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期间,总经理和总监们都在后台盯了全程,盛骁也不例外。等到宴会快要结束时,各部门总监叫来自己部门的值班人员帮忙收餐具、撤台布。至此,属于这场宴会的活儿就算差不多干完了。
杜总知道盛骁不值班,交代他早点回去休息。
盛骁道:“我没事儿,您回去歇着,我再盯一会儿。”
一来他是夜猫子,布置会场虽然累,但他歇一阵已缓过劲儿来了,这个点儿他精神正好;二来这么大的会场这么多的物品,中餐那边自己也在撤台盘点,几个经理难以抽身过来帮忙,沈俊彬一个人可能盯不过来……今天的宴会办得挺好,他看节目看得也挺开心,那就善始善终吧。
会议区和宴会的物品允许互相借调,不过借走的物品不能影响第二个经营日的使用,用过的场地也要在第二天上班之前恢复成可供客户参观或直接租赁的模样。
在等待宴会厅服务员收餐具撤台布的时候,盛骁从餐饮办打印了一张借调单。
拿到手一看,好嘛!二百张折叠桌归还宴会厅库房,一百张归还三号会议厅库房,最后十张U形桌归还自助餐厅。椅子和台布、餐具的借调记录更是密密麻麻,这边一筐那边一筐的,写得十分细致,连型号都一一注明。
……沈俊彬这小子,可能把全店他看得上眼的东西都盘过来了。
这些东西落在纸上是白纸黑字,落在宴会厅里,可都是活儿。
盛骁看得有点儿窒息,拿纸叠了个扇子给自己扇扇风,极想化作一缕青烟当场消失。
沈俊彬亦对此事心中有数。
他拿到营业额报表只欣慰了一小会儿,就冒着寒风再次回到了宴会厅。方才热闹非凡的800人大宴会厅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十几个员工了。其他人有的到了下班时间,有的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有的二线支援一线的员工回了原岗值班。
指望餐饮部的人是不太可能的,连续服务了6、7个小时,如果有计步器的话他们可能已走了数万步,这时再以总监的立场把人叫回来加班,万一累出闪失、累出矛盾可是大事。
以明泉国际会议中心的规模来看,明泉的员工还是少了点。人力总监为控制成本把员工数量卡得死死的,一到大型活动就指望二线上来冒充。
说到底,那老头是对经营利润能再养得起一个班的人没有把握。如果明泉的生意真的好到每天客如云来,个个宴会厅、会议厅爆满,人力部就不得不扩招了。
他需要时间,但不会太久。
台布全部撤走,大部分餐具也运到了洗碗间,PA开着清洁车在门外等候,只等场地里的折叠桌收走,他们就要进去清洁地毯。
折叠桌是板材的,一张桌子十多公斤,也不算太重。女员工一次能抱一个就不错了,男员工为了少走几趟通常一次抱两张,再多的话,桌子腿占的空间大,会不太好下手。
场中一个人半跪在地上,不知天高地厚地摞了三张折叠桌在一起,胳膊一伸,将桌子拦腰环住,稳稳地站起身。
那人蹲在那儿时沈俊彬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随着他渐渐站起,比椅子高了,比桌子高了,比他旁边的小姑娘高了,也比附近的男员工高了。
难怪能抱得过来,是盛骁。
沈俊彬眼看着他将桌子抱到后门运输折叠桌的推车上——这个人,就连他整理过的东西都和他本人一脉相承地齐整。
不得不说,盛骁还是挺认干的。
他虽然是个绣花枕头,但是是个实心的绣花枕头,肚子里塞的稻草也是结结实实满满当当的,用料很足。与某些投机取巧耍聪明心眼的浮躁之人相比,任劳任怨、踏实肯干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盛骁搬了几趟桌子,又接过女员工手里的餐具篓。两个女员工合力不一定搬得动的瓷器收纳篓,他能一手提一个,似乎还挺轻快。
被接走餐具篓的两个女孩子空着手跟盛骁一起消失在去洗碗间的门里,有说有笑,仿佛“大地回春,我刚上班”。
沈俊彬鄙夷地心道:长这么壮实,他不干活谁干?酒店请他来吃白饭的?!
他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冷着一张疑似本场活动巨额亏损的脸投入了宴会善后工作。
宴会主管分配了任务,完成自己手头的活儿大家纷纷回了宿舍休息,宴会厅里人越来越少。等到把桌椅都撤出后,沈俊彬回头看看,周围好像就剩下他和盛骁了。
二人各推了一辆推车,把折叠桌卸到了会议室。
盛骁:“就靠边放这里吧,他们明天一上班看见了就会收起来的。”
盛骁累得衣衫不整,沈俊彬也想不起来自己把领带随手放在哪儿了。
他拉了张凳子坐下休息,长呼一口气,在静谧的会议室里字字清晰地说道:“这里,明天有会议。”
“还得摆台?”盛骁瞬间听出他话里的重点,原地往后一靠,四仰八叉躺在主席台的桌子上诈死,像是再也醒不过来。
确实是个噩耗。
沈俊彬掏出手机看了看,现在叫谁回来呢?叫谁都有些勉强。
其他人不是没干活,而是把一茬一茬的活儿干完,甚至把加班的时间也干出来之后才下班的。
三号会议厅不算大,明天80张折叠桌100张椅子的布置也不难,但是按照会议要求,铺台布、挂台裙才是个麻烦事,一张桌子上十几个四脚钩,一个个钩子穿织带,挂到台布上再整理整齐,这就要挂不短的时间。
盛骁诈了一下尸,问:“多少张?”
沈俊彬:“80,100。”
“80,100。”盛骁叹气重复了一遍,问,“给你图纸了吗?”
“给了。”沈俊彬摸了摸口袋,将折叠起来的图纸拍在桌上。
这是他为宴会能顺利进行而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之一,万事开头难,初来乍到难免有小鬼挡道。用不了太久,进步的旭日东升就会把这些小鬼照出来。
只是目前还要先忍一忍。
“哈哈哈哈哈,图纸都给你了?”盛骁躺在桌面上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那你不干不行了啊?”
沈俊彬不想多费力气,低低地骂了一声:“废话。”
他抖开图纸对照着会议厅的格局比划,免得再出现和宴会摆台一样的纰漏。
“行吧。”盛骁近乎呻丨吟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我去洗衣房领布草,你呢,起来摆会儿桌子也行,歇会儿等我回来再干也行,看你吧。”
那人说完话一跃而下,整整衣服,一步一步款款得像是受万众瞩目一般踏在墨绿色的地毯上,推开了会议室沉重的木门。
沈俊彬忽然意识到:白衬衣能流行数百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人的衣服,明明都穿得起褶了,也蹭灰了,怎么还是……像个……像个腰间佩剑的……
他凝视着会议厅大门的方向,短暂地失语,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想说什么。
直到门又一次打开,盛骁拖了一辆码满了布草的洁布车进来,见他还在原地坐着,笑了:“哎,我跟您客气客气,您还真不干啊?”
最后一块台布挂完,二人从洗碗间将洗干净的餐具运回了自助餐厅,大功告成。
盛骁在心里感慨:还能活着,真好。
他看了看沈俊彬,那小子也累得够呛,找了张椅子坐着,靠在靠背上,长腿微微叉开,伸出去了可能有两米那么远。
这个姿势,有种只可意会的性感。
其实沈俊彬只解开了衬衣最上方的两颗扣子而已,连锁骨之间的艾马殊海峡都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大概是“认真的男人最性感”一类的真理吧。
那么以此类推,他现在应该也是很性感的呀。
盛骁自我感觉良好,摸摸口袋,潇洒地掏出了一颗糖递过去:“辛苦了。”
糖呢,是他从宴会厅地上捡的,借花献佛。不过这糖一点儿没脏,连外包装都是簇新的,一看就知是今天宴会中刚刚掉的。
他先前吃了一颗,味道还不错,尤其是在体力劳动中能及时补充能量。
沈俊彬掀起尊贵的眼皮看了看那颗透明小方盒里的彩色糖果。
太熟悉了。
这是他在滨海店一直合作的供货商提供的糖,那家厂供的货向来品质稳定、生产日期新鲜,最重要的是外包装别致,好码放造型,这次调动他特地叫人发了五十公斤过来,准备继续合作。
但酒店采购有一套规章制度,西厨库房盈余的糖果还有一大堆,于情于理都没有采购新糖的道理。沈俊彬去库房看过多次,那是20世纪九十年代和21世纪初各种流行过的糖果品牌大集汇,不管是送客人还是放置在自助餐厅、结款处,都有一股浓浓的城乡结合部喜宴气氛。
酒店要做品牌,要走高端,就要有特酿的酒、定制款的床垫、知名大厂专供的棉织品,他早就想把明泉的大杂烩糖扔出去了。
昨晚他终于找到了辞旧迎新的机会。
他做了个甩手的动作:“扔了。”
库房主管问:“怎么报账?”
四下无人,沈俊彬附耳过去:“你就说融了做城堡了。”
盛骁的手托着糖还在他眼前。
单看盛骁的手,这只手好看得严重犯规,连指甲和指甲上的半月都值得拍下来挂在墙上赋诗一首。可再看看那人的脸,又让人感慨:哦,原来是配套的。
沈俊彬望着那颗糖,心里有一块坚硬且尖锐的东西像是被隔水加热一般,温和地、慢慢地变得柔软,一点点融化。
那个尖锐磨人的家伙对他说:它就要化了,它再也不会硌着他,再也不会为难他了。
他静静地呼了一口气,心又开始像多年以前那样,一收一缩涌出新鲜热切的血液,供给他的四肢百骸。
以他和自己相处近三十年的经验判断……沈俊彬认为这一定是他终于找到契机,亲手拔除了什锦喜糖这个眼中钉的缘故。
对,不然这地方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这么畅快?
他嫌恶地捏着糖果包装的一个角把那颗糖拎起来,放进胸前口袋,也享受了一把翻脸无情的别样乐趣——
“滚蛋,别在我这儿瞎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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