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刺青

    旧账自然是要算的。

    但锦虞当下心系着阿衍哥哥, 并无心与他纠缠。

    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冷眼瞥过,锦虞便漠然越过他, 走过奉天门。

    这双清眸羽睫轻展, 如樱似杏。

    饶是那日在将军府只看过一眼,苏湛羽也确信那人身边的姑娘就是她无疑。

    虽然当时那双眼眸满是纯澈懵稚。

    而此刻, 她清瞳明美依旧,剜向他的目光却是隐泛冷意。

    跟随在他身后的墨陵扶剑颔首。

    禀道“世子,这位便是陛下当日在宣延殿求娶之人, 东陵九公主。”

    苏湛羽闻言眉心颤动了下。

    望着那人渐渐远去的窈窕倩影,强烈的压抑感油然而生。

    心底莫名催生悸动, 兴许便是这股冲动促使着他。

    苏湛羽连步上前,喊住了她“公主且留步”

    循声顿足, 锦虞默了须臾,面无表情回过首。

    只见苏湛羽拱手,行了个君子之礼。

    态度谦善翩和“在下并无其他意思, 只是总觉着与公主曾有过相识, 却又想不起来, 不得甚解, 不知公主可否解惑”

    这话在旁人听来像是有意勾搭。

    但锦虞是心领神会的, 也知道,他上辈子虽自食恶果, 但此生确实还没有其他意思。

    不似曾经心有余悸, 避而远之。

    如今,锦虞反而万般冷静, 转过身来直面他。

    杏眸深凝, 她沉下声“苏世子认为, 为一己私欲背叛挚友之人,值当被原谅么”

    她不答反问,苏湛羽倏而怔愣住。

    不知为何,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问题,他一时竟言不出半字。

    锦虞目不斜视,直将他逼问“苏世子不说话,是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苏湛羽自己都没发现。

    在听到她的话时,指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呼吸暗自深深起伏,他良久不语。

    锦虞也不急,只静冷看着他,是非要他直面此问。

    所授儒学道统,苏湛羽自当明白背叛有违道义。

    但他不思解为何自己竟犹豫了,许久,才垂下眸,如心迟缓道“辄背叛者非忠,不值一谈。”

    锦虞端站如仪,锦裳玉饰,姿容贵不可言。

    突然一笑,淡淡锁视他“既如此,有人背后捅一刀,却又跑来要我解惑,世子觉着,他是能心安,还是能心安理得”

    苏湛羽浑身一震。

    方念及那日在将军府,那人的态度和反应,彼时他不得其解,眼下全然变了心态。

    最后凝他一眼,锦虞侧身,步履沉稳走远。

    而苏湛羽愣在原地,未再阻拦。

    墨陵见状,无声探看了下世子的神情。

    曾经那般要好的两人,一夕之间分道扬镳,到底让人心有不忍。

    犹疑之下,墨陵缓缓道“陛下和公主,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若属下到时求见,和陛下约个时日,坐下好好谈谈。”

    苏湛羽望着脚前那一滩水洼,双目略有些无神。

    沉默半晌后,他闭上眼。

    唇畔依稀一声叹息“最近,我时常做些怪梦,似乎有许多重要的事记不清了。”

    以为他是因那事积郁在心。

    思虑片刻,墨陵道“世子近日是否太过劳累,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那郁结难以言说,心病又岂是能医好的。

    苏湛羽无力摆了摆手,正欲说什么,脑仁突然一阵刺痛。

    他闷哼了声,蓦然捂住额鬓,身子难以抑制地蜷了下去。

    “世子”

    墨陵一惊,即刻去扶他,却被苏湛羽拂手挥开。

    “无事”

    那一刹好似有千万根尖针扎入脑中,但好在只是一瞬。

    苏湛羽自顾缓了缓,他脸色些微泛白,但还是强撑着慢慢直起身。

    虚软着声“去殿上吧,尉迟亓出了事,他那些族系必定躁动。”

    半夜雨落倾盆,将金銮殿前的雕玉长阶冲洗透亮。

    殿外黑云压城,遍布沉抑。

    而此时此刻,殿中更是有拔刃张弩之势。

    “好好一个大活人被烧死,实在太过荒唐”

    “没错,别说当朝首辅才思敏捷,便算只是一介愚人,也无可能活生生被烧啊”

    “此事定有蹊跷,直接断言尉迟大人死于意外,为时过早了罢”

    肃穆的大殿之下,百官大多屏息不敢多言。

    而眼下这些慷慨陈词的,皆是尉迟族相关旁系,或是与其牵涉利益,事出突然,他们自然站立难安。

    除却他们,其余人都想着明哲保身,故而埋首缄默。

    唯独豫亲王神色威严,凛眸一个个扫视过去。

    “要么彻查,要么闭嘴诸位好歹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金銮殿上如此喧哗,未免目无尊法”

    单凭豫亲王在朝中声威,便足以慑人生畏。

    方还激昂不绝的那群人,当下无不惊凛,瞬息便噤了声。

    而池衍始终默不作声。

    一身月底暗金龙吟衮服,冠以帝冕,面色淡然地倚坐在纯金镶龙御椅。

    便在此僵持之时,徐军医自殿外而入。

    行礼而拜,道“陛下,下官适才去了趟验尸坊,经杵作查验尸骨,确认尉迟大人乃利器割喉而亡,是为他杀。”

    前一刻还静若寒蝉的大殿,顿时骇声一片,喁喁私语起来。

    听得那话,其中一人便足了底气。

    上前两步,对着高阶之上那人拱手道“望陛下彻查此事,勿让施凶者逍遥法外”

    启奏之人正是三代老臣,御史萧赫。

    成煜在位时,朝政昏聩不堪,不少识清局势且有野心的,都选择依附尉迟一族,而萧家便是其中之一。

    也只有他,在陛下和豫亲王面前,能持着一份胆气。

    话音落下,有顷刻寂静。

    而后便见皇帝陛下徐徐站起,玄金龙纹长靴踩着金砖,不急不缓步下大殿。

    池衍薄唇淡挑,姿态悠缓“别急,朕会你们一个说法的。”

    就在众人犹自疑惑时。

    他略一指示,很快元佑和元青便抬着担架上殿来。

    那铺在木架上的白布鼓起,显然其下平躺着一人。

    担架落地,池衍挥手示意。

    元佑领命扬布掀开,入目赫然是一具尸体。

    殿中之人无不震惊,抽气声频频,紧接着又是一片唏嘘。

    那尸身魁梧健壮,面目惨白泛着灰沉之气。

    但一眼望去身上并无血伤。

    元青俯身,应命道“昨夜负守四方馆的禁军巡逻时,发现此人半夜在官道鬼鬼祟祟,便暗中跟随着,发现他偷偷潜入了尉迟府,当时禁军不敢擅闯,即刻回程启禀途中,首辅大人的府邸便起了大火。”

    此话一出,谁还听不明白,此事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萧赫老眉凝了凝,半信半疑“此是何人”

    元佑性子急,虽是那人之命,但面对这些虚有其表的真小人,他实在装模作样不成,便拿肘怼了下旁边的元青,暗示他来说。

    胳膊肘一动,元青和他对睨一眼。

    只好无奈继续道“尉迟府起火后,禁军便全力搜捕,即刻将此人捉拿归案,但此人不愿认罪伏诛,刑部还未审出个所以然,便就咬毒自尽了。”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诘问了句“要按这么说,那是死无对证了”

    “倒也未必。”

    就在此时,一个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下意识齐齐回眸望去,只见东陵太子殿下一身玄墨蟒袍,踏阶而上。

    官职较低的诸臣都纷纷低首而下。

    锦宸徐徐步入殿内。

    池衍将娶那九公主,东陵自是和他同进同出。

    如此便势力相对,故而萧赫有意为难“时乃我大楚朝会,太子殿下突然造访,是否不妥”

    但听皇帝陛下语调平缓有力。

    池衍容色淡淡“是朕授意,萧卿可还有疑议”

    话堵在了这儿,他哪里还有多言的噱头。

    萧赫失声一瞬,只得拱了手“老臣未敢,不知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锦宸潇洒一笑“晨时孤从排查四方馆的禁军口中得知,此人背后有极为特别的刺青,孤便去瞧了一眼。”

    微顿须臾,锦宸掠了眼众臣。

    弯着唇“图腾刺青大都所指异族王室,便就东陵而言,王族亲卫都会在心口刺以象征国威的白虎表忠心,各位大人见多识广,应当识得才是。”

    他言至此处,池衍便顺其自然地扬了扬手。

    淡淡接道“掀开。”

    元佑和元青立马应声,上前将担架上那人翻过去,掀开了夜行衣的上衫。

    那魁岸的脊背上,整片摄人心魄的刺青骤然入目。

    那刺青所绘之物如鸡似凤,双目凛凛直盯得人发寒。

    众人当场倒吸一口气。

    此绘为献明神兽重明鸟,但凡有所学识,都是认得的。

    而王旗之上正正绘制重明鸟的,是大楚最大的属国,乌羌。

    所有人都默默有了主意。

    而萧赫抬眼,老眸一扫“太子殿下的意思,杀害首辅大人的背后主使,是羌王”

    略一挑眉,锦宸笑道“孤不过是局外之人,真相究竟如何,还得陛下定夺。”

    羌王命人谋害尉迟亓,此事想来便令人难以置信。

    毕竟在旁人看来,尉迟亓和乌羌,两方全然没有交集甚至瓜葛。

    尉迟亓的死疑云丛生,萧赫显然不信。

    方要开口再言,便听豫亲王先行厉声打断“多说无益,不如宣召羌王入殿当面对峙,来得直接了当。”

    豫亲王都这么说了,就有不少官臣随之附和。

    池衍也有此意,正好顺势派人去宣羌王。

    身为国君,许多话由他来说,尉迟亓的那些党羽难免会想尽办法回以口舌。

    故而在此之前,他将事情都悄然交代了下去。

    而今日,除掉乌羌和尉迟一族,只需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锦虞正在金銮殿外。

    她站在白玉雕龙的长阶上,仰头望着庄严凛肃的宫殿,那儿大门紧闭。

    方才她本是想进去的,但恰遇皇兄到来,被他制止了,只好乖乖待在外边儿等着。

    而同样在殿外静待的,还有苏湛羽。

    她独自等在外面就罢了,偏就是有个煞风景的。

    锦虞也不给他好脸色,故意站得离他远一些。

    好在皇兄带了幼浔来,还能陪她在说话解闷。

    阴天的风有些寒凉。

    幼浔从宫婢手中接过那件雪色狐氅,轻轻披到她身上。

    温柔拢了拢,幼浔莞尔“倘若陛下知道公主如此宝贝这件狐氅,一定会很高兴吧。”

    锦虞愣了一愣。

    这狐氅是阿衍哥哥送的,上辈子她也常穿,饶是尚衣局更漂亮舒服的数不胜数,可她却是不想再要别的。

    但那人逗她成瘾,一念及便是他坏坏的笑容。

    锦虞眸光微微飘忽,正儿八经地口是心非“我只是,没其他的了而已。”

    幼浔也不拆穿她的心思。

    素手灵巧地系着她颈前丝带,微微含笑“那日丹宁郡主请求陛下履行先帝赐的婚约,被陛下拒绝了,还得了个难堪,不仅如此,陛下又当着所有王侯公孙的面,说是要迎娶公主为后呢。”

    瞬间怔住好半天,杏眸眨了眨。

    锦虞懵懵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系好结,幼浔耐心地抚平她肩臂处微浅的皱痕。

    轻声笑语“就是陛下登基那天,在宣延殿。”

    又是一段冗长的怔忡,锦虞才慢慢想起当时的情况。

    那时候她不慎喝了杯烈酒,便去玉瑶殿歇息了,后来重生回来,那人没对她说过,她亦是没去多想,故而这些事儿她是概不知情。

    宣延殿的筵席都过去这般久了。

    他既然有言在先要娶她,怎的偏生在她回来后又没了动静呢,甚至嫁娶之事,他是提都未提一句。

    想到这儿,锦虞心里有些不大舒坦。

    她似乎,是有些患得患失了,生怕那人有了别的想法。

    清容凝脂如玉,陷在颈间那一圈柔软的狐狸毛里。

    锦虞垂着眸,攒珠绣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脚下水渍。

    语色温温吞吞的“可他都没同我说起过,这么多日了,也未曾送来聘问之礼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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