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昨天晚上天气预告不是说今天天晴吗?”李玉芬嘴里嘀咕着,神色有些忧愁。

    君珏听见奶奶的话,沉默了,这个时候的天气预报……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吃完早饭,李玉芬回到那个阴暗逼仄的小屋,继续早上的工作。

    君珏家的土砖房虽然看起来很大,实际上也就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比较大的堂屋,在没有别的了,李玉芬以前住的地方和土砖房中间是一道只有布帘的门。

    这个小屋连带着李玉芬睡觉的地方和厨房,是靠着大房子的墙建起来的小房子,高度只有大房子的一小半,只有一个小窗户是对着屋后的竹林,光线不好,和大房连接起来的地方还经常漏雨。

    君珏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经常和奶奶睡在这个黑漆漆的小屋,奶奶很早就起来了,妈妈就会等差不多的时候,来到这里,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君珏,帮她穿衣服。

    因为小屋光线不好,君深从来不敢去里面,顶多站在门帘外叫一声。

    君珏盯着那个小屋黑黑的门洞,陷入了回忆里,回忆里有奶奶睡觉时轻微的呼噜声,有妈妈略带凉意帮着穿衣服的大手,还有刚刚学会走路的弟弟站在门外奶声奶气地喊“姐姐”的声音……

    想起这么久远的事,君珏的心里多少有些伤感。

    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君珏在心里默默想着要好好保护奶奶和弟弟,然后继续钻进小屋,看着李玉芬抻面。

    放在面箱里的面,因为是自然垂落的状态,面条拉伸了许多。

    李玉芬从面箱里拿出并排的两根竹筷,竹筷间交错缠绕着面条,早上刚刚盘条上筷时的面条还有人拇指粗细,现在只有筷子粗细了。

    李玉芬将一端的竹筷放进瓦盆,向边缘移动,直至竹筷两头抵住了瓦盆的壁,因为瓦盆边缘向里微卷,竹筷刚好卡在盆里,一手捉住另一根竹筷的两头,向外一紧一松地拉伸,等面条被拉伸地差不多了,再拉伸就会断的时候,李玉芬停手,此时竹筷间的面条已经很细了,面条的长度大概有一米出头。

    李玉芬将拉伸过的面条重新放进面箱里,君珏在奶奶的嘱咐下,将堂屋收拾出来,一些东西都收好靠墙,堂屋被空出一大块空地,李玉芬在拉伸面条的间隙,出来将靠墙放着的木头架子组装好后放在了堂屋正中间。

    面架是一块块木制架子组成,平时就拆卸下来靠在墙边节省空间,等用的时候,李玉芬就会将这些木头架子组装起来,只要将突出的部分装进预留的孔里,整个木头架子就很稳固。

    面架的上面和下面一样,是一根长长的带有许多小孔的木头,李玉芬将挂着面条的竹筷从面箱里取出,站在凳子上,将竹筷的一头插进上面木头的小孔里,用手捉着竹筷往里怼,直到那些面条挂在竹筷上而竹筷却没有往下掉的时候,李玉芬才松开手。

    李玉芬将手上的竹筷都插进小孔里,下了凳子。

    一边的竹筷插在上面木头上,另一边的竹筷带着面条在面架间晃晃悠悠,李玉芬一连捉住好几根晃悠的竹筷,两只手一上一下交替着将面条往下拉伸,随着拉伸,不时有面条断裂挂在竹筷上,然后落在地上。

    面架附近的地面,李玉芬早就铺好了干净的雨布,白色细软的面条落在浅蓝色的雨布上,柔柔地堆叠在一起,颇有几分美感。

    “奶奶这个能不能放进灶膛里烧熟?”君深趿拉着鞋,身上裹着袄子,蹲在旁边指着那些掉落的面条问李玉芬。

    李玉芬放下手中的活过来,摸了摸面条的湿度,然后摇摇头:“不行了,这个面有些硬了,不好做面团子。”

    看着君深身上只披着一件袄子,李玉芬赶着他回被窝,别着凉了。

    君深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掉落在雨布上的面,逗笑了李玉芬。

    李玉芬上前看着君深进了被窝,才笑呵呵地说:“我家深深原来喜欢吃早上的面团子啊,等下次,奶奶给你留一个大面团,怎么样?”

    君深的眼神一亮,期待地点点头,李玉芬帮君深掖了掖被子就出去继续忙活了。

    等李玉芬将所有的面条挂完后,最先挂的面条摸着还有凉凉软软的感觉,这是还没有干。

    如果是天气好的时候,刚挂上架子的面条要赶快往下拉伸,不然一会儿干了之后就不好操作了,通常最后的面条出完以后,最先挂出来的面条早就晒干收回去取筷了。

    李玉芬一个人忙着做面,日头好的时候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今天天气不好,李玉芬也不用那么着急,只是脸上带着忧色,这些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干,心里又想着这浪费的几天要损失多少钱。

    好在下午时候出了一会儿太阳,虽然以君珏和李玉芬两个人的力气,抬不动挂满了面的面架,但是气温高了点,面也干得快。

    李玉芬将去了竹筷有些干脆的细面条小心地放在纸箱里,再蒙上一层半透明的塑料袋,将纸箱放在三轮车上,李玉芬又拿了一杆秤和干净的塑料袋,费劲地骑着三轮车,准备去镇上卖。

    君珏所在的地方,小卖部有卖机器做的面,平时吃着还行,但是到了年关,有条件的家庭更倾向于去买李玉芬做的这种手工挂面。

    晒干后的挂面又细又脆,稍微不注意,长长的面条可能就会碎成渣,但是煮出来的面条又是细细软软的,带着咸味,既没有手擀面的劲道也没有雪白好看的外表,看起来甚至有些灰蒙蒙的感觉,摸起来的手感也是粗糙的,外地人乍一吃可能吃不惯。

    但是在青乡镇,招待客人最好的早餐就是煮一锅挂面,然后在面锅里撒上冬天特有的乌菜叶,再卧一个鸡蛋,刚下锅的鸡蛋在滚烫的水里瞬间变白,一些稀碎的白色蛋花也随着面汤翻滚。

    在冬天早上吃上这么一碗面,不仅暖和,一天都有了精气神。

    君珏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青乡镇的风俗,每年冬天,就会有很多人买挂面,五十斤上百斤的买,就跟储备年货似的。

    在君珏的记忆里,做挂面的手艺是从爷爷手上传下来的,奶奶跟着看了这么多年,也会做,爷爷还特地教爸爸手艺。

    只是光是靠着每年这么一次机会,卖面的收入实在少的可怜,君爸最后还是跟着同村人去了外地打工。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学这门手艺,也整不明白多少面粉加多少水,加多少盐,从和面一直到最后将晒干的细挂面收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虽然年关挂面的价钱很可观,但是在一年中的其他时间,很少有人需要挂面,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仔细算来还不如出门打工来的划算。

    渐渐地,青乡镇会做挂面的人越来越少,有人想买挂面去镇上最容易找到,但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去卖。

    就像李玉芬,听说李玉芬开始做挂面了,村里的邻居都闻风而动,看着李玉芬的小三轮驮着几袋面粉从集市回来,就带着钱开始来预定了。

    今天这家要五十斤,明天那家要二十斤,李玉芬做了好几天的挂面都让邻居瓜分了。

    这还不算,邻居也有自己的亲戚,遇见了总要问一句:“你家今年的挂面买了吗?”若是买了,一定是讨论买了多少斤,味道怎么样,若是没买,必定是十分热情地介绍:“我家今年的面买了,在那个谁谁家买的”,或许还要加上若干评价“不咸不淡,刚刚好”“里面加了鸡蛋,好吃的哟”“口感特别好,一点也不硌牙”。

    至于为什么要特地加上“不硌牙”这个评价,君珏想着可能是以前条件不好的时候,面粉里经常会混进麦麸小石子之类的东西,虽然筛过一遍,可能口感就不是很好,吃着有点硌牙。

    李玉芬的挂面卖得十分火爆,每次去镇上,不到一会儿就能卖完,和村里人一样,李玉芬也觉得挂面是好东西,好东西就是要留给孩子的。

    于是,君珏姐弟俩每天都要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挂面,面上撒着几片菜叶,不用加盐,面本身的味道就已经足够了,足够得君深每天都噘着嘴吃这个咸咸的东西。

    小孩子很少有喜欢吃挂面的,和镇上卖的雪白劲道,汤底红润,码料味道十足的大碗面相比,挂面除了咸就没有味道了,君深还是更怀念在镇上吃的那碗肉丝面。

    君深一开始是碰都不碰挂面的,每天早上饿着肚子,再撒撒娇,君珏无奈就带着弟弟去吃包子,但是李玉芬会在放学回来的君深耳边念叨:“这么好的东西就糟蹋了,现在的孩子哟——”拖长了调,语气一波三折,听得君深很不好意思,后来就会尝试去吃面,也不撒娇缠着姐姐吃包子了。

    李玉芬也不是每天都会做挂面,等积攒到一定的量,就会将挂面收拾好,用三轮车装着到镇上卖。

    李玉芬骑着小三轮走远了,君深披着一件衣裳匆匆忙忙地赶来,看着奶奶的背影。

    “君小深!这么冷的天,给我回去!”

    君深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转身回去,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问君珏:“姐姐,你说奶奶回来会带好吃的吗?”

    君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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