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今日风雨蕴藉,经过昨夜风吹,凌云殿被仙山云雾托着,已经被吹到了靠北边的苍茫山头顶,虞子栖觉得比昨日冷不少。

    但是仙尊法力护体,应该一年四季都像活在春风里,是不怕冷的。

    虞子栖只好冻着,维持仙尊高冷、不苟言笑的不能崩塌的人设。

    长达数丈的深红高暗门从外轻轻被响了。

    “仙尊,定元仙君到了。”韶颜皓齿的仙童侧在门外垂首捧手扣指一拜,露出透在明亮薄透窗纸上的身影。

    虞子栖坐在殿内垂眸飞快的打量自身一遭,然后把笼纱外衫垂在地上的折角处捋顺,力求看起来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他保持着这姿态,暗自清了清嗓子,端正道:“进。”

    带着湿气的凉风吹进来,定元仙君通身锦罗玉衣负一手拾步而来,腰间坠着个巴掌大的元宝袋,手里拿着个扁方黑匣子,匣子周围绕着丝丝柔柔的白云泛琥珀色仙气。

    来人远远行礼道:“听闻药仙说仙尊头痛,现下好些了吗?”

    殿内盈荡着清透冷然的光,这光凭空而来,笼在人身上匀釉峻白,却连点影子都投不下。

    “好多了。”

    虞子栖余光打量着他眉目平和,觉得应当不是个太难缠的仙,便先开口破局:“名单准备好了吗?”

    定元点头应答,宽袖在空中一挥,划出一道清浅金光:“自商云掳走战神梦千里后叛出仙界,现在除了你能和魔尊一战,真没有能打的了。”

    虞子栖听他既不称自己为‘仙尊’,也不称‘您’,便料想两人私交关系应当不错。

    定元仰头望向虚空,“都在这处了。”

    虞子栖面前显现出一道虚幕来,上头字迹逐渐加深成鸦青色。

    是仙界名单。

    他本想着把名单收起来,晚上好好研究,没想到是这样的。当下只能赶紧边看边背。

    这份名单写的很详细,从上到下按照品阶、封号、姓名,最后头还备注了飞升的原因和往年办过什么大事。

    虞子栖总算搞清楚了,仙界分为仙尊、上仙、仙君、清仙、小仙五级。其中仙尊有三位,一位是自己,另两位分别是被掳走的战神梦千里和凤凰陵音。

    然后就是上仙三位,都没听说过。仙君三位,定元是其中之一,还有那位出现过多次的商云。清仙和小仙就非常之多了,门边的仙童晓风也在其中。

    虞子栖默默背着,只能简单记下大概。

    那边定元见他一副凝重的表情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道:“仙尊,再看也变不出新人来了,陵音仙尊孕了近万年,还没有生下小凤凰,去往魔界卧底完全是权宜之计,决计不能打的。当务之急唯有先解救战神,才有望在仙魔一战中占据上风。”

    虞子栖把名字记了个七八成,点了点头,熟稔的改了称呼:“定元,你同我想到一起去了。”

    定元听他语气不由生出些亲近来,将手中托着的匣子往他的方向轻轻一拨:“陵音仙尊这消息送回来的及时,仙尊不妨先看看。”

    须臾,那黑匣子之上浮现一条掌长信条,上头泛白云光,朦胧写着一句话:

    商云投入魔尊麾下后代替原四大魔将鬼将位置,将梦千里关押在魔界狰狞窟亲自看管。

    片刻后那字迹化作云烟散了,低头看,匣子上萦绕的淡琥珀仙气也消逝殆尽。

    这似乎是写给原主的密信。

    而这个‘陵音仙尊’,想必就是仙界放在魔界的卧底凤凰。

    虞子栖随意的一抬手,肘抵在桌上撑住额角,脸色晦暗不明:“商云自己走就走了,还要掳走梦千里,这属实不要脸。”

    他这动作十分随意自然,好在有身上冷清出尘的衣裳和一张不食烟火的脸作保,显得不至于太过轻佻。

    定元内心惆怅的叹息一声。

    虞子栖紧跟着叹气:“我今日叫你来此,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他语气沉重,定元不自觉严肃起来。

    虞子栖说:“我渡劫之前,一直翻来覆去的想仙魔开战的事情,但是现在想起来,却有些朦胧不真切的感觉,明知道发生过一件事,但是如何想不起具体的细节来。”

    三界有位鬼仙叫闻笛,听晓风说,本是由鬼修魔,后来毁魔印飞升成仙,但是又未封仙籍,所以目前算是散仙,也不归天界管。

    听闻他一手吹笛的本事,能将活人吹死,能将死人吹活,关键是能把记忆吹没。

    虞子栖思来想去,决定要把浑水搅合到他的身上。

    “渡劫当日我隐约听见笛声,怀疑鬼仙闻笛来过,消除了我一部分记忆。但是仙宫守戒森严,他怎么进来的?仙宫是否有他的内应?”虞子栖听耳边定元倒吸一口气,心满意足的继续搅浑水:“近日我重新梳理思绪,试探揣测,觉得无论如何不该是你,现将实情全盘托出。你莫怪我,咱们将凤凰派去魔界,那魔界想必也派人来了仙界。解救战神的事情固然刻不容缓,但是我要先去找一趟闻笛。”

    定元震惊的眉头紧锁,片刻后平复些许,才道:“那闻笛出了名的没胆,近年更是被魔尊打的隐踪匿迹。此事若是没有魔尊撑腰,他怕是不敢上天,更别说进仙尊的凌云殿。”

    “魔尊打他做什么?”虞子栖问。

    定元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传闻说闻笛觊觎魔尊圈养在狰狞窟的……凡人,靠着一手能混淆是非的吹笛本事,将魔尊脑袋里关于那凡人的记忆吹没了,后来一朝事败,逃出魔界,就为这,六界碑上现在还挂着对他的追杀令。”

    虞子栖唇边浮起弧度,听到‘圈养’的时候就挑了挑眉,凭借理智才没有把一声戏谑口哨吹出去。

    定元吁了一声:“这追杀令也有趣,六界中不管谁看到闻笛,只要打一顿,拿着仙幕映下来去魔界,就能领一份赏,赏的多少根据打的轻重来定。”

    虞子栖听完忍不住扬起唇角,笑着打趣:“这魔尊倒是个有趣的人物。”

    “不不不不不,”定元一连串摆手,迎着虞子栖的目光露齿笑了笑:“我虽然不常出去,也知道碰到魔尊还是少惹为妙。”

    “嗯?”虞子栖偏头看着他。

    定元双手一摊,表情更加温和了:“归根结底,主要原因还是打不过他。”

    虞子栖心底笑了笑,觉得这仙界也挺有趣。

    这地方从上到下,无时不刻都体现着一条真理: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就好办多了。

    虞子栖飞快的决定,其他的事都可以暂缓,鬼仙闻笛是一定要找的。但是即便要去找,自己去肯定是不成的,要带个法术高强能打的。

    他考虑片刻,余光扫到定元,面不改色道:“为求稳妥,开战之前务必得找到闻笛问个清楚。若真是魔尊指使,那此战必不可免。”

    定元想了想,觑着他的神色问:“仙尊忘记的事情多吗?”

    虞子栖淡定的说:“一点而已,以防万一。”

    定元松了一口气。

    虞子栖要被自己的演技折服了。

    虽然这仙尊地位至高无上,但是在这遍处神仙的九重天,他生怕一不小心被人发现壳子里头换了人,被打的魂飞魄散。

    而虞子栖这么怕的原因无他,他一点法术都不会!

    诈然到此如履薄冰,他深谙多说多错的道理,撑着额角道:“还有一事,我渡劫不慎,受了点伤。”

    他眉心未平,端着烦思意冗的模样,定元连忙问:“仙尊伤的厉害吗?”

    虞子栖没有立刻答,而是先抿唇沉默片刻。

    定元心里愈发没底,暗骂几声闻笛,自告奋勇道:“仙尊,我随你一起去找闻笛吧。”

    虞子栖求之不得。

    他几乎能确定元仙君是友非敌。此人知道仙界派去的卧底是谁,还在其中充当沟通对接的角色。又敢如此随意同仙尊聊眼下战事,对熟稔的称呼也视若平常。除了他个人能力强外,原主与他应当私交甚深。

    现在正值无人可用,又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虞子栖当即言辞恳切的感谢:“六界最近不太平,我渡劫受伤又未恢复。定元,幸亏有你可信。”

    他眼皮偏薄,因此显得眼睫深重,瞳仁透过缝隙望向对方,瞳孔深处倒映着浓淡交错的身影。

    任谁被这一双眼睛看着,都会觉得自己不可或缺至关重要。

    定元整个人都被鼓动了,捏了个诀问土地。片刻后,他收到回讯,高兴的说:“今天这风吹的正好,鬼仙最近常常出没在苍茫山,咱们脚下踩着的就是了!”

    “那我们……”虞子栖刚想说那我们准备准备明天出发,定元已经自动接了他的下话:“那我们这就走吧!早去早回,仙尊?”

    这也太快了。

    不过快总比慢好。

    虞子栖咽下后半句,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来。

    定元往前作引,虞子栖站起身来走往门边。

    他在台阶上站定,入目春木黄叶,烟暖云和,流苏树上的花朵攒动,拥挤而繁荣。他扫了一眼晓风:“去苍茫山。”

    晓风化出原形,卧在地上。

    二人一道上背,仙鹤振翅撑开墨染般黑白交接的翅膀,俯冲一头扎进云中。仙雾被重重拨开,缠在身边肆意翻滚,凌冽寒风肆虐,却吹不到它的背上。

    虞子栖伸手抓了一把那云,留下一手的湿气。

    苍茫山巍峨壮观,满山森木参差重叠青翠欲滴,越近山顶的云雾越重,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晓风不愧仙禽之名,展翅千里,速度极快。谈话间寻到一处开阔地,落到了苍茫山顶上。

    虞子栖下来扫视四周,才发现这是一处洞穴的入口处。这洞开的高,三面石壁环绕,头顶着一线天。周围散落着些潮湿散乱的新鲜泥土。

    “我们来的正好。”虞子栖望着黑漆漆的洞内,扫了一眼脚下:“刚刚有人来过这里。”

    定元解开腰间口袋,放出几条壁虎:“鬼仙不知道缩在哪个洞里,跟着它们慢慢找吧。”

    壁虎一落地争前恐后的往洞内爬去,虞子栖率先走进黑暗之中。

    洞中不时出现岔路,跟了两段路后,冲在前方的壁虎陡然停住脚步,一同高高的昂起头。

    虞子栖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顿时停下脚步。

    几息后,前头隐约传来“轰隆”声,与此同时侧壁和头顶的细小土渣发出幽微的颤动。

    一时间万籁俱寂,落地闻针。

    下一刻,壁虎们争先恐后的返回来,往定元的袋子里爬。

    定元一愣,来不及开口,眨眼之间那轰隆声骤然赶至耳边——

    “轰——隆——”

    头顶爆裂开来,一时间飞土走石漫天四溅,断裂的树根搅碎成粉霁射向四面八方!

    炸开的洞在他们正正头顶,千钧一发之际定元率先拉开屏障去挡,却被强劲雄厚的法力猛烈推开。光幕折射到另一堵墙,定元顺势给了一把力,“砰”的一声,那墙尘化为粉霁,然后余波不减,将前头的通道震了个塌。

    二人借着混乱隐身在转角后头。

    虞子栖抬眼去看,只见前方被砸出来一个巨大的坑,一个染着乌黑血迹、满身土渣碎屑的人躺在里头,惨不忍睹到竟然分不清是躺着还是趴着。

    他再次感受到这些人可怕的战斗力,按在泥土上的手指不由微微发颤。

    顶上破开的洞中跳下来一个黑衣人落定在坑边。来人半蹲着,俯视巨坑中一动不动的人,锋利眉梢下的眼睫根根浓重,压住漆黑瞳仁的眼皮犹如横着一柄杀气四溢的嗜血剑。

    片刻后,浑身杀气的男人手里一动,麟枪凭空而来往坑中人的后肩上狠狠一扎!然后将那人大半个身体都提了起来。

    虞子栖只看着就觉得肩胛剧痛,他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闻笛,”黑衣男人偏着头,一字一顿的对枪下人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笛子你吹,还是不吹。”

    闻笛满脸鲜血,一只眼睛被血水彻底糊死,另一只勉强睁开一条缝,边吐血边咳:“不……吹。”

    定元掩着口鼻挡灰,隔空指了指浑身浴血半死不活的人,用口型对虞子栖说:“闻笛。”

    虞子栖镇定的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

    定元又去指那黑衣男子,继续压着声音说:“自己叛去魔界还把战神掳走——不要脸的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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