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十数日后,冉悦捧着一串手链站在辰霄面前,满脸都是惭愧。
“呃……”冉悦皱了皱眉头,苦笑着开了口,“上品的绿松石难得,而且……有点贵,勉强得了这么几颗,配上白贝珠子,串了手链。可以么?”
辰霄笑着点了点头,抬了手:“劳烦主上替我系上吧。”
得他此话,冉悦松了口气,欢快地答应了一声,替他将链子系在了手腕上。她仔细地打完结,又冲他笑了笑,道:“好了。我得去镇溟坛主那儿了,等我回来吃饭。”
“好。”辰霄应了一声,送她出了门。
待冉悦走远,宁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道:“我说你啊……”
辰霄转头,就见宁疏紧锁着眉头,正冲他走过来。待到跟前,宁疏瞥了眼他手腕上的链子,道:“我等仙宗,本就与俗世疏离,门派之内并无多少金银钱财。而本门又有门规,斩妖除魔乃仙宗己任,不可为此收受报酬。故此,本门弟子若有需要,只有下山帮佣一途。”宁疏话到此处,眼看辰霄似懂非懂,便长叹一声,直言,“所以啊,要攒够买这手链子的钱不容易。”
辰霄听他说完,略想了想,问:“主上问师兄借钱了?”
宁疏紧了紧眉头,“我不是说这个——当然也没有问我借,我是说,虽不知你为何会喜欢这种东西,但还是别太为难她了。”
辰霄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链。白贝珠串中嵌着五颗绿松石,皆如澄空透净。“倒也不是喜欢。”他抿了笑,如此说道。
宁疏不免疑惑:“那为什么……”
辰霄的语气平缓温柔,一如往常:“主上对我始终心怀歉疚,要几颗绿松石,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
“你……”宁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以往她念起燕还前辈,就会给我买衣裳,大约是将这些视作补偿。既然如此,由我开口应该更好。我对人世之物不甚了解,不过随口提了绿松石。”辰霄话到此处,轻笑一声,道,“倒是歪打正着呢。毕竟做为补偿,越贵重的东西越安心。”
供奉。
宁疏不自觉地想到了这个词。他望着眼前的神尊,沉默片刻,问了一句:“这就足够了么?”
辰霄忖了忖他话里的意思,答道:“师兄不必担心,我特别好说话……”突然,他神色一凛,眉宇间的温情瞬间消散,只余下肃然冷峻。他偏身,眺向一处,自语般道,“来了。”
宁疏不解:“什么?”
未等他话音落定,但听远处传来妖魔嘶吼,强大魔气亦喷薄而至,引人毛发耸立。
宁疏立刻明白了过来,知是殛天府攻山。便在他想明白的这一刻,神毓峰上钟声震响,正是召集弟子的号令。他不敢怠慢,忙疾步往大殿去。
大殿之上,上旸真君早已正身肃立。见众弟子赶来,他也无心等人聚齐,只道:“应敌之法,不必本座多说了吧?”
众人齐声称是。一时间,灵羁绽光,战灵显现,皆严阵以待。
这时,已有妖魔来至。怯于仙山灵气,妖魔聚在灵宿宫上空盘桓,只伺机而动。上旸真君见状,冷笑一声,取元天鉴在手,正要做法迎敌,却见剑光一道划破晴空,瞬间将数只妖魔斩杀。登时哀嚎一片,妖魔尸骨纷然坠落,湮没于神毓峰的灵气之中。不等其余妖魔回神,剑光又至,纵横交错,穿刺劈斩,起一片混乱。
便在这混乱之中,一道身影傲然而立,剑光飞旋,环绕其身,晕出一片虹彩。
这一位,灵宿宫上下皆都认得:镇溟坛主越无岐的战灵——绝斩。
绝斩手引剑光,眉峰却蹙着阴影。他望着眼前的一众妖魔,喝道:“杂碎都给我滚开!”
话音落时,剑光交错,瞬间血肉横飞,在晴空抹出了艳色。
“你们的主子在哪儿?”绝斩厉声问道。
妖魔闻言,嘶吼咆哮,并无一只回答。
绝斩冷哼一声,已然全无耐性。剑光无章肆虐,穿刺、劈削、绞裂……一时间,莫说妖魔,即便是战灵,亦不敢轻易靠近。
大殿之上,上旸真君眼见这悬殊战局,心内疑惑。
既大费周章整备战力一举攻山,岂会如此无用?
这时,一滴血水溅上他的手背,起一丝刺痛。他抬手,就见那妖魔血液氤氲出一丝黑气,转眼消散。这也难怪,妖魔骨血皆藏魔气,与众生而言无异猛毒。然他身为仙家,灵气内蕴,区区魔气,自可屏退……
想到此处,上旸真君恍然大悟。他执镜上前,照向漫天洒落的妖魔残尸,高声喝道:“收!”
一声令下,宝镜绽光,吸污纳秽。
上旸真君一行做法,一行高声道:“魔头奸狡!召集妖魔攻山是想聚合魔气形成魔障,破我仙山灵气!斩杀无用,务必吞灭!”
众人听得号令,自不敢违。但灵宿宫虽有众多战灵,但其中有“吞灭”之能的却是寥寥。上旸真君见状,不禁愧悔,暗叹道:“早该将凝镜之法传与弟子才是……”
许是察觉仙宗无力,魔物渐而猖狂,竟是不畏生死。任凭剑光旋斩,依旧团团聚拢,以血肉之身封死了绝斩的行动。
如此情势,绝斩愈发狂躁,一痕剑光自他额前破开,镌出菱花剑纹。剑纹蔓延,瞬间遍布全身。这副模样,如同百战后的残剑,离崩碎只一步之遥。
这时,越无岐的声音清冷,不由分说地充入耳中:
“愚蠢。”
绝斩闻言,怒不可遏,转头寻那声音来处,却见无数漆黑锁链飞袭而来,眨眼间,环绕他的魔物皆被锁链捆起,抛向远处。
“都说了斩杀无用,听不懂么?”越无岐随锁链而来,望向绝斩的眼神里满是轻蔑。
绝斩咬牙,正要发作,却见越无岐抬手一挥,洒出一抔清水。他躲闪未及,被泼了满脸冰凉。
“你——”
不等他的话说完,越无岐厉声喝道:“绝斩!”
声音一落,绝斩的身子便是一僵,莫说举动,连声音都梗在了喉中。
灵羁……
越无岐漠然移近,托起他的手,低声默念了几句,出口的咒令亦轻蔑而冷漠:“餍灵召。”
七彩光华随水汽升腾,沁润全身,绝斩身上的剑纹瞬间收敛。灵力贯注,催生出难言的畅快,令他微微恍惚。未等他回过神来,越无岐便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灵缶是你自己毁的,餍灵召我不会用第二回,好自为之。”
绝斩怔怔望向她,就见无数漆黑锁链自身边掠过,于空中层层密织。进袭的妖魔一旦闯入,无不被锁链捆缚,如撞入蛛网的飞虫。
绝斩静看了片刻,扬手一挥,剑气飞纵,刺向那网中的妖魔。然而,与先前不同,剑气并未将妖魔斩杀,只藉着一击冲力,将妖魔带出天罗蛛网,钉死在远处的山壁上。
越无岐见状,回眸瞥向绝斩。
绝斩亦不正眼看她,只道:“在这些妖魔身上虚耗精神,谁想拖我后腿么。”
“同样的话,我就不重复了。”越无岐冷然应道。
绝斩冷笑一声,还想再讥讽几句,却听几声裂响,锁链似被一股无形劲力生生扯断。绝斩见状,飞身挡在了越无岐身前,引剑气对上那无形劲力。
但听轰响连声,零落的剑光中,殛天令主的声音带着笑意,道:“多日不见,竟变得如此听话了?”
听到这个声音,绝斩的眼神里忽生快意,他二话不说,径直冲向那声音来处。剑光纷乱,眩人眼目,只听得铿锵之响不绝,竟辨不清人影。
越无岐蹙眉,正要探身查看,却被上旸真君拦下。
“你且护卫神毓峰。”上旸真君交代过一句,纵步往前,抬起手中元天鉴,令道,“明光洞照!”
赫然光辉,恰若正午烈阳,照向那一片剑光浑浊。战局豁然开朗,亦陡然停顿。殛天令主卸开绝斩的攻击,急退几步,望向了上旸真君。
“这是要以多欺少了?”令主歪头一笑道。她说话间,宝剑桑菀已然在手。剑身光辉温柔,所及之处,原本坠落在地的妖魔尸骸纷纷立起。
“似乎还是我这边人多呢。”妖魔的嘶吼中,令主笑出了声,肆意猖狂。
然而,她的笑声突然一滞,一并连神色都森冷了起来。
便在那一刻,墨云如锦,遮天蔽日;电光似潮,奔流明灭。一瞬之间,有霹雳炸响,震天动地;有雷霆万钧,摧山搅海。
力量充盈,依旧是那微微刺痛肌肤的感觉,令她由衷厌恶。
“看来,人到齐了……”
……
雷声响起时,身在镇溟坛大殿深处的冉悦睁开了眼睛。
抵御外敌的钟声响起时,她便被越无岐留在了此处。镇溟坛的大殿之下,汇着从宿星潭引来的水,更布下了增强灵力的法阵。身在阵中,她的灵羁强韧数倍,精力亦比通常充沛。如此,战灵便没有后顾之忧,更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力量。
这个安排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但眼看越无岐离开的时候,冉悦却不自觉地有些失落。
无法与自己的战灵并肩战斗,甚至成为了妨碍——直到方才,辰霄才开始使用力量。此前漫长的沉默,是顾忌着她吧……
想到此处,冉悦生生将思绪扼断。她深深吐息几次,正要继续闭目凝神,却见脚下的法阵中水波微惊,漾出圈圈涟漪。
突然,头顶之上一声巨响,镇溟坛的大殿屋顶竟被破开了一个窟窿,无数妖魔尸块随着鲜血倾洒而下,裹挟着令人颤栗的魔气。
负责守卫的镇溟坛弟子齐齐唤出战灵,围聚在冉悦周围。
一声轻笑,伴随尸骸血雨悠然落下:
“冉姑娘,别来无恙。”
冉悦认得这个声音,是那殛天令主麾下的剑侍,夜蛭。
她抬眸,就见那剑侍翩然飞落,轻巧地站在一具魔物尸体之上。他未携宝剑在手,亦无其他兵刃,但他满面骄狂,竟是肆无忌惮。
“区区一只魔物,就敢闯我镇溟坛?”说话的这一位,正是先前在宿星潭边嘲讽过冉悦,又蒙辰霄指点过剑法的弟子。直到最近,冉悦才知他与宁疏和宏毅同辈,名唤作“安衡”。他沉着脸,对其余弟子道,“还等什么!动手!”
眼见众人攻上,夜蛭轻笑着退了几步,道:“我不是来打架的哦。”言语间,他手腕一转,托出一个眼球来。
那眼球白金之质,令冉悦想起那手执巨剑的少年。
“幽蛰……”她念出那眼球主人的名字,心中感受五味陈杂。
夜蛭冲她一笑,手上用力,将那眼球捏作齑粉。粉末纷飞中,他抬手在脸上轻轻一划,一副鬼面倏然覆上。
转眼间,堇色衣衫细绣春兰,飘拂间满是轻浮艳丽;俊俏眉眼暗藏锐气,顾盼时却有缱绻温柔。
浮尘散尽,眼前那少年抿唇一笑,一如记忆中那般佻达。出口的呼唤,亲昵有如耳语:
“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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