是那黛色的眸中却失了平和,俯视的目光里满是厌恶。
令主笑出了声来,叹道:“哎呀,既是神祇,当与天地共情。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天地不仁。本座虽为魔,却亦是天地孕育,怎么就被你讨厌了呢?”
辰霄无话,只继续攻击。
令主却似无所畏惧,出口的言语半是调笑半是挑衅:“真是的,别生气了嘛。对了,你喜欢血肉牲祭吧,本座送你呀!”
言罢,令主抬手一挥,满地的妖魔尸骨被狠狠扬起,砸向辰霄。
辰霄蹙眉,正要引动雷电,却听绝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碍事!让开!”
不等声音落定,剑光飞纵,错身而过,将妖魔尸骨一瞬掸开。而后,绝斩飞身疾下,手引剑光,直刺向令主。
令主笑容一敛,取金刚在手,挥剑应对。但几招之后,她便察觉异样,神色复又轻蔑起来:“你招招冲着本座的手脚,怎么,是想要神桑金蕊?”
绝斩神色冰冷,并不接话。
“怎么都对本座不理不睬的?”令主卸开他的剑光,笑道,“唉,同为妖魔,咱们本该亲近才是呀。不如这样,你归顺本座,本座舍一颗金蕊给你,好不好?”
未等她说完,咆哮的雷鸣便掩盖了所有声音。一时间,剑光与电光相合,如汹涌浪潮,向令主吞灭而去。
令主的笑意这才消失,换做了冷嘲。她手腕一翻,洁白秀木赫然在手。一挥间,未有杀气,只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森罗乱。”
瞬间,繁花纷飞,如锦绣铺陈,掩盖天地、朦胧万物。
辰霄看着眼前的幻景,抬手一抹。神木之力于指尖流转,如重重纱帐般,揭不开、挥不去。他蹙了蹙眉,正要引雷电之力破开假象,心神却突然一滞。额前,灵羁之印明灭,引得力量起伏,一时竟无法控制自如。
“呵。”一声轻笑,听来既近又远。令主的身形在一片光怪陆离中显现,神色里依旧满是嘲讽,“怎么,使不出力量了?”
辰霄意识到什么,冷声开口:“你对主上做了什么?”
听他这一问,令主又笑出了声:“凡人有句俗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座便稍稍打听了一下。却也不是什么秘密。那小丫头原有一个战灵,半年之前殒身宿星潭,换来了一位神尊。听说那丫头与前任战灵感情甚笃,如此别离必然悲痛,本座就想做件好事,让他们再见上一见……”话到此处,她笑得愈发轻狂,“不过一见,竟动摇至此,连灵羁都稳不住呢。呵呵,人心何其脆弱,自人心而生的灵羁亦是。凌驾众生的神祇,当真甘心屈从于这脆弱之物?”
恍惚之间,耳畔忽又响起骨笛之声。邈远记忆,如陈旧画卷,在脑海中缓缓铺开。辰霄阖眸,亦将思绪阖起。
“果然妖魔之流不能明白啊。”辰霄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平和。
令主眉头一皱,似是不悦。
辰霄睁开双眼,抬眸望向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地不仁,却亦为真情所动。你口中的脆弱,亦是情之所至,当然能感动神祗。”
令主听在耳中,只是冷笑:“感于真情?呵,好新鲜的说法。本座还不曾见过无需供奉便显灵神祗,你给本座引见引见?”
辰霄道:“我等要求的并非供奉,而是足以展现精诚的证明。”
“比如人祭?”令主讥道。
“献上性命,自然是最好的证明。但也有例外……”辰霄轻轻一笑,眼中的厌恶已然变成了怜悯,“就像今日,纵然牺牲千万,却不见半分精诚,唯有滔天恶意……”他话到此处,语调忽然轻浮了起来,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声,“我不喜欢。”
令主微微眯起了眼睛,循着那最后的四个字冷冷道:“你也懂什么是喜欢?”
“不懂,”辰霄抬手,引雷光如炬,“也轮不到你来教我。”
一语落时,雷光亦落,所有幻境被霹雳撕裂,如絮飞散。眼前,哪里还有那魔头的身影。辰霄蹙眉,正要循着魔气寻找,却听绝斩吼了一声:
“宿星潭!”
辰霄转身,便见魔物群聚,携着血雾,如潮水般涌向宿星潭。他心中顿起不祥,飞身追上。
……
镇溟坛大殿之内,冉悦望着眼前的少年,虽竭力安定心神,却终究止不住隐痛,更这份无能为力而愧疚绝望。
便在沉寂的恸切即将破开克制之际,她忽觉眼前一阵朦胧。
是泪水模糊了双目?还是意识开始恍惚了?
她正惊疑,忽觉自己被狠狠拽起。眼前的景物飞速后退,依稀之间,她看见“自己”还留在原地,同镇溟坛弟子一起与那剑侍对峙。但转瞬,一切便远离了她的视线……
“诶?”
等她再看清之时,就见自己竟立在宿星潭畔,身旁唯有安衡。
安衡见她满面茫然,轻笑道:“不必慌张。那剑侍使得不过是障眼法,可巧,我也会。”
障眼法……
冉悦想了想,问道:“所以大殿内那个‘我’是……”
“那是我的战灵。”安衡道,“位阶不过天士,能力也只有‘幻化’,但今日这种场合,却是再有用不过。与其压抑情感,勉强对抗,不如避上一避,眼不见为净。那剑侍得花些时间才能识破假象,由他们纠缠去吧。”他转头,望向宿星潭水,“离了大殿法阵,你的精神大有耗损,暂且藉着此地灵力,多少得些补益。”
冉悦望着他,诚心道:“多谢。”
安衡摆手,道:“不必。我也从你那儿学了不少。”
冉悦也笑,“若是说辰霄指点你的那几招,可就太便宜我了。”
安衡笑了一声,待要说话时,却觉魔气森然,如凛风侵体,直叫人寒毛耸立。抬头一望,只见魔物千万,汹涌而来。他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横剑挡在了冉悦身前。
冉悦见状,亦严阵以待。
“呀,瞧瞧这是谁呀。”
轻佻语气,一如记忆中那般肆无忌惮,令冉悦打从心底厌恶。抬头就见,那殛天令主周身笼着神木柔光,于遮天的腥膻中,显得分外洁净。她在妖魔簇拥下飞身落地,噙着笑望着冉悦。
这魔头突破了战灵的防线?难道辰霄和绝斩……
冉悦正忧心,却听令主道:
“没想到,你竟能摆脱幻象。看来你对那前任战灵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嘛。”
冉悦心中激愤,但却知道若被这些话扰了心神,就正中了这魔头下怀,只竭力忍耐。
令主望着冉悦,神色却甚是轻松愉悦,甚至没有半分攻击的意思。她噙着笑环视了一圈,道:“本座这会儿有事忙,等忙完了再跟你算账。”
言罢,她举步,径直走到了宿星潭边。
“站住!”安衡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这魔头!休得靠近本门圣地!”
他正欲上前,却见周围满布妖魔,哪里能随心举动。
令主笑了一声,回头望着他,带着嘲讽重复:“圣地?”
随这话音一落,周遭的魔物俱都嗤笑,场面甚是阴森诡异。
“本座早就说过,在这池子里的,只不过是些死的不甘心的孤魂野鬼……”令主说着,抬起手中的桑菀宝剑,在水面上轻轻一点。瞬间,圣洁光辉映亮漆黑的宿星潭水,更激起圈圈涟漪,“里头也肯定少不了妖魔鬼怪。你们那套‘灵羁’的说法,本座也明白了个大概。依本座看,这些妖魔鬼怪不曾临世,只是因为没遇到相合的执念罢了。说来也巧,本座对这些执念倒是熟悉得很呢。”
冉悦听到这里,已明白了几分,但却不敢也不愿相信:“不可能……”
令主垂眸看着潭水,眼神里竟满是慈怜:
“杀伐暴虐,吾心爱之;
色荒贪婪,吾心悦之;
怨妒憎恨,吾心喜之。
九天十地,万般恶念;
四极八荒,诸凡阴邪;
皆从吾命,尽归吾身!”
她话到此处,挥剑一扬,喝令道:“桑林化物!天魔炼骨!”
只见金光灼烁,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如巨蛇般穿梭,转眼间贯穿所有妖魔。但听闷响连声,妖魔血肉瞬间爆裂,只余下森森骸骨。藤蔓缠绞,将所有骨头揉成一团,掷入了宿星潭。
水花飞溅,搅动沉寂。涟漪荡漾,森然魔障随之铺陈。
冉悦还从未领教过如此厚重的魔障,双膝一软,竟被迫跪倒在地。她只觉全身被一股无形之力重重压制,甚至连呼吸都困难无比。她喘着气,忍着五脏六腑内的钝痛,抬眸望向了宿星潭,而后,眼前的景象令她几乎无法思考——
涟漪散尽,潭水看似平静如夕。突然,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水下探出,牢牢抓紧了潭边,缓缓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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