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回去的路上, 阿谣乘的是东宫的马车。

    事到如今,她已不太在乎那些声名。好在大燕本就民风较之前朝颇为开化,若是男女之间以礼相交, 成就佳偶倒也未尝不可。

    她虽没有与太子长久交往的心思, 却也知道近些时日有求于人,多少要笼络一下。

    回来的路上,显而易见,她发现裴承翊的脸色愈发白,随着马车颠簸, 偶尔皱一皱眉,像是颇为难捱。

    阿谣本就不欲他送她回府, 此时便转头看过去, 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男人的肤色本就白, 瓷白发冷, 天生给人一种距离感。

    是以,此时虽然面色显得苍白, 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那双冷峻的眼,也因为神色钝钝,略显柔和。反而较之平日,多了几分惑人。

    阿谣面无表情, 只睨着对方,淡声说

    “殿下身子不虞不如先回去吧。臣女自己可以回去的。”

    她不习惯人送, 也用不着人受了满身伤,还强捱着要送她。

    “孤无妨的”

    车外唰啦啦的雨声一直没有停,雨夜的凉风阵阵, 忽而猛地一吹, 直将侧旁的车帘子掀起一半, 冷风冷雨打进来。

    正是裴承翊坐的那一侧。

    男人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往窗边挪了挪。

    她没看他,轻哂一声。

    “那就有劳。”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直到了卫国公府门口。

    一直到马车停下来,阿谣稍整衣冠,预备起身的时候,才听身边的男人又开了口。

    她先前瞧着不少细密的雨丝被风打车里来,倒是很幸运,衣裳没有半点儿沾湿。

    身边的男人忽地拉住她的手,问道

    “明日,还能见你吗”

    “殿下想做的事情,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拒绝的”

    “那孤明日登门拜访。”

    男人唇边多了点弧度,显得原本冷峻的容颜添了几分柔和。他原本就生的好看,这样一笑起来,几乎将这风雨侵蚀的车厢中的寒气尽数扫去。裴承翊伸出手,力道极轻地揉揉阿谣的头发,

    “谣儿,明日再见了。”

    他似乎极注意分寸,在她不耐烦之前,就将拉着她的手和揉她头发的手全都收了回去,温声说

    “走吧。”

    说完,他当先起身,掀开帘子翻身下车。

    大约一时忘了身上有伤,动作利落了些,站到地上时,他的眉头紧紧一皱。

    跟在后头过来的随从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太子爷已经下车了,伞打的不及时,嘈嘈切切的雨丝就这样打到身上。

    直将鬓发打湿,软软贴在精雕细刻般的脸颊上,更衬得容貌出色。

    打伞的随从急忙跟上来。

    男人抬头睨了一眼头上随从打着的伞,低声嘱咐一句

    “再打高些。”

    然后才看向车帘的方向,唤道

    “出来吧。”

    纤纤素手掀开车帘,刚刚探出半个身子来,就被人拉住手臂。阿谣看向拉着她的人,正要挣脱,可下一瞬,对方就用另一手揽着她的腰,抱起来,稳稳放在地上。

    似是捕捉到她惊诧的目光,他凑到她耳边解释一句

    “孤看过了,这里没有人瞧得见。”

    阿谣没理。

    只是垂下头,低低说

    “臣女告退。”

    “嗯,去吧。”

    裴承翊伸出手,趁阿谣没反应,迅速捏捏她的柔荑小手。

    声音很低,又些发哑,像是在哄人

    “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瞧见你二哥了。”

    “谢殿下恩典。”

    “谣儿,不用这样,客气的。”

    阿谣这一日过得确实很累。

    又是马球会上种种,又是狠狠摔了一下,再后来担忧二哥的事,夜里还去了一趟东宫

    实在身心俱疲。

    即便不用裴承翊说,她也是要回去了先好好睡一觉的。

    是以,她今日一回府,便直直回了映月阁,闭门谢客,梳洗休息,努力不去想其他。

    许是因为实在太累,这一夜倒是酣梦不止。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然雨过天晴,日上三竿了。

    阿谣从榻上坐起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整个脑袋混沌着,一切都不清晰,也不明朗。

    守在边儿上的素蕊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阿谣醒了,连忙过来,开口问

    “小姐醒了可要现下就梳洗”

    这两句话,让阿谣的灵台稍稍清明一些。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糯糯的

    “几时了我睡了很久了”

    “巳时过半了,小姐这一觉睡得可有些久,一直从昨晚睡到现下。”

    阿谣闻言,默默低笑了声。

    神识缓缓恢复,头脑也愈发清明。她忽地一拍脑袋,想起顶重要的一件事,忙问

    “二哥回来了吗”

    素蕊上前搀扶着阿谣下榻,边答道

    “二少爷一大早就回来了。还陪公爷夫人用了早膳。”

    听了这话,阿谣才终于算是放下心来。

    二哥能平安归来就好,也不枉费她又跳了一回火坑。

    不过,这火坑既然跳了,她总觉得,还是干脆利用到底比较好。

    就借太子爷的势,将桓王的事整个平息了,到时候再与太子断掉也为时不晚。

    至于他伤不伤心,他的心思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反正,他从前,也未关心过她啊。

    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

    阿谣冲着素蕊点点头,并没有直接问出心中想问的话,而是拐了个弯,委婉地问

    “二哥怎么回来的林家轻易就肯放人了”

    “这奴婢就不知了,半点儿风声也没有,只是一早上林家就派了马车送二少爷回来了。”

    素蕊扶起阿谣以后,这才转身边收拾床铺边说,

    “小姐不如一会儿亲自去问问二少爷,二少爷他原本一回来就到咱们映月阁要见小姐你,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姐醒才被夫人叫去用早膳了,二少爷还撂下话说小姐醒了叫人知会他一声,他有话务必要亲自对小姐说。”

    阿谣整理丝发的双手顿住。

    她隐约能猜到二哥想说什么,又想起昨日危急之下,对父亲和大哥说的那些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日后该怎么面对家中众人。

    她一向是个喜欢逃避的性子。许多事遇上了不知怎么面对时,便会像个小鹌鹑,躲在窝里,恨不得哪儿也不去,谁也不见,也免得尴尬。

    只不过,她二哥今日并没有给她这个缩在窝里做小鹌鹑的机会。

    阿谣刚刚梳洗得差不多,换了一身兰草色常服,发丝也好端端梳好,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出去见姜谈,还没纠结出个什么来,便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月心一溜小跑赶进来,见到阿谣就说

    “小姐二少爷来看您了”

    来的这样急

    阿谣猜到二哥可能也知道她和裴承翊的事了,想到二哥可能会说的话,阿谣一时有些不敢见来人,忙说

    “就说我还睡着”

    说着,就眼神示意月心赶忙将房门给她关上。

    瞧着一脸急色。

    只可惜,还没等到月心关门,就有一只手甫地按住门框,用更大力直将门推开,还说着

    “人都起来了,怎么还骗我说在睡着”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阿谣慌忙站起身,看向进门的人,福身行礼,找个托词

    “二哥回来啦二哥怎么亲自来了,阿谣这才说要梳洗好了赶紧去二哥哪里看哥哥,怎么劳烦哥哥亲自来了。”

    “可我看你并没有要去看哥哥的意思。”

    姜谈站在门口,并未再往里走,只是远远看着阿谣,向来吊儿郎当一个人,难得正色。

    “二哥,我”

    “姜谣。”

    姜谈的拳头不自觉捏紧,连眼眶也有些发红,似乎很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你从前就是在太子身边”

    果然。

    二哥也知道了。

    阿谣倒不是怕家人知道她从前在东宫为侍妾,她只是担心二哥哥知道她为了救他而去找了太子,她怕二哥心中会觉得过意不去。

    那都不是她的本意。

    她的本意是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和和乐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啊。

    不过二哥既然知道了,而且问起来,她也没有刻意否认,只是说

    “是。那都是以前了。”

    “可你现在又被迫委身,”

    姜谈咬着牙,

    “因为要救我。”

    “不是的。”

    阿谣急忙否认,

    “二哥多虑了,阿谣是因为忘不掉太子殿下才去东宫的。与二哥何干”

    “你这样说就想糊弄了我”

    “二哥,阿谣说的句句属实。”

    姜谈猛地又推了一把门,似乎有些忍不了,终于大步走上前来,到了阿谣身前,忽地拱起手,重重一拜。

    “小妹相救之恩,为兄没齿难忘”

    “二哥快起来真的不用这样的,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阿谣连忙扶起姜谈,岔开话题,问道,

    “林家人可有为难二哥哥哥打那林锐,他可有还手伤了哥哥”

    “没有,小妹,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姜谈拉起阿谣的手臂就往外走,边走边说,

    “现在、立刻、马上就等着小妹去办。”

    “什么事”

    “去跟太子说清楚,断干净,是我姜谈动手打了人,被救出来的也是我,为什么要小妹承担后果一切后果都该由我一力承担”

    “二哥你说什么呢”

    “走”

    阿谣想挣开,可是姜谈这时候力气大的吓人,这样一直拉着她,没几步就到了房门口。

    她连忙问

    “这样光天化日就去突然跑去东宫找太子,二哥,这样岂不是要人人皆知”

    姜谈还没停下步子,只答阿谣的疑惑

    “不用去东宫。太子来了。”

    “什么”

    “太子爷来了,正在院外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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