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窒息。
锦虞正义凛然的气焰顿时消下来。
她此刻是万般懊悔。
当初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谁能想到这谎的后劲儿如此之大。
居然连皇兄都晓得了
锦虞只好装傻充楞。
望了望天,“什、什么什么玩意儿”
俊眉微紧,锦宸沉着声“几个月了”
他就不能别问了吗
心里怨了他千百句, 但锦虞面上仍保持着呆稚单纯。
摸摸肚腹, 乖乖静静的“什么几个月我都还没吃午膳呢, 肚子当然是空的呀”
此时最气定神闲的皇帝陛下,唇边不经意弯了一丝弧度。
锦宸自然没那么容易被她搪塞过去。
“你才多大, 就敢给我奉子成婚, 怎么, 是嫌皇兄命太长,故意气气我”
真是越说越离谱。
锦虞有口难辩,胳膊暗暗怼了下旁边那人,想让他解释两句。
池衍倒是懂她的意思。
随即便淡淡笑道“殿下也无需耿耿于怀, 此事”
池衍故意顿了一顿,引得那两人齐齐看向他。
只见他剑眉微挑, 徐缓接着说“迟早的。”
“”
别说锦宸了,连锦虞一时都怔愣住。
嗔了那人一眼,锦虞低声埋怨“你怎么也不好好说话”
方言罢, 余光便触到了皇兄直勾勾盯来的目光。
锦虞心里略一咯噔, 稍稍怂怯下来。
语气带着点试探“如果我说什么都没有皇兄你信吗”
打量了她几眼,锦宸唇角轻抿。
“那我若说, 和那殷夕兰也什么都没发生,你信”
锦虞想也不想,接二连三点头“信信信”
而后便想着蒙混过去, 爱娇一笑“不早了, 阿衍哥哥肯定有好多折子要批奏,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啊皇兄。”
说罢, 锦虞拉住身边那人的胳膊。
头也不回地,便一溜烟出了竹苑。
等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锦宸不急不徐敛回目光,弯着唇摇了摇头。
侧身欲到书房,然而回首的那一刹那,幼浔的面容径直坠入他眼底。
湖绿宫衣衬她清素婉约,温雅的气质淡淡流露。
锦宸忽而想到适才锦虞说他不知道珍惜眼前人。
沉默良晌,锦宸可有可无地道了句“才休息了多久,怎么不多躺会儿”
幼浔轻步到他面前站定。
垂眸颔首,细声道“这就快午时了,奴婢便想着来问问公主,午膳可有什么要吃的。”
视线掠到她脸上,片刻后又不动声色移开。
“不必问了,他们已经回去。”
幼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颔首应了声。
原是想说去替他布膳。
但琢磨之下,幼浔轻语问他“殿下昨夜饮了太多酒,可要奴婢去煮碗醒酒汤来”
锦宸目光不自觉地又凝视向她。
唇畔微动,想了想,最后还是欲言又止,只随意“嗯”了声。
尉迟府,主苑。
入夜之后,冷风扬起院落中的枯叶飞扬,天空层层暗云积累,隐约有几分雨意。
这场将下未下的雨,抑得天地间幽刹深重。
屋内饰以彩绘金梁,白玉砌砖,银钻垂帘。
一丝一毫皆堪比宫廷,尽显主人桀骜和嚣张。
这是当今首辅尉迟亓的卧房,常人从来不容进入。
除却他最为偏爱的宠姬,初吟。
明暗交错的华灯渲染一室,漂浮着旖旎暗香。
帷幔轻纱垂荡,渺渺浮光掩映之下,勾勒出榻间朦胧的幽秘轮廓。
那充盈无限魅惑的纱帷,一呵一喘飘荡而出。
伴随着一声媚笑,男人单手探出两片荡漾的白帐,指间扬挑了下,手里的艳红绡纱便轻轻飘落在地。
初吟笑得勾媚,妖娆仰靠在榻,玉颈香肩细腻胜雪。
分明留了最后的透红薄纱堪堪掩着些处婀娜。
却比尽数褪落更添媚色风情。
面前的男人合目,嗅入暗香缠绵肺腑。
一场鱼游方了,他深深吸上一口气,思欲又蔓延而上,也不忍着,一径倾过去。
望进他如狼似虎的眸光。
初吟往后避了避,红唇曼笑“大人何要这般着急,人家又不是不答应。”
呼吸间尽是她身上幽冶的媚香,闻入鼻尖,不由叫人筋酥骨软。
尉迟亓无意识地又是深吸,像是中了邪,极近贪婪。
他气息微促,一把将人拦腰捞进怀中。
低头埋入她乌发间,动情连连“心肝儿,今天用的什么香勾得爷难耐,都停不下来。”
如蛇如蔓的玉臂绕上他肩颈。
初吟在他耳边呵气如丝“这香叫做醉心,大人可还喜欢”
流连曼妙爱不忍释,尉迟亓仍是闭目享受着她动人的气息。
他全然未有设防,几近神魂颠倒,“嗯喜欢”
羽睫半掩迷离,初吟娇媚一笑,腰肢微摆。
调笑的语色荡漾媚意“大人对人家都没有戒心,就不怕,应了那句牡丹花下死”
美人儿娇言莺语,直听得男人心底媚软。
尉迟亓慵懒笑了两声,双唇滑过她腻光颊侧,牵着美人纤细如玉的柔荑,拢住自己的底。
他耐人寻味低笑,眉宇间尽是迷蒙欲念。
“爷可是心甘情愿,被你这小妖精拿捏命脉。”
初吟纤睫微颤,眼底一抹妖异闪过。
而后一声柔笑流溢朱唇,顺着他心意,柔荑游刃有余地自如收放。
听见他长长舒叹了声。
香腻的呵气呼入他耳畔,初吟笑得动人“大人可知,那醉心花,还有个更好听的名儿。”
尉迟亓双目微阖,舒坦地往后一靠。
把玩着她坠落红玛瑙的耳垂,好整以暇哑了声“哦叫什么”
双眸暗光美艳,冷芒掠过,越发慑人心魄。
初吟袅娜到他身侧,一字一句温缓耳语“西域,曼陀罗兰。”
尉迟亓惊怔一瞬,骤然睁开眼。
眼前的美人哪里还是颦笑嫣然的模样,分明冷艳似毒,眉目带煞。
忽而感到丹田有股凶血翻滚流窜。
尉迟亓心道不好,眸中精光一动,一把扼住她玉颈。
神情猛然变色,尉迟亓怒视她“你意欲何为”
他此刻半分力也提不上来。
初吟往他开怀的胸膛轻轻一推,尉迟亓便失力跌躺了下去。
她掩唇艳丽一笑“大人方才还说,任由人家拿捏命脉呢,这就动粗了”
曼陀罗兰制成的迷香,无处不是毒性。
尉迟亓内力已然尽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丹田深处的叫嚣汹涌而出。
喉咙刹那一股腥味,他额鬓一层冷汗,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尉迟亓浑身瘫软在榻。
虚冷睨过去,只见前一刻尚还在他身底承欢的艳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锋利的刀匕。
事到如今,他自也反应过来,她绝非常人。
尉迟亓咬牙强撑“你是何人”
初吟翘着朱唇,欣赏他奄奄一息的虚态。
薄刃冰凉,抵到他颈间轻缓滑过,如她勾人的眸惊心,“大人千不该万不该,妄想号令拂衣楼。”
蓦然一愕,随后目光顿时厉下三分。
尉迟亓狠笑“原来是拂衣楼余孽难为如此手段”
初吟嘴角漾着妩媚,“初吟的小小手段,还不是这么多年跟大人您学的”
尉迟亓暗使内力的手隐隐发颤。
似乎是猜到自己大限将至,今夜绝无生还的机会,他突然合目一笑。
“初吟,你是聪明的女人,这么多年了,继续乖乖跟着我难道不好你最清楚了不是么,杀了我,你无可能避身自保,莫要做傻事。”
横在他咽喉短匕压下几分。
初吟上挑的媚眼好似含毒,“那便不必大人操心了,还是多想想自己,接下来的黄泉路要如何走吧。”
颈间一丝痛意,尉迟亓眉心皱紧。
他镇定下来,一声缱绻叹息“这么多年的情意,爷到底舍不得你,心肝儿,过来。”
尉迟亓缓缓睁开黑曜石般的眼睛。
嗓音温柔得像是引诱“你一定也不想死对不对,否则不会现在才动手,过来,爷告诉你,屋里的密道,来”
即便那人允诺会安然送她回西域。
但初吟闻言,还是有一瞬的犹豫。
然而便是这短短的失神。
虚躺着的那人不知何来的气力,蓦然夺走她手中匕首。
初吟一刹惊愕回神,却是为时已晚。
痛吟之间倒抽一口冷气,那薄利的匕刃狠狠割过她雪臂,入骨三分,香血溅射。
半分迟疑也无,那刀尖便就直直刺向了她瞳心。
电光火石间,一把飞镖遽然射窗而进。
镖刃裹挟凛冽戾气,凌空穿刺入帐,激荡轻纱,和初吟如墨如云的长发飘然扬起。
飞镖割破喉脉一息致命。
尉迟亓甚是连一声惨哼都无,手中的匕首便颤悠悠掉落在榻,两眼一翻,跌身回去再无动静。
势态转得太过出其不意,初吟瞠目惊愣半晌。
那飞镖带着新生血痕,已赫然钉入墙壁,一丝鲜血自尉迟亓脖颈缓缓而下。
怔了许久,初吟极为谨慎地俯身过去。
缓缓放开捂住左臂伤口的手,指尖伸过去,探了探他的鼻端,已彻底没了生息。
便在这时,帐外传来动静。
初吟警惕侧目,透过轻帐缝隙,隐约瞧见一人黑衣遮面,身姿矫健跳窗而入。
来人疾步迈向床榻,一把拂开垂落的帷幔。
似乎是瞧见她衣不蔽体,雪色酥玉一径入目,那不含一丝杂质的冷眸中,惊诧显而易见。
但易琼很快便凝神静气。
注意到榻上之人双唇渐渐失色,左臂止不住地流血,他毫不犹豫地撕扯下夜行衣的一方布料,二话不说便上前替她缠绕包扎。
动作快而稳,毕竟行军之人,受伤见怪不怪。
尉迟亓是使了狠劲,她左臂伤口极深。
初吟疼得额间泛起薄汗,但却一声不吭,咬牙任他处理。
只声线虚薄地问了句“是陛下派你来的”
易琼不语,包扎好伤口,便转身出去。
随即传来开箱翻柜的声音,不知他在找什么,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件暗色锦衣。
丢到她手边,“穿上,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话落,易琼又果断扯掉自己蒙面的黑布,也一并扔过去。
那双眼睛透彻明亮,尽显他刚正不阿之姿。
只是面布下初现的容颜颇为清冷,虽是一眼能瞧出不过十岁,却是有着与他年纪不想仿的成熟。
兴许是没想到来救她的是个少年,还有些冷酷。
发白的唇瓣微扬,初吟忍不住笑了笑,想他不经世故的年纪,倒是甚有胆识。
初吟扶着自己无力的左臂。
气息缥缈,轻轻喘着“弟弟,姐姐都这样了,要怎么自己穿”
不知是她失血过多,还是她故意如此。
那双勾心的眸子微敛迷离,媚视于他,吐字之间如若幽兰。
到底年少单纯,易琼被她看得脸一红。
视线始终不敢瞧她红纱下半隐半露的身姿。
但事态紧急,易琼单手将那尉迟亓翻到一旁。
眼睛一闭,面色镇定,展开锦衣凭感觉往她身上套,偶尔触碰到柔软的地方,他便故作沉冷地道一声抱歉。
觉得他很是有趣。
分明生死关头,初吟竟生出几分闲心,柔媚着声“弟弟,再往下点儿。”
心里莫名悸动了下,易琼险些手足无措。
他自幼行军,几乎未接触过女子,这一来便遇见这般妖媚肆意的尤物,他居然有一瞬的束手无策。
授受不亲,也怕折到她的伤。
易琼屏住呼吸,接连说了好几句抱歉后,才总算是将衣裳给她套好了。
而后他利索拿起搁在榻边的剑。
不咸不淡“快走,这里不宜久留。”
左臂受了重伤,她自己走定然是拖后腿的。
初吟妙目流,柔柔挑了他一眼“姐姐走不了,好疼。”
易琼喉结一动,很想让她好好说话,张张嘴又闭上。
冷着脸,背过身蹲下“上来。”
初吟一笑,娇躯缓缓倾过去。
纤臂轻揽他脖颈,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她瞬间失力伏在了他背上。
易琼察觉到她的异样,知她左臂伤及筋骨,必须尽快治疗,否则极有可能会废,便立马将人背起离开。
初吟意识逐渐涣散,声音低了下来“弟弟”
她虚哑着,“别忘了放把火烧了这儿。”
回眸望了眼血迹狼藉的床榻。
易琼眸色一深,“嗯。”
正要去放火,他发觉背后柔若无骨的那人,寂然不动。
易琼冷淡的眉眼渐渐皱紧,“哎,你别睡。”
“喂”
第二日,天空密云暗沉。
大火之后飞烟残虚,尉迟府已乱成一团。
昨儿个半夜一场大火如龙咆哮,冲起的烈焰火光,将主苑无情吞噬。
等深眠的侍卫和婢女们发现,那凌乱的焰火已冲照满苑,他们进进出出,连夜匆忙救火,却也于事无补。
好在后来压抑整夜的大雨倾泻而下。
愈燃愈烈的大火才慢慢被扑灭。
他们冲进废墟时,并未看见任何人。
翻找之下,只有一具白骨。
有人呆若木鸡,有人毛骨悚然,有人面面想觑。
那指骨上赫然挂着一只玉扳指,明显是尉迟大人的尸骸。
一夜之间,朱紫显赫的首辅尉迟亓丧生火海。
发生了如此震撼的事,今日皇宫中自然热闹至极。
所有人都惊恐万状,除却池衍。
昨晚他在凤栖宫留了夜,今晨侍卫慌忙来启禀尉迟府的情况,他也只是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虽是淡定如斯,但他也穿衣起身,准备去早朝。
锦虞被外边的动静闹醒,睡不安稳便睁了杏眸。
惺忪睡眼看向床边那人,他正有条不紊地系着金玉腰封。
迷迷糊糊地问他出了什么事儿。
池衍什么都没说,只含笑过去,俯身在她滑腻的脸颊印下一吻,让她乖乖继续睡。
他离殿后,锦虞却是睡不着了。
辗转了好半天,索性下了榻,梳洗后用膳时,才从宫婢那儿得知了昨夜的事。
闻此锦虞又惊又愣,良久之后才寻回神思。
清眸中的诧异一瞬被冷漠代替。
低头徐徐喝了勺三鲜虾仁粥。
她淡哼“天道好还,活该。”
目光深凝在芙玉瓷碗里,汤粥色泽鲜美。
沉思少顷,锦虞突然搁下瓷勺,起身往殿外走。
伺候她起居的婢女忙跟出去。“公主殿下要去何处”
锦虞步履轻且快,头也不回丢了句“我要去看看。”
金銮殿是不允女眷无故入内的。
但宫婢拦不住,更不敢拦,只好随行她身后,一路出了凤栖宫。
昨夜雨势不小。
眼下虽停了,但天幕灰蒙,仍旧暗沉。
汉白玉道上水迹未干,湿漉漉的。
锦虞拎着月白裙幅,走得又急又快。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她心知尉迟亓绝不会愚蠢到被意外烧死。
即便朝堂之事她概不知情,但锦虞潜意识猜测,尉迟亓的死,极有可能和阿衍哥哥有关。
他能率兵篡位,多杀一个尉迟亓又何妨。
但出于担忧,毕竟尉迟族系难以对付,怕旧事重演,故而她才匆匆要过去。
还未到金銮殿,锦虞正要行过奉天门。
延接宫外的另一条旁支侧路,一道鸦青色身影同样箭步而来。
两人便就这样,在奉天门瞬息相遇。
看清来人,锦虞眸心一跳,蓦然顿了足。
盯着苏湛羽的目光愈渐疏冷起来。
重生前他对她无理在先,他又背叛阿衍哥哥在后,即便锦虞此时尚未想起前世所有,但对苏湛羽,此狠足矣。
且先前在王府,锦虞是记得的。
当时苏湛羽来寻,阿衍哥哥已是和他一刀两断。
苏湛羽见到她的那一刻,显然眼底闪过别样的情绪。
兴许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
怔愕片刻,他温润的容色微变“你是”
那日在王府所见到的这双眼睛,他绝无可能认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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