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不是一般的热,才刚进七月,气温就直升四十摄氏度,让人恨不得时时都开着空调。
气候干燥,田间因方便灌溉而开设的水渠已尽数干涸,正值农物生长的最后重要阶段,需要浇灌农田的村里人不得不每天起大早去河中取水,这使得河水越来越稀薄,只剩下河底浅浅的一层。
人人都在念叨着今年出现的鬼疫情、鬼天气,冥冥之中仿佛还有什么天灾人祸躲在阴暗处虎视眈眈。
打从村民们都盯着小河取水,陶田就再没去过河边。
家里就后院和屋顶两片地方种着东西,奢侈一些积几桶自来水就能解决一天的浇水量。
旮沓村地处偏僻山脚,离市里供水局远得很,尽管拉了自来水管道,但是管子越长,水流就越稀拉,像老太太拉尿似的,那水用得一点也不痛快,所以村里人家还是喝井水的多。
陶家没有井,如今两人吃用都是要靠自来水积攒着才够用,更何况前院里的鸡鸭鹅也是一堆“用水大户”,现下还要加上浇灌,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眼看水龙头下流出来的水柱越来越细,顾桩洗菜做饭时再怎么勤省节约,天井大水缸里的水还是一天天少下去。
见这么下去不是一回事,顾桩想到了顾家小院里的那口井,便对陶田说道:“哥,家里要没水了,不如去我妈他们那打点水回来吧,那边有井……”
陶田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借这回缺水的事,将空间透露给顾桩知道,闻言还是决定再往后延一延。
两人是开着货车去的,货车上放了好几个家里搜罗出来的大桶,把车厢都挤满了。
难得去一趟,取的水自然越多越好,省得他们要跑几趟。
顾家小院里的这口井已经有些年数,这么多年都没有经过维护和挖淤,里面的井水显得并不深,不过倒是分外沁凉清净。
陶田和顾桩一个搬桶一个打水,很快就将带来装水的物什灌了个满。
与此同时,井里的水也下了半截,格外不禁用,但经过一晚的聚集,井水还是会缓慢涨起来。
庄母和陈家的人都没来帮忙,天气热得厉害,他们一家躲在楼房里吹风纳凉,一步也不舍得出门。
这段日子该是他们过得最好的时候,日常吃菜有顾三叔公家给,吃蛋只需打个电话,陶田和顾桩就会送来。
甚至其他人还借庄母的口提出了想继续吃家禽的意思,但顾桩没松口答应。
继上次那只被煮了吃掉的鹅以后,剩下的母鸡也没能留多久,就进了馋肉的几人肚里。
之前,陶田和顾桩的本意是给他们两只母禽,保证庄母一家日常的产蛋供应,未曾想发展到现在与原想法大相径庭。
给蛋倒还是其次,家里每日基本有大几十枚的蛋落地,卖不完也是放进冰箱的结局,给庄母他们一点无伤大雅,可讨要家禽肉吃就有些无礼。
陶家的鸡鸭鹅经过筛选,会挑事的公禽早已都被消灭,剩下的都是指望生蛋的母禽以及几窝还半大的幼禽,哪来的肉给陈家人吃,就连他们自己都好久没吃肉了。
“妈,我们走了!”同陶田一起取完水的顾桩朝小楼房方向喊了一声。
随后照例也只传来庄母的回应,她开了门叫两人路上慢些走。
顾桩透过虚掩的门扉,看着继父弟弟妹妹们那几人安坐的虚影,再次将心里的落寞按下,劝说自己等疫情稳定他们很快就会返回城里。
大家相处不来,或许离得远远的才好。
*
有了顾家小院的井水,陶家用水宽裕许多,后院里的蚕豆眼看着就要收获,这时忽然来了许多市镇粮食局的人进村预约收购。
中储粮事件最后牵连数十位大小官员出来认罪,新闻里也为减小影响放起了各地农田郁葱景象的画面,预示着即将充盈的粮蔬冻库,这些人过来显然是为了在蔬菜的源头上把好关。
官方给出的菜价虽不如前段疫情期间那般高昂,却也统一公道,旮沓村不少村里人都在粮食局办事员那边登了记,等收获以后就会尽快卖出。
而陶家的后院地方小,蚕豆种了怕是也收不上来多少,只够自家吃,所以陶田和顾桩没卖豆,反倒是两人养的鸡鸭鹅被看上了。
由于流感病毒泛滥,各地至今都在隔离期,许多养殖场负担不起成本,规模缩小了许多,可谓是供不应求。
面对求购家禽的请求,两人没答应,但是却同意出售蛋类副食品。
冰箱里已经积了快大半,都是平时卖不掉吃不完的,这回通通卖了个干净,对方还说以后会阶段性下来收蛋,让他们多攒一些。
至此,陶家的蛋终于有了稳定的销路,简直是个意外之喜。
天仿佛更热了,河道除了清晨那一段时间,其他时候都只剩下湿淤,就连陶家前院的池塘中也没什么水汽,变成了沼泽洼地。
鸭鹅离不开水,又是在灼热的夏季,没有了水塘这个天然的水源,家禽们的饮水量倍增,更不用提日常的浇地洗菜等费水的事。
自从在顾家小院打过井水以后,两人就保持着两天一取的频率。
这天缸中积攒的水还没过夜就用完了,因顾桩要忙着伺候前院里的鸡鸭鹅,所以取水是陶田一个人去的。
然而这一天,陶田没能取回水来。
“井里……没水了……”傍晚,陶田提着空桶进屋,冲顾桩摇了摇头。
“用得这么快?”顾桩有点诧异,但没放在心上,“那明天早上咱们早点去,那个时候井里应该有水。”
说是早些去,但等陶田与顾桩到顾家村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八点,恰巧正是因为这次晚点,他们才发现了顾家小院井里没水的真正原因……
顾家院子里出人意料热热闹闹,有好几个挑着扁担水桶的陌生村民面孔正从井里打水。
河里没什么水以后,各家闲置的水井就成了庄户人家的抢手货,情愿付了钱,也得要水灌溉农作物,这样丰收后怎么算也是赚的。
庄母一家住在顾家小院里,平白守着一口空井,自然不会白白浪费了这挣钱机会,以至于昨天陶田上门取水时,水井已然见底。
“行了行了,得留点给我儿子,他一会还要来打呢!”做完早饭的庄母从楼房里走出来。
她惦记着昨天陶田来过一回,所以在固定的买水人挑完以后,就不再准备接待其他人了。
水井旁,顾桩的继父陈叔正在负责看着,听庄母这么一说,他也没发表什么意见,收完最后一个人的打水费,随即挥散后边其他排队的人。
就这一耽搁的功夫,他们转头才先后发现顾桩已经面色难看地在院门口站了老一会儿。
立在院子中央的庄母愣了下,很快露出笑迎上前:“来了?陶田在后头呢?两人吃早饭了吗?家里正好做了,快进屋吃一点……”
她没同顾桩说起过卖水的事,所以现在被撞见个正着难免感到尴尬。
但她也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毕竟自己是顾桩的母亲,偶尔卖点水补贴家用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庄母含糊着,准备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那般糊弄过去。
可顾桩却不这么想,他看了看庄母,又冷着脸看向收钱的继父。
他们住着他的房子,喝着他的水,吃着他的米蛋和鸡鹅,堂而皇之舒舒服服地在乡下住着,连井水都能越俎代庖地拿去卖钱,完全不顾他顾桩到底缺不缺水用,还真当是在这房子里当家做主了。
如果只有庄母一个,顾桩根本不觉得是事儿,给多少他都乐意,但多了关系并不亲近甚至敌视陌生的继父及其子女,他觉得心里呕得慌,甚至后悔之前根本不应该让他们搬进来住。
诚如顾三叔公所说,他是个傻的。
许是见顾桩的脸色实在骇人,庄母心里难得忐忑起来。
她解释道:“小桩啊,怪我不好没跟你说,你看你们也是隔日来打水,这期间井里的水放在那也是白放着,还不如卖给别人,挣点零钱也是好的……”
“都没花,给你攒着呢!”庄母示意丈夫将口袋里的钱都拿出来给顾桩。
顾桩一直没有说话,也没去接继父手里的零碎。
陶田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薄瘦的背脊。
场上的气氛冷凝下来,在屋里张望的陈文凯和陈文雯见状忍不住走到院子中。
他们冲顾桩抱怨道:“哎,至于嘛,不就一点井水,还甩脸子……”
“就是啊,也太小气了……”
听他们说得过分,庄母厉声道:“文凯!文雯!回你们屋子里去!”
这时,顾桩的眸中尽现嘲讽之色。
“我小气?”他略带自嘲地说,“所以我把房子借给你们住,还借错了是吧?”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众人顿时收了声。
就连被宠坏的陈文凯和陈文雯也意识到不对,不敢再吭声了。
顾桩面容铁青,转过脸破天荒对庄母语气严肃地说道,“妈,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回城里去住吧!”
他的话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当亲情的遮羞布被撕扯开,也无需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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