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勉强暂时打发完庄母,一个更不好的现象又接而在村里出现了。

    顾家村各户水井里的水位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下降着,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村里人的担忧与抱怨。

    没有电,又即将缺水,每况愈下的生活条件使得每一个村民们的心情着急起来,但众所期盼的援助却迟迟未到。

    几年难遇的旱灾导致农田里颗粒无收不说,支撑着村民饮用的水井也显露出枯竭之态。

    很显然,地下水在减少,而被火灾烧断的电路更是一直没人来修。

    顾家小院的井先前被胡老汉清过一回淤泥后,出水着实积极许多,所以哪怕天还旱着,自来水也时断时无水流细微,可靠着这口井,陶田与顾桩前段时间的日常用水并不受影响,甚至还有多余的水量用来浇菜灌池。

    不过现在不行了,井中汇聚的井水一日比一日低浅,两人不得不暂停往水池中倒水的奢侈行为,甚至隔离过后,还需陶田再度返回旮沓村的平房里,用桶日夜接攒那边的自来水,以供家用。

    天气依旧热死个人,十月的第一天清晨,趁着日头还小,陶田拿了一个水桶准备出门去旮沓村取水,顾桩跟在后头送他出顾家小院。

    “哥,那你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顾桩乖乖站在院门内,伸出两只手冲陶田挥了挥。

    穿着薄汗衫的他笑得眯起眼,模样讨喜极了。

    陶田见忍不住弯起唇,点了点头,示意顾桩进屋去,自己会早些回来。

    外头在村里道路上行走的人不少,两个村子经过一个隔离周期以后,一些后出现感染症状的人被带走,他们的家人继续进行隔离,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则总算可以出门透风。

    好几个月未曾下过雨,空气里满是尘土的气味,村口大树荫底下又渐渐围坐起人乘凉,只是一眼看过去,人数远不如猪肉事件前聚集的多。

    因在顾家蹭过空调的缘故,好些老人都主动善意与陶田打招呼,这是一个信号,象征着接纳了两人成为村里的一员。

    陶田时常与顾桩在一起,尽管还是不爱说话,却变得出道了许多,一一点头回应。

    场面还热闹着,在家里关了许久的众人有一肚子话要聊,水电、蔬菜粮食、旱灾疫情……随便拿一个出来就能说上许久。

    其实不光是城里人,乡下人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大家都忧虑得很。

    自从夏收结束秋种搁置以来,顾家村及周边一大片村落受旱情高温的影响,地里再没种成过庄稼。

    村里的老农民谈起被收购走的那些夏粮夏蔬,十个有九个是追悔莫及的,纷纷感慨叹言当时没把粮蔬留在家里存着给自家人吃用,现下揣着大把的钞票,却想买什么也没处买去。

    外头的市场超市到现在都没有开门,他们也无法出村,每个人只能死守着干熬。

    气候炎热干燥,秋播遭遇滑铁卢,显而易见可以预测的是,今年北方大地的秋收完蛋了。

    农村里老人多,都过过挖树皮啃树根那一代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普通干旱要比被人忌惮的疫病更为严重,一个威胁的是健康,一个威胁的是生存。

    可真要说过得怎么难,那倒也不至于,起码大家伙吃喝上还过得去。

    毕竟比起大量困在城市的人口,住在乡下的要自由得多,墙根僻阴底下撒点菜种仔细伺弄着,也能养出几盘菜来。

    像陶田和顾桩就是这样,他们将旮沓村种菜的筐子都尽数搬到了楼房二楼安置,框里面青菜与韭菜过季以后,又重新铲土施肥,种上了豆苗、苋菜这种不用等到成熟,趁鲜嫩也能吃的夏季时令菜。

    由于通风防曝晒做得好,长势算得上喜人,两人日常吃菜就从筐里摘……

    陶田拎着水桶边走边听着,不知身后那帮在村口围聚的村民们又说到了什么新鲜事,哄地一声都笑开了。

    笑声听在远去的男人耳中隐隐约约,不甚清晰。

    *

    这边,回到家里的顾桩正在二楼给菜浇水。

    比起鸡圈里新种下的菜种和生长缓慢的黄瓜,楼上竹筐里的几样绿叶菜可要精神奕奕得多,菜叶碧绿梗杆挺直,瞧着就让人心生愉悦,可见平时是被主人精心侍弄过的。

    顾桩浇完水,开始拿剪刀剪豌豆苗尖。

    豆苗这种蔬菜同韭菜一样,割过一茬嫩梢还能再长出来,味道也清甜解暑,这段日子他与陶田吃得最多的就是这菜。

    也就是这时,顾桩又接到了庄母打来的电话。

    继上次给庄母打了一千块钱以后,短短的一周多时间里,庄母陆陆续续又给顾桩发了很多条短信,询问他同陶田交流的进展。

    想来这回对方是实在等不及了,才又打电话过来。

    顾桩看着不停震动的手机,一点都不想接,心理负担极重,好半天才忍着性子点开通话。

    “妈,送米送菜来是不可能的,你就拿着我打给你的钱去问别人买些吃的吧……”怕对母亲心软,顾桩决定先发制人。

    然而电话那头冒声的并不是庄女士,而是同母异父的弟弟陈文凯。

    持着母亲手机的陈文凯看向身旁的陈父、妹妹,以及不远处躺着养伤的庄母,咽了咽口水说道:“不是的,大……大哥,妈她脚折了……”

    顾桩闻言惊了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原来庄母和陈父一家人所在的小区于封闭期过后,各楼道大门上的锁就被解开了,允许居民们在小区内走动,平常的吃喝用度也不再由社区工作人员运送上门,而是由各家派出的代表凭户口簿到小区门口兑领。

    可随着居民消耗量的增加,城市供给能力逐渐下降,每天送来的日常生活物资质量参差不齐,新米陈粮好坏参半,只有排在前排的人才能先兑到好东西。

    庄母就是今天在与别人争抢排队位置时,不慎摔倒,还伤到了脚脖子。

    “妈的伤怎么样?看医生了吗?”了解完庄母受伤缘故的顾桩气得在竹筐间走来走去,一边忧心忡忡叨叨着,“妈都一把年纪了,领东西这种事不能你们去吗?”

    “……噢,你爸不去,你不去,你妹也不去,就我妈去,她合该伺候你们家人?你赶紧让我妈接电话!”顾桩的话像机关枪,突突突说得陈文凯连还嘴都来不及。

    被咄咄了一顿的陈文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郁闷地将手机递还给庄母。

    “小桩,妈没事,就是脚扭着了……”接过电话的庄母揉着自己红肿刺痛的脚踝,“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文凯他非得给你打电话……”

    顾桩的眼睛都快红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母亲,以前有再多不是,但总归有多年感情在,事到如今也仍会觉得心疼不舍。

    “妈,你去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顾桩又追问了一遍母亲的伤势。

    “唉,这扭伤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值当花钱去看,躺两天就好。”庄母的语气满不在乎:“再说医院里病毒多得很,别去感染上什么流感,那就触霉头了……”

    顾桩的语气比起同陈文凯说话时柔和了数倍:“那怎么行,你这伤万一……”

    母子俩因为庄母这场意外的受伤,关系俨然亲近许多。

    这通电话直到最后,庄母也没有提及送粮食蔬菜的事,反而多番叮嘱让顾桩自己在村里多注意避暑安全,听得人焐心不已。

    电话挂断后,顾桩心里倒有些愧疚起来,他虽记恨继父一家,但是对于庄母,关键时刻总狠不下心肠。

    顾桩寻思着,等陶田回来再一同商量商量,看是否能带点东西去城里当慰问品,不管怎么说总是自己的亲妈,他不能看其受伤却不管不顾。

    与此同时,去旮沓村的陶田那边遇上了事儿……

    疫情蔓延至今,城里人一窝蜂涌到乡下,甚至还有在村子租房住的外来者。

    人多起来以后,素质层次不齐,偷盗的事件屡次发生,东家少了一把菜,西家丢了一只鸡,几乎天天都能在村里听到泼辣婆婶骂街的响动,可见盗窃猖獗。

    陶田的房子幸运地没遭遇什么偷掠,前后门都有铁将军把门不说,每扇屋门都被锁得紧紧的,院墙上也多有放置外人翻跃的玻璃碎碴子,一看就十分严密安全。

    正是因为这套新翻修过的平房所展示出来的安全感,便有人来找陶田说要租他家的房子住。

    来者不是其他人,正是目前租住在村里的林婶,她还有一个身份,陶田前未婚妻林珊的母亲。

    “陶田,是你啊?”林婶难掩欣喜,“我远远看着,就感觉像你……咱们可有几年没见了吧?”

    林婶与女儿相依为命多年,早年靠陶家外婆与陶田接济过活,在林珊学成出息后,母女俩又跟陶田撇清了关系,迫不及待地搬去了大城市。

    这次会在村里看到,真是意想不到。

    陶田不知道她们怎么会回旮沓村来,也不想知道,面对对方想租房子的请求更是理都没理会。

    他进了院门后就径直把大门关上了,浑像没瞧见人似的,把指望打打感情牌的林婶气得仰倒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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