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田将他的炕贡献出了一半给顾桩,还给对方新的棉花被与羽绒枕,叫他睡在更为温暖的炕头。
陶家的炕先前翻修的时候被重弄过一遍,与灶间的土灶连通在一起,现下三月里天还冷着,有个热炕可以睡觉别提有多惬意。
关了灯后,顾桩缩在他温热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看向旁边闭眸安睡的男人。
这一天天,他过得像做梦一样。
“哥,这炕真暖和……”
“哥,你家是新装修过的吗?真宽敞……”
“哥,你放心,我会做饭打扫,其他事也能做,收留我你不会吃亏的……”顾桩小声叭叭。
他一紧张或情绪上来就容易话多,是多年心态不宁养成的习惯,轻易改变不了。
可现在睡在陶田的身旁,顾桩破天荒感受到内心宁静下来,他慢慢地闭上嘴,熟睡过去。
在顾桩不讲话以后,陶田睁开了眼,他皱眉看着边上难得安静的青年,给他掖了掖脖颈处微漏的被子,心里则想着什么时候要改掉对方话多的毛病。
但陶田不知道,他以后也会被顾桩带得话稍多起来。
据顾桩所说,他这些年在外头支了个饼摊,专靠卖灌饼为生,好不容易攒到些钱盘了个门面,可惜疫情来了,这下钱没挣到,积蓄也全打了水漂。
虽然顾桩的遭遇让人感到唏嘘,但他做饼的手艺还是极好的,鸡蛋饼、鸡蛋灌饼、杂粮饼各种饼都能做得很好吃。
顾桩性格热络,自打被陶田接纳以后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天天早起去院里的鸡窝摸蛋,然后热锅做早点。
前院的鸡产蛋还不规律,一天多则五六个,少则三四个,鸭和鹅还要慢些,得再养久一点。
“乖乖,我今天摸到六个!”
顾桩也不嫌脏,将热腾腾的蛋往怀里一兜,就直奔天井灶间:“哥,今天蛋多,要不咱做蛋饼吃吧?”
陶田闻言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一切都随便他。
两个大男人吃六个蛋轻而易举,顾桩美滋滋地将鸡蛋上沾着的脏东西用水冲干净,正准备揉了面团做饼,忽然前院的防盗铁门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是村中的婶子,在知道陶田养了鸡后,过来想匀两颗蛋给家里小孩吃。
她女儿出嫁到了城里,年前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回小夫妻连同婆家一道到乡下避疫,小外孙自然也回来了。
农村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刚下的蛋算新鲜,给孩子煮蛋羹正好。
隔着门,这位婶子手里还拿着一只碗,里头装了一把外孙满月酒剩下的喜糖,是用来作交换的。
封村以后,村里养家禽的人家纵然有,但也不多,产出来的蛋只够自家嚼用,其他缺少荤腥的门户只得自行想办法。
她从村头走到村尾,听到这间高墙围起来的院子里有鸡叫,虽然对陶家不太熟悉,但还是敲了门想问问。
左右不过两颗蛋,算不上什么大事,陶田点头应肯。
刚准备回屋去拿,一直注意着他表情动作的顾桩已经招呼了声,主动跑进天井去取蛋了:“哥,我去就行。”
他模样生得实在秀气,讨人欢喜得紧。
连陶田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素来刚毅的下颌柔和了一瞬。
自打有婶子上门讨鸡蛋以后,之后的几天里陆陆续续又有人来要,旮沓村就数陶田养的家禽多,大家伙都知道他家有蛋。
城里人来买蛋多是规规矩矩用钱钞,可邻里之间就要散漫些,拿来地里头割的一大把时鲜嫩菜,陶田见状也是时常允了。
毕竟陶家没地,那些拿菜换蛋的举动还省得他再问村里人买菜吃。
跨入四月的时候,后院菜地里的蚕豆终于长成茁壮的小苗,这时要及时追加肥料,陶田舀了积粪池里的粪水,兑稀了开始一棵棵追肥。
味道必不可免有些大,陶田便不让顾桩再往后院来,只让他待在前院捡捡蛋、喂喂饲料,有人来买蛋时隔着门招待招待。
现在能生蛋的母鸡足有十来只,每天至少能捡到十五颗以上的鸡蛋,如今顾桩做饭都不舍得用蛋,一般也就敲一两个进菜里调剂,其他的留着给上门的人。
这些蛋都是能拿去卖的,行情在旮沓村里非常好,说是供不应求也不为过。
顾桩喜欢做生意,对于买卖,他向来积极得很。
不过独自卖蛋的生意做了没几天,顾桩就遇上被泼皮无赖欺负的糟心事。
孙癞子是旮沓村的浑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倚老卖老不事生产,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倒样样俱全。
顾桩不认识他,不晓得他的坏名声,见对方说要用菜换三个鸡蛋,他也就给拿了。
结果通过防盗门上细缝接过手的一大黑袋菜,除了上头的好菜,底下全是糊弄人的烂菜叶子。
眼看孙癞子拿着鸡蛋头也不回地离开,顾桩急得边开门边大喊起来:“你站住,这给的都是什么烂菜?你给我把鸡蛋还回来!”
孙癞子当没听见,脚步生风走得飞快,远远只坠了个得意洋洋的背影。
顾桩气得眼尾泛红,好不容易将门打开,后院里的陶田也听闻动静到前头来了。
一看见陶田,顾桩有了主心骨,他摊开袋子里的破菜给男人看,一边指着远去的孙癞子告状:“哥,那人用一袋烂菜骗了咱三个鸡蛋!”
陶田闻言抿紧了唇,不苟言笑的面容显得更刚硬了:“你……看好……好门。”
说罢,仍戴着脏手套未脱的他没有停留,转身往外迈,快步追孙癞子去了。
但顾桩到底放心不下,拴上院门后,也拎着放菜的塑料袋子急急追了过去。
这时,陶田已经在村里的巷道上拦住了孙癞子,他摊开手:“拿……拿来。”
孙癞子不以为意,见陶田回村以来本本分分,就以为他老实可欺,白长了副高大身板,还欺负他是个结巴。
“拿……拿来……拿来啥?”他故意学着陶田说话,一副嘲笑欠揍的模样。
村巷上住着的人不少,难得有乐子看,一时都围拢过来,有几个被孙癞子逗得哄笑了起来。
陶田的唇抿得更紧了,见孙癞子打定主意耍赖皮,也懒得再和他废话,一招过肩摔就使得对方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哎呦,还没有王法了!”孙癞子趴在地上吃痛地喊叫道,“救命啊,杀人了!”
他嘴里的牙齿不小心磕破唇皮,顿时流了一下巴的血,样子实在是惨。
现场见了血,有人不明白陶田与孙瘌子之间发生什么冲突,看是陶田先动的手,想要上前拉扯劝架。
好在顾桩也及时赶了过来,他拦在人群和陶田的中间,气恼地将手里的袋子扯开给人看里面的烂菜叶。
“大家看看,这都是这个人来买鸡蛋时给的,上面是好菜,下边全是烂的!”顾桩余怒不止,“诳了我们三个鸡蛋,简直把人当傻子耍!”
被陶田按在地上的孙癞子仗着没有人看见,矢口否认叫嚣道:“你胡说八道!我给的菜都是好的,是被你们偷换了!”
顾桩恨不得连嘴都给他撕烂:“我们给你偷换?我们家地里压根就没你袋子里这几样菜,哪来的烂菜叶给你偷换!”
“再说我一接过你这袋子,就发现里头东西不对,喊你停下,你作什么要跑?”顾桩清润的圆眼此刻瞪得像铜铃,有理有据,颇有几分气势。
众人都有眼睛,孙癞子本就品行不好,想来这回是撞进了别人手里。
孙癞子抵赖惯了,见自己落不着好,就索性扯着喉咙干嚎:“你们冤枉我,我给的明明是好菜,是你们换了……”
他不肯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场面一时陷入了胶着。
眼见再掰扯下去也没有结果,许多人打起圆场:“陶田,教训教训就算了,犯不着跟这种人较真。”
“是啊,这浑癞子平时就这样,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丢了三颗蛋,换孙癞子流半脸血,这样其实不亏。
既然孙癞子得了教训,想来也长了记性,陶田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搡,松开了手,这事就算过了。
可顾桩不想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他将袋子里的烂菜劈头盖脸砸向孙癞子:“还给你!自己慢慢吃吧!”
那菜都烂得快发臭水了,黏糊糊砸了孙癞子一脸,真是里子面子丢个干净,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顾桩出了气,内心快活如意,他愉悦地瞅了一眼陶田,圆眸里都是求表扬的小眼神。
不得不说,陶田心里也是极惬意的。
那些因为不能连贯说出而习惯性憋闷在肚子里的话,经由另一个人的口痛痛快快说出,他感觉前所未有的顺畅。
陶田嘴角微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他向顾桩招了招手,他们回家了。
经过孙癞子这件事,全旮沓村的人都知道陶田不好惹,而住在他家里的那位朋友更是嘴皮子贼溜,谁也没敢再小瞧他们
至于陶家卖蛋的生意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村里人该买还是买,只是不再可以用蔬菜对换,只能用钱付。
按封村前的物价,一只鸡蛋三块钱,谁来买都是这价。
陶田还特意给顾桩找出来一个铁罐子收集零钱,将卖蛋的事都尽数托付给他去做。
比起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朋友,他们更像是成为了守望相助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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