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全州的一块家族墓地里，站满了穿着黑色衣服从各地赶回来吊唁的人。有的人一脸悲痛，有的人暗自惋惜，还有人低低的啜泣……
去世的是一位老人，到了把自己交给神明的年纪，安然的逝去。
这位老人的一生波澜壮阔，从独自一人决定复兴韩国民族音乐到最后桃李满门，是全大韩民国都认可的国乐大师。
老人走的突然，两个儿子接到消息时却已经赶不上葬礼，为老人操持身后事的是老人的心头肉，他一手培养的骄傲，他的孙女金素里。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在死去后放心不下的，就是他那才十四岁的小孙女，那个在大儿子忙于工作，小儿子叛逆离家后陪伴他安度晚年的小孙女。
“您慢走。”
“招待不周。”
“多谢您能来送爷爷最后一程。”
……
少女得体的接待着迎来送往的宾客，礼仪方面挑不出一点错处，将葬礼操持得井井有条才算没没了爷爷生前的名声。
本就纤瘦的身躯在这几日的操劳中越发单薄。
“素里这孩子之后怎么办啊！”说着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怎么说？”
“素里的父母常年在外奔波，就为了传承和发扬国乐，素里一生下来就给老爷子抚养的。”那个知情人压低声音，继续说:“老爷子当年一心培养大儿子，也就是素里的爸爸，等到小儿子骤然长大成人时，却发现小儿子迷上了什么流行音乐。”
“老爷子为了国乐可谓是奉献了一生，却不料这小儿子走上了歧路，哎。”说着很是感慨。
“那后来呢？”这显然勾起了人的好奇心。
“后来？后来当然是惨淡收场，那时候老爷子的夫人才去世不久，脾气可坏着呢。两人大吵一架，都说了些很伤人的话，小儿子离家出走上首尔去追梦去了！当初还说不做出一番成绩绝不回来，虽然后来关系缓和，可白白浪费了许多尽孝的时间。”语气中对这不孝子很是不喜，说出的话也丝毫不客气。
“这么多年就素里这孩子陪着老爷子？”
“可不是？没出去上学，老爷子亲自教呢！”
……
送走最后两个客人后，金素里独自留在了墓园，三月的阳光本该是和煦的，可今天偏生刺眼的很，金素里的眼睛被刺得生疼。
低头垂眸，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滑落。
“啪嗒！”
溅在青石板上。
“我没有哭！”说着抬手胡乱抹去泪水。
“是阳光太刺眼了，素里眼睛疼。”
到刚才为止还挺直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金素里缓缓地跪坐在地上，消瘦的背影才让人恍然，这才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呀！
“爷爷，素里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安心吧！”少女苍白悲伤的面容上挤出勉强的笑容，带着哭腔，刻意用撒娇的语气。
这时她不是人们眼中那个进退得宜举止娴静的大家闺秀金素里，而是爷爷疼爱的小孙女金善姬。
“为什么不下雨呢？”
这样才可以在雨中放纵的哭泣，不让在天国的爷爷担心。
就这么从早晨做到下午，金素里一个人在墓前陪伴着去世的老人。
之前还刺眼的阳光被云层遮住，一时间风雨大作，墓园里的树木被吹的哗哗作响。
三月的天气阴晴不定，刚才还暖烘烘的太阳隐入厚重的云层，豆大的雨点打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响声。
金素里抬起头，雨点落在脸颊上又顺着滑落。
一滴又一滴，越来越密集。
闭上眼睛呢喃着“……下雨了啊！”
砸在泥地里的雨水混着泥土又溅起，落在少女洁白的韩服上。
金素里看着脏的不成样子的裙摆，从昔日美好回忆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嘟囔着“爷爷您又要说我了吧？脏丫头。”
理了理裙子，端正跪坐，“爷爷，孙女去换身衣服，很快就来。”
说完想要站起来，可在墓前跪着的时间太长，颇为费力。
墓园里被雨水淋透后，路格外泥泞，可金素里却没有让泥再次溅到裙摆上。
回到家后，金素里看到两个许久没见到的人。
“父亲，小叔。”礼仪周到得好似陌生人。
这两个人在爷爷最后的时光没有陪伴在他身旁，不孝的程度真是不相上下。
金素里是晚辈，没有办法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只有这一种方式来表示不满。
大家都不说话，长时间的沉默让屋外的雨声格外清晰。
终于，年纪看起来大一点的那个男人开口说话“素里，你去换一身衣服，别着凉了。”
“是。”
换好衣服后，金素里顺道从茶室砌了一壶茶端出来，待客般斟好茶端到两人手边。
“素里，你妈妈很想你，以后和我们一起生活吧。”金承志对于这个女儿是愧疚的，提出这个要求时也显得底气不足。
而回答他的还是金素里的沉默。
拒绝的话还是说出了口:“我不想离开韩国。”
金承志夫妻二人为了国乐的传承和发扬，在韩国各处奔波，时不时还要去海外，可以说是居无定所。
金素里没有迁怒，只是单纯的不想离爷爷太远。
那句话就是变相的拒绝。
“那……跟着叔叔去首尔？”站在一旁的金英吉看着自己的侄女又单方面拒绝交流，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的建议。
意外的，这是唯一让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办法。
跟金英吉去首尔既避免了金素里一个人在全州无人照顾，又满足了她不想离爷爷太远的想法。
金素里在两个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她明白她不能任性，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什么时候走？”金素里平静地问了一句。
两兄弟对视一眼，“明天一早走。”
“我知道了。”
一句话堵住了金英吉准备好的解释，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父亲和叔叔的房间都定期打扫着，你们也好好休息。”戳人心窝子的话说完，金素里转身就离开。
留下两个男人在原地陷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中。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躺在床上，却一点也没有睡意，睁着眼睛数着天花板上树叶的影子。
无眠的夜里听觉格外的敏锐，即使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哥，你也睡不着？”
“嗯”
“父亲就这么说走就走了，我……”话哽在喉咙，发出的是低低的啜泣声。
另一个男人沉默寡言，不知如何安慰。
“父亲一定不愿意认我这个儿子，大韩民国国乐大师的儿子竟然喜欢着外来文化。”
金素里就这么听着两人谈话，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枕头瞬间消失不见。
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信，那是她收拾行李时发现的。爷爷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将离开人世。把未尽之言全写在了信里，留给大儿子的，小儿子的，还有给他最爱的小孙女的。
外面又只剩下雨声在响，金素里披上外套，点亮床头灯，展开那封给自己的信。
爷爷的善姬:
爷爷活够本啦，你千万别伤心太久。爷爷年轻的时候犯的最大的错，就是只会教导弟子不会养育子女。可子女和弟子不一样啊，弟子是喜欢国乐才拜我为师，可子女却不是因为喜欢国乐而投生成为我的孩子。我用了教导弟子的方法来养育你的父亲，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欢，但他成功继承了我的衣钵，我姑且也算是成功了。可你的小叔有着自己的爱好，我却仍用那一套，那时我不明白呀，所以我失败了。两败俱伤，伤了你小叔的心。本以为分析过失败的原因后，可以好好教导你，但现在看来爷爷没有天赋，我的善姬好像被我养成了一个漂亮的人偶。爷爷想让你做你自己，不要有负担，传承和发扬国乐这件事情要交给对它有兴趣的人来做才是。爷爷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你幸福快乐。
…………
信还没读完，金素里就早已泣不成声。
爷爷从不在她面前说小叔的不是，其实是早就想通了，也不再反对小叔追求与国乐南辕北辙的梦想。可这两个人都好面子，错过了许多时间。爷爷从来没有强迫过她学习国乐，可到头来爷爷却充满了愧疚。
在爷爷的心里，父亲和小叔不是外人眼里的不孝子，而是和她一样，觉得有所亏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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