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一见到顾桩,庄母因顾忌面子而压抑着的怒气彻底宣泄而出:“你个死孩子怎么才来?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敢情不是你房子啊?”

    庄母借着顾桩指桑骂槐:“我跟你爸是离婚了,但你跟他的关系可没断,这是你亲爸留给你的房子!也不知道经常回来看看,叫人平白给占了,可怜兮兮让人赶出来才想到要跟我讲!”

    放在爱面子的庄母嘴里,顾桩又成了是主动打电话找她诉苦求助的小可怜。

    难得有热闹看,顾家场上围了不少村里人,对着鸠占鹊巢的顾小叔家以及庄母这外来户指指点点。

    顾桩知道母亲是为了把房子抢回来才贬低他说得那么难听,所以并没有开口反驳,就算有难过也只放在心里。

    陶田担忧地频频低头看他。

    顾桩挤出一个笑,对男人摇了摇头。

    有庄母走的含沙射影这步棋,顾小叔家在口水战中占了下风。

    他们拿捏着顾桩这个合法的继承人不在场,不许庄母带外人进顾家的房子,双方僵持许久。

    然而顾桩忽然出现,庄母有帮助儿子拿回应得的房子做理由,一下子就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反倒是顾小叔家成为多年占据侄子房屋的老赖,惹人不齿,还有将发了烧的侄子赶出大门的亏心事,名声眼看着就要臭了。

    顾桩是房主的事无从辩驳,顾小叔见说不过庄母,却也不会当众承认占房。

    “什么占不占的?这房子空在这里,当年要不是我们搬进来维持人气,早就塌了,装修还花了我们不少钱,毛几万呢!”顾小叔嘴唇皮子一翻,讨要装修费,“这钱你们得给,给了我们才会腾出来!”

    说是装修,其实农村里的平房能装得多好看?多是□□涂墙,水泥铺地,花上千把块钱看着干净些罢了。

    顾小叔家一住就几年,原因是上一辈分给他的仅两间破落砖房,人又没甚出息,自然惦念着顾桩父亲留下的几间宽敞阔亮大屋。

    庄母一听顾小叔的话,顿时气急,她还没问对方要多年以来的房费,他竟敢先开口要天价装修费了。

    “给你们白住了这么些年,还要倒找你钱,你真是想得美!”庄母几乎要破口大骂起来,转头对着顾桩及丈夫儿女们说道,“跟我进去把屋里东西都给丢出来!看他们滚不滚!”

    早在顾桩来之前,庄母就已经报过警了,可惜村镇偏僻,警察姗姗来迟,她实在是等不及要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随着她的话,顾桩继父与一双儿女们从车旁走出,来到她的身后。

    他们城市那边的人都胖,三个看着壮敦敦的,实在是有不少威慑力,尤其是在瘦弱的顾小叔一家面前。

    顾小叔好逸恶劳,年近三十才娶了一个临县的贫困户女人,又接连生下两个女儿。

    两个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都还半大,被她们的母亲挡在怀里,怯生生地看着大家。

    “你敢!丢一个试试!”顾小叔孤身拦在门前,怒气冲冲指着顾桩,对庄母口不择言道:“生了个什么怪胎,男不男女不女的,也好意思来讨我顾家的房子……”

    顾桩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会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揭开,尤其还是在陶田的面前。

    他身体发着抖,像是只快要僵死的兔子,打从心底涌出一股股寒气,快速冰冻着他的四肢百骸。

    顾桩甚至没有力气转过脸去看陶田面上的表情,他心底抑制不住地想,男人会是惊诧、犹疑,还是嫌弃、厌恶……

    另一旁的庄母闻言怒火中烧,几乎暴跳如雷:“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我今天非撕了你这张臭嘴!”

    双方从吵嘴升级到了打架,场面越来越混乱,顾桩的状态也愈发不好。

    没有人在看他,他却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有那么一刻,顾桩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活在世上,他的存在对于亲人来说是耻辱,对于他自己也是。

    就在顾桩精神波动最大的时候,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耳边一静,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男人宽厚的手心散发出无尽热意。

    陶田贴近了对顾桩说:“别……别怕。”

    顾桩慌张不安的心忽然定了,他后靠着将背埋进陶田胸前,眼角湿濡。

    打从自己出生开始,畸形的身体就成了一场漫长隐秘的噩梦。

    但现在,这场噩梦或许要醒了。

    警察的到来结束了顾家场上的闹剧。

    特殊时期,拥挤的人群首先被驱散,随后经由一番调查调解,顾小叔家被劝导搬出顾家小院,将房子还给户主顾桩,而庄母则赔偿对方相应金额的医疗费用。

    在外人看来,两家归根结底都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已经是最恰当的解决方法了。

    如果互不接受,只能闹到法院里,届时开庭时间冗长不说,结局也是可预料的两败俱伤。

    顾家小叔无非是想要钱,他本来还想借着身上的伤狮子大开口,但是有民警在场,几声严厉的呵斥与警告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强占房屋罪与敲诈罪两罪并罚,不仅会让顾小叔赔偿一大笔钱,甚至还会有牢狱之灾。

    他欺软怕硬惯了,想通以后很快就接受了调解方案。

    赔偿金额增增减减最后定下来是一万五,按现在的物价来说有些低,却也不是什么小钱,不过对于着急住进房子的庄母来说不算什么,利索地掏钱给了。

    她有丈夫和儿女们护着,一点伤都没受,反倒顾家小叔身上多有抓挠和破皮,尤其是脸上,看着颇为惨不忍睹。

    庄母付钱时低嗤一声,全当打发乞丐叫花子。

    白得一万五的顾小叔家大包小包一搬走,房子就空了下来,里头能拿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只留下一个宽敞的房屋架子。

    跟人吵了大半天的庄母难掩疲惫地让家人先将行李拿进去收拾起来。

    她看着同顾桩站在一起的陶田,客客气气地说道:“你是我们小桩的朋友吧?今天家里事情太多,让你看笑话了。”

    庄母努力维持着颜面,见陶田只点头不说话,又转头对顾桩招了招手,“小桩,快带你朋友进来坐坐,顺便去看看挑哪个屋子住……”

    却不想顾桩打断了她:“妈,我现在跟陶田一块在旮沓村住,习惯了也不想换地方,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住下吧,我还是跟他走。”

    庄母有些怔愣:“不是,这房子既然拿回来了,哪还有让你去外面住的道理?咱们一家人当然该住在一起……”

    顾桩敛下眼眸摇了摇头,他跟继父他们不是一家人,他们从来没有接纳过他。

    况且顾小叔说出去的话不知道有多少顾家村人听见了,一联想到那些异样的目光,他怎么还能安安稳稳呆在这里。

    见劝不动他,庄母拉下脸有些不大开心,又知道顾桩有心结,便按捺脾气生硬道:“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刚才那个十三点的话别往心里去,自己的事多长点心……”

    她的目光移向默不作声的陶田,有些审视,也有些忧虑,毕竟是亲儿子,庄母也怕他被朋友鄙弃。

    母子俩都不说话了,这时,陶田开了口:“阿……阿姨……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陶田说这句话,心里显然也打过腹稿,但依然磕磕绊绊用了很长时间。

    庄母微微目露震惊,才知道大儿子这个高高壮壮的朋友原来是个结巴。

    她又随之放下心来,有缺陷的人在一起才做得了长远朋友,谁也别嫌弃谁,无论如何是可以替顾桩松口气了。

    “你俩都是大小伙子,说话也有共同语言,一起住是挺好的。”庄母完全没有多想,反而笑得更和蔼了,“阿姨在这乡下估计会多住一段时间,平时有空你就跟顾桩过来吃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顾桩听到这里忍不住多看了庄母一眼,他难得听母亲这般温煦地讲话,又想到自己现在跟陶田的关系,脸色一会红一会白。

    陶田和顾桩没有在顾家村多待,两人回了旮沓村,很快就按原计划开车出门去镇上煤厂。

    一路上,顾桩的兴致并不高,每每欲言又止,神情忐忑失落。

    与心神恍惚的他相反的是,陶田却意外话多了起来,尽管都是些要不要喝水吃东西的闲言趣语,但顾桩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渐渐安抚了下来。

    陶田始终没有催促顾桩坦白解释,体贴地像往常那般相处着。

    男人的心像是宽阔温润的河流,包容一切,以及顾桩那个只想埋在心底,永不愿说出的秘密。

    镇上没有卖铺开着,顾桩想买的酱料打了水漂,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停工的煤厂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只是买煤需要自提。

    在顾桩主动交了钱后,两人顺利地拉走了一货车纯煤炭,沉甸甸的分量将轮胎都快压瘪了,这使得陶田不得不放满速度,开得很是缓慢。

    两人有说有笑,等车子驶回旮沓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可村里仍旧一片黑暗,电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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