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镇, 不算繁华也绝不破败。一如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镇子一样,它最为豪华的建筑便是镇中心那哥特式的尖顶教堂了居民们早晚在教堂里祷告,祈祷圣光基于他们庇佑, 免于沦为那些嗜血怪物的食物
可是,此时此刻
黄昏的阴影洒下,整座镇子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没有神父悲悯的祷词、也没有孩童们齐唱圣歌的空灵声响
白穆走在通往教堂的那唯一一条石板铺就的路上, 皮制的靴子和石板接触, 他的脚步并不重, 可是在这一片静寂的镇子里,却突兀极了。
回音荡开让人莫名不安
毫无预兆的, 一道劲风从侧边袭来, 白穆却像早有预料,本来直线往前的路线突然往左侧偏了一步, 正正好躲过了这只利爪。于此同时,悬挂在腰侧的剑也已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却又漂亮的弧度, 精准地命中目标。
但发出的却并不是利刃入肉的闷响, 而是“滋啦啦”好似炙烤什么的响声。那不明黑影发出一声似是野兽哀嚎的惨叫, 在夜幕全然落下的前一刻,化作一抔飞扬的沙土,消散于这世间。
几乎是那怪物消散的同时,白穆听见一点细微的动静, 似是啜泣、又似惊呼
还有幸存者
白穆正打算过去, 下一秒,却脚步顿住, 身体缓缓地偏了了一个方向。
此刻, 天已然全都黑了
而通往教堂的, 那原本由圣光点亮的道路上,遍布着密密麻麻地红色光点。
“呼哧”、“呼哧”,好像饿极了的野兽看见猎物的喘息,腥臭的口水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腐蚀声。
原来那红点是眼睛。
吸血怪物的眼睛
妮娜抱着弟弟躲在教堂的圣像后面。
事实上,直到现在,她对发生了什么仍有一种不确知的虚假感。
她只记得,昨夜她于睡梦中被母亲摇醒。
她的母亲曾在男爵府上做过侍女,礼仪修养在这座偏远的小镇上难得一见,不少人都愿意让家中女儿在乌兹夫人家里小住一段时日,嫁龄的女孩尤甚。
但那天晚上,是妮娜从未在母亲脸上见过的慌乱无措,她的神情甚至因为惊恐过度有些狰狞。
妮娜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可是乌兹夫人已经顾忌不到女儿的情绪,她把自己的幼子塞到长女的怀中,甚至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动作粗暴地把两个孩子从狭小地窗子上托举出去,用一种几乎嘶吼地语调道“跑快跑去教堂”
妮娜不明所以,但这可怕的语调让她甚至不敢抱怨自己被摔疼了后背,连忙抱起弟弟往教堂跑去。
身后那间屋子里,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旋即是什么翻倒的声音,妮娜想要转身回去,可屋里的乌兹夫人像是知道女儿的想法,声音尖锐凄厉,“跑别回头别”
那声音戛然而止。
而母亲被怪物扑到咬断脖颈的一幕,正映在被抱起的男童眼中,一直乖巧不动,试图减轻姐姐负担的男孩蓦地挣扎起来。
妮娜没有看见那一幕,但那突然停下的声音已经足够她产生最坏的联想。
但是那一刻,她却是不可思议地冷静,她抬手把弟弟的头压在肩上,不让他再看,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往教堂跑去。
街道两侧的嘶吼哀嚎同时落入耳中,在耳畔喧嚣鼓噪的风声中仍旧突兀,喉间的血腥味翻涌,肺像马上就要不堪重负地炸开一般。
终于教堂的尖顶映入眼中。
快了、快到了
可同时身后呼哧的喘息声却已经步步逼近。
圣光映照的路上,显现出一个巨大狰狞的黑影,它生着尖利的爪子和獠牙,向两个人冲来。
妮娜往前跑,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怎么跑得过怪物
发抖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下一步踏歪,她整个人重重地摔了出去,像母亲托举二人一样,她只来得及把弟弟抛向教堂的方向,就绝望的闭上了眼。
许久,好像又只过了片刻,她听到一声焦急哽咽的高喊,“姐姐姐”
妮娜睁眼,一道圆形半透明的护罩挡在她的前方,正泛着柔和的光,那怪物似乎很厌恶这光芒,往后退了一步,妮娜趁机连滚带爬地进了教堂。
方才保护她的是一块石头,不起眼的,好像是随手在河滩上捡到的鹅卵石。
那是一位借宿在乌兹家的旅者送的,它最初并不是这样平凡的模样,而是闪着莹润的光辉,好看极了,也就是因此妮娜才忍不住多看两眼,被对方注意到,才得到这慷慨的赠送。
如今看来
这真是极为慷慨的赠礼
凄惨的哀嚎一直持续到天边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入,妮娜就抱着弟弟蜷缩在圣像后过了一夜。
但好似希望的白日,却终究被证明只是幻象。
事实上,躲到教堂里逃过此劫的一开始并不止姐弟二人。
年迈的神父大人、就住在附近的罗姆叔叔、被失眠困扰多年每夜都来祷告的罗斯伯伯
罗姆叔叔颤着声问“那是什么”
“暗夜里的魔鬼,以鲜血为食”总是温和慈祥的神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我们要去通知主教大人”
便是不去找主教,也不可能一直龟缩在教堂里。
于是,罗姆叔叔出去了、罗斯伯伯出去了、最后,琼娜婶婶也出去了
结局是镇子边缘传来的,凄厉的叫声。
最后的最后,神父给了姐弟俩一个祝福,也缓步出了教堂。
那时,已经是午后
妮娜眼睁睁的看见,一道黑影从附近的阴影处窜了出来,直直地向神父爷爷扑去。她甚至来不及惊叫,原地只剩下一滩溅开的血迹。
然后,又是黑夜
密密麻麻怪物聚集而来,他们的眼睛在暗夜里发出诡异的红光,呵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
妮娜想要提醒这位无辜经过的旅者躲进教堂,但巨大的恐惧摄住心神,她舌头僵硬到无法产生一点颤动。
她想要移开眼,不忍心看那结果。
可恐惧僵硬之下,她甚至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妮娜却第一次如此感谢那么怯懦的自己,这让她看见了毕生难忘的景色。
凌厉的剑花在空中飞舞,银亮的光芒好像春日郊野飞散的花瓣,但却比那花更坚硬,更锋利也更美丽
那形容可怖的怪物,在这漂亮的宛若表演的剑术下毫无反抗之力,顷刻间便化作飞尘,四散开来。
若说一开始是因为僵硬恐惧无法移开视线,那现在已然纯粹因为“美”了,那强大的、圣洁的美丽。
那人抬了抬手,教堂旁边已经熄灭的圣火亮起。
暖白的光照亮了宛若太阳般鎏金的长发,还有那深邃的、似雕刻的精致五官
就连那怪物化作的飞尘似乎都不敢侵犯他的领域,随着他的每一步走近四散开来,皮靴在地上踏出的声响似乎都奏成一曲美妙的乐章。
妮娜呆呆看着,在白穆踏入教堂那一刻却猝然惊醒,她按住了旁边亦是在发怔的弟弟,俯下身去,深深行礼。
“神明大人请宽恕”
她竟然直视神明大人的面容何等地冒犯
白穆
他怎么突然就不是人了
白穆费了点功夫,总算跟这姐弟俩解释清楚他不是什么”神明大人“,就是个普好吧,可能不那么普通的人类
相较于姐姐的尊敬拘谨,弟弟显然更快抓住了重点,“维尔特大人,猎人就是去杀死那些怪物的人吗”
维尔特沃德,白穆在这个世界的名字;猎人,是他如今的职业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吸血鬼猎人。
这是一个人类和血族共存的世界。
传说中的十三氏族早已陷入沉睡,如今的血族经过数千年的繁衍,早就没有了当年堪比神明的力量。可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残存的能力依旧足以让人绝望。
他们将人类视为低等生物,将其如牲畜般豢养驱使虐杀,教廷的教史里,还有许多那个年代的记录,那富有历史感羊皮卷上展露的黑暗足以让时隔数百年后的人感受到那绝望,恰如教廷对那个时候的称呼“无望之夜”。
但黑夜再如何黑,黎明终会到来。
人类中总有横空而出的天才。
初代圣子和初代的猎人协会会长,便是带来黎明的那两个人,二人联手,将亲王位以上的血族进行了一个大清洗,血族当时的两位数亲王,一半被斩杀、一半陷入了半永久的沉眠
而人类终于取得了坐上谈判桌的资格。
只是,那两位强者也意识到,人类的生命终究有限,他们不可能成为永恒的守护者。
“圣子”和教堂达成协议,而另一个人则选择了创建一个新的的组织,也就是如今的“猎人协会”。
猎杀吸血鬼的猎人。
那男孩眼底的光芒,白穆很熟悉。
仇恨的、痛恶的、却又饱含希冀的
他这些年也救下了许多这样的人。
他们的朋友、爱人、亲人葬送在吸血鬼的爪牙之下,仇恨驱使着他们急迫地想要获得力量。
白穆回答了男孩刚才问题,“是。”
猎杀吸血鬼,确实是猎人的主要职责之一。
不出所料,男孩立即道“我也要成为猎人”
这种话,白穆一年起码要从不同的人口中听上几百遍,他耳朵都快起茧了,但是偏偏这次的人设是个正直不会敷衍的老实人。
似乎是白穆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一旁的妮娜连忙呵斥弟弟,“洛克,不要让维尔特大人为难”
金发蓝眼的青年带着柔和的笑容,冲少女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紧张。
再转而向男孩,那双湛蓝深邃的眼睛,满是认真的意味,“再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成为猎人”
男孩张口就要答,却被青年抵住了唇。
他缓缓的、一字一句道“好好想想孩子,这个问题很重要。”
这般郑重的态度,莫名让男孩的心从那刺痛的仇恨中清醒了一瞬,他一时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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