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窥心镜

    “丝丝入扣?”

    燕昭略一点头,大约是疲累得紧,这会儿脸上倒是没甚么戾气,因此反倒显得柔和亲近了些。他在床边竹椅坐下来,沉声道:“丝丝入扣乃魔族秘毒。据说此毒已失传近千年,不知怎的又现于世。舍弟鲁莽,在路上与几名魔人纠缠动戈,却不想竟中此邪毒。”

    “华仙医也不可解此毒么?”

    燕昭抬眼看向床上的燕玄,目光凝重道:“此毒阴邪得很,华仙医行的是正派医术,仅能防止毒物攻入心脉而已。”默了默,抬手捏了捏额间:“魔物窥心,据说此毒可噬人心魄,直至中毒者堕为魔。唯有自解心结方可逃过一劫。”

    听燕昭讲完设定,沈兆风越发觉得这秘毒的存在就是吃饱了撑的。

    要说天虚剑法清华咒之类的秘术,好歹还能说是拿来杀人,对吧,自保。

    沈宗主不说了么,秘术是每个宗的镇宗之宝。

    可这魔族弄的什么缺德玩意儿,杀人也不杀利索,还噬人心魄自解心结。

    那解完心结之后,中毒者就等于中了个寂寞。要解不开心结,这也死不了,就直接拉进魔族充人头了?

    太神奇了,这是个什么介于传/销组织与街道居委会关怀的奇葩玩意儿。

    正腹诽着,华仙医一撩帘子进来了,面无表情道:“沈少主且心安罢,辜公子未伤及心肺,但断了几息经脉,需潜心修养数月,此间莫动真气便可。”

    沈兆风起身擎手道:“多谢华仙医。”

    华子玄动了动唇,复叹了口气道:“少主同我不必如此客气。”

    莫清源起身道:“师父且歇息罢,我去瞧着师叔便好。”说完一撩帘子走了出去,半点不给沈兆风反应的时间。

    华子玄望着莫清源的身影默了一默,又转身查看燕玄的情况。

    燕昭这会儿也不端着宗主的架子,再次哑着嗓子问:“华仙医,除却自解心结,此毒便再无外力可解的法子了么?”

    华子玄摇头道:“再无可解了。燕少主的心魄此时正历经往事,若——”讲到这里,他忽地顿了顿,抬头道:“若燕宗主宁可冒险一试,先父倒是曾留有一物……”

    说着叫来侍子低声嘱咐了句什么,侍子承了个礼,快步退下去。

    再回来时,双手四平八稳捧了个洒金银木匣子,匣子上扣着七八道锁。后头还跟着一位侍子,手中同样托着托盘,盘上铺一张青色鲛绡丝帕,帕上端正摆着几枚银匙。

    华子玄端正向这匣子行个大礼,复起身双手请出一枚银匙开锁,如此开了七八道锁,又将匣子一掀,匣内登时银光乍泄,映得半个屋子都亮堂堂的。

    待银光褪去再瞧,原是里头放了一枚脸盘大的铜镜。

    华子玄却没将铜镜拿出来,只回身对燕昭道:“此镜乃先父友人所赠‘窥心镜’,据传抱朴仙子曾以此镜溯友人心境,窥得友人心结所症,由此促得友人与其夫君之姻缘。只是此镜需以持镜人心魄入境,端得守心清正方可入境。”顿了顿又道:“且一旦启用此镜,若解得心结,心境之主便得以复神;若解不得心结……”

    华子玄低下眼,垂声道:“心境之主便堕为魔修,即便转世也不得再入仙境了。”

    燕昭依旧垂眼看着燕玄,半晌,沉声道:“仙医请用罢,成与不成,全是舍弟的造化。”

    沈兆风惊了一惊,这燕宗主着实是个狠厉角色。

    自己的妹妹——不过看来他也不知道燕玄是女身——中了毒,眼睛不眨就上猛药。

    啧。

    华子玄也默了一默,复将众侍子屏退,银木匣子搁在桌案上头,自己盘腿在桌案旁坐下。

    “此镜启用后自会寻得窥心者,窥心者需入境寻得心结。燕宗主,您可做好准备了么?”

    燕昭默然点头,端正跪坐在华子玄对面。

    华子玄掐指结印,铜镜竟缓缓从匣子里浮起来了。

    横竖滚动两圈,随后竖立于半空,镜内飘出一蚕豆大的光点来。

    与其说是光点,不如说更像鬼火。白银色的鬼火飘飘荡荡,跟刚学走步而蹒跚摇晃的孩童一般,冲着燕昭晃晃悠悠就飘过去了。

    “窥心镜寻得窥心者时,窥心者需封住天应穴以入境。燕宗主,请——”

    请后头是什么,华子玄没能说出来,因为那小鬼火仅在燕昭面门停了半刻,便接着晃晃悠悠——

    停在了沈兆风脑门前。

    沈兆风:?

    华子玄:?

    燕昭:?

    ???

    不是。

    人家兄妹情深情意拳拳的,跟我一吃瓜观众有关系吗?

    小火子你停我脑门上什么意思?

    正纳闷呢,就听华子玄道:“看来窥心镜寻得的窥心者不是燕宗主,而是沈少主。”

    沈兆风指指脑门前头的鬼火:“它按什么找人?”

    华子玄想了想,肃然道:“大约是随心罢。”

    随你爸爸!

    你们修仙的就是能说会道啊还他妈随心??

    镜子的心在哪儿你给我指指?

    又听华子玄道:“窥心者需寻得心境之主心结,心境之主方可复神。”

    “那师父呢?”回头一瞧,莫清源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里屋门口,抱着胳臂靠在门框上:“师父会不会有危险?”

    沈兆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小徒弟真是师父的贴心小棉袄!

    华子玄手腕一抖,脑门上的鬼火光芒更盛,华子玄沉声道:“莫公子放心,入境于心境之主是两极相权的猛药,于窥心者却只如大梦一场,无需费损心神。”说着抬头瞧着莫清源,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点笑:“这点,在下与莫公子同样挂心。”

    屋里气氛瞬间就那个了起来。

    好在钢铁直男燕昭不会读空气,冲着沈兆风凛然行个大礼:“沈少主,舍弟一命全在沈少主手上,求沈少主屈尊。”

    在众宗弟子跟前那般威严、在燕玄面前那般狠厉的燕宗主,这会儿为了燕玄,竟屈身说了“求”字。

    沈兆风道:“燕宗主安心,举手之劳而已。”

    说罢封了天应穴,便觉脑门上忽悠一凉。只来得及听到莫清源喊“师父”二字,便觉得眼前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沈兆风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等再次醒来时,自己正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

    女人长相端正,却显然上了年纪。身上穿得是黑色棉麻衣裳,这会儿正低头瞧着沈兆风。

    “可惜……”这女人叹一声,往前头迈了两步,躬身将沈兆风往下递,似乎想叫下头的人瞧见:“夫人,是个小姐。”

    沈兆风猛然明白空气里这闷腥的味道从何而来,这里原来是产房。

    床上的女人长相清丽,身上也穿着黑色衣裳,只是料子油光水滑更华贵些。

    黑色宗服,这里难道是元丹宗?自己这是又穿到刚生出来的燕玄身上了?

    女人显然刚刚临盆,因此脸色不大好,嘴唇也泛着白。她眼波动了动,嘴唇也跟着抖:“为甚么是个女孩……”

    沈兆风心道怎么这还重男轻女呢,修仙的人还在乎这个?

    床上的女人颤颤伸出手,气若游丝道:“让我抱一下。”

    奶妈倾身小心地将燕玄放进女人怀里,女人将脸紧紧贴在燕玄脸上:“怎的是个女孩,女孩在这个家里头只得是终身囚在屋里的命。我这一辈子没法子逃出去,难道我的女儿竟要蹈我的覆辙么……”

    说着便咽咽地啜泣起来,蛮妈在旁边忙劝道:“夫人可谨慎些,仔细隔墙有耳呢。元丹女子虽不事修仙事,可相夫教子也是好的……”

    女人不再说话,仅将唇贴在燕玄的脸上,半晌,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蛮妈,你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如今在元丹值得信的,也只有蛮妈了。”

    蛮妈殷勤着点头,眼圈也跟着红:“夫人这是说得什么话,老身伴夫人这些年,夫人只如老身的亲生女儿一般……”

    女人将眼略闭了闭,颤着手摸上燕玄的脸颊:“好孩子……娘亲舍不得你当一个女孩儿。当男孩纵使辛苦些,可枝叶是能延展开的,若是成了女孩,便只能同娘亲一般,千千万万年守在这屋子里头了。”

    蛮妈骇了一跳,压低声音道:“夫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蛮妈,”女人泪眼朦胧望向蛮妈,颤声道:“我这辈子毁在燕寻手里头,我不能叫我的孩子毁在其他男人手里头。旁的侍子都在大殿外,燕寻也尚未归宗——蛮妈,知晓这孩子乾坤的,只有蛮妈与我,可今后,蛮妈便也得对人说这孩子是男孩了,明白么?”

    蛮妈急急跪下去:“夫人,这、这可是欺上瞒下的大罪!女子即便步子窄了些,可也是锦衣玉食地供着,不曾受甚么委屈的——”

    “蛮妈。”女人的声音突然静下来,她说:“蛮妈,你可还记得我嫁入元丹那天,挑断的十八根经脉么。”

    蛮妈颤着身,泪眼婆娑摇着头。

    “你记得,蛮妈。你记得。女人一旦进了元丹宗,便只得断经脉挫仙骨——即便能活得长久有甚么用?蛮妈,你与我多久不曾见过外头的景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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