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见到燕清被羞辱,燕白哪里还能旁观,他推开众人,把燕清护在身后,冷眼看着眼前几人。

    “和大燕有仇的是北国士兵,和普通百姓何干?你们若是真的义愤填膺,怎么只敢在这里对一个手上未沾一滴血的人无能叫喊,怎么不上前线杀敌去?”

    “废物。”燕白冷言讽刺。

    原本叫喊得正凶的人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反击。

    酒楼老板开口道:“这位公子伶牙俐齿,我不与你争辩。不过这里是我开的酒楼,我有权做主。这里不欢迎你们两个,快给我离开这里。我看公子相貌堂堂,想必不想弄得很难看吧?”

    燕白听懂了酒楼老板话里的暗语嘲讽,问道:“你这天下楼,门口招牌写的是‘欢迎才学名士入内留作’。难道是骗人的?”

    老板蔑笑:“自然是真的,可公子可算是才学名士?”

    老板这样说自然是有自己的判断。他这天下楼开了很长时间了,盛名在外,自诩才子名士的人没有不来这里想一展才华收获名望的。这公子面容姣好,如月如雪亦如玉,若来过这里,他定不会忘。

    既如此,对方肯定是第一次来。什么人不来他天下楼?自然是无才之辈了。想必是个被家里宠坏的绣花枕头。

    本被燕白训斥得口不能言的众人如抓到了燕白的把柄一般,讥笑着附和起哄:“是啊是啊,能和胡人玩在一起的,哪有什么本事算什么名士?”

    燕白垂眸,将拿下发簪后滑落的长发撩到身后。

    “怕了?”

    “谁怕了?比就比!你若是输了,你和那个胡人,这辈子都不能再进天下楼!”

    燕白哼笑一声:“若我赢了,你们碰过他的所有人,都要给我向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

    燕英燕星推开众人来到燕白身前,燕小朱也跟在两人身后跑过来,一把抱住燕白。燕白摸摸燕小朱的小肉脸,安慰他不要紧张。

    “这事因画而起,那我们就来比画!”几人说道。

    燕白点头,“那就比画。”

    两个桌案上重新铺好崭新的宣纸、画笔和颜料。

    几个年轻男子选出画技最好的一人,他率先走到桌前,略一沉思,便提笔作画。

    燕白不急着落笔,他站在桌前沉思,思考要画的主题和构图。

    他这番做派落在围观的众人眼中,便是怯场的感觉了,一时间奚落嘲笑声四起。

    燕英一个个骂回去。被一个少年骂得无力反驳的众人欲重拾脸面,却被这个少年旁边的矮个少年脸上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再对峙。

    奇奇怪怪的人怎么都聚在一起了?不好惹,不好惹。

    燕英理直气壮地把嚼舌根的人怼得哑口无言,回身同燕星和燕小朱说话时,却换了迟疑的语气:“大人他能行吗?”

    燕小朱大大点头:“我哥哥画画很厉害哒!”

    “超厉害!”燕小朱再次强调。

    “哦。”燕英不走心地应付了一声。

    小皇帝知道什么?除了上早朝能和神官大人见面外,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而他住在神殿时日不短了,却没见过神官大人握过画笔。

    不过输了也没事,到时就把小皇帝推出去亮明身份,谁敢不从?

    至于为什么是亮明小皇帝的身份而不是神官大人的身份,自然是因为要维护神官大人的面子和名声啊!燕英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想,根本不在乎自己与小皇帝间的血缘关系。

    燕白在脑海中构思好后,他往旁边一瞥,对手已经画了将近一半,已现雏形,看着像是旷原奔马图。

    这个朝代的画以人物和风景画为主,多写实,几笔丹青,意境半藏。

    燕白心中已有成算,他拿起毛笔。

    燕白是用过毛笔的,甚至还很熟练。

    他画画常用数位板,当他喜欢上《逐鹿》里的诸侯团后,便用了毛笔样式的新笔刷,后来为了更能符合古代的意境,他干脆花很多钱报了一位国画大师的小课,系统地学习水墨国画。

    但燕白又区别于传统的水墨国画,他自带水彩的绚烂,更把剧情张力融进画里,给人以更震撼的冲击力。

    你既然是旷原奔马,我便也画旷原也画马。燕白不无恶劣地想。

    时间悄然而逝,两人先后放下画笔,周围等待的人瞬间涌上来,先看的自然是同他们同一阵营的旷原奔马图。

    “好!这奔马栩栩如生,生机勃勃,迎风飘扬的马鬃毛更是纹理清晰,绿水青山飞鸟,草原莽莽,远近皆宜,好画!”

    “这马上的将军枪上染血,想必刚杀尽胡人凯旋!痛快!”

    可是越来越多的吸气声从旁边的桌案边传来。几人回身去看,也不禁倒吸一口气。

    一样的元素,却是不一样的画面。

    同样有个人手执□□端坐马上,却只给人一个背面,他衣裳破败,身下白马也身染血污。在他对面,隔着辽阔平原,是无数敌军,数不胜数,蓄势待发。

    残阳如血,晕在和万军为敌的白马与主人身上。

    这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可是在画外众人眼中,仿佛看到下一刻,这个孤勇之士便打马冲向敌军,赴一场必死的命运。*①

    满堂无声。

    有脆弱的人已捂着嘴哭出来。

    “这,这是什么画?比戏文还要感染人心……还有这样的画技吗?”

    “原来这位公子真有大才!看过这幅画,再看对面那副,就像宝石与草芥,简直是云泥之分!怪不得公子浑然不惧,有如此神画,你们班门弄斧也太好笑了!”

    一群痴醉书画的文人墨客,转变观念就是这么快。他们追求才华,追寻浪漫。若是一个惊才绝艳之人站在他们面前,不管说什么都会附和!这也是文人常会形成圈子的原因所在,从另一个角度看,便是“志同道合”的意思。

    酒楼老板一看燕白的画作,便知自己看走眼了。不过他不是文人,是商人,商人逐利,他不觉脸热,竟已经想到自己若留下这幅画会卖多少大钱了。

    他换上笑脸,正想上前攀谈,却被身后一个疾步行来的人推倒在桌椅上,他正欲开口大骂,看清前面的人后很是诧异:“沈大师?”

    沈三千不是走了么?

    沈三千没走。他作完画后上了二楼雅间,准备用过饭再走。至于下面会为他的画竞价到多少钱,他并不多关心,他现在不复当年落魄,且身价大涨,不需计较一幅画的钱。

    这一切,全赖半年前用三千两黄金买下他一幅画的神官。

    沈三千看不大起神官这种铜臭行为,可是他又自得于自己的画能让一朝神官如此执着。他自认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雅客,他爱画同他爱钱有什么冲突吗?没有,甚至他爱的画能给他带来另一爱的钱,何乐而不为?

    沈三千正在雅间里吃着山珍海味,听楼下传来激烈的争执,不像往日竞画时的喧哗。他便走到楼梯上去看,便知原来是一个胡人引起来的。

    沈三千不如那些人性情激进,可也觉得自己的画若到了胡人手里,是对自己名声的折辱。他便下楼去,准备收回他的画。

    可是他才下了几级台阶,堂中事态又出了变化。一名美貌的紫衫公子出现维护胡人,最后又转变成两个人的画艺比拼。

    沈三千不急着下去了,他倚着栏杆,饶有兴致地看两人的画作。

    直到燕白画成,沈三千立时惊为天人。

    沈三千的画艺在燕朝自诩少有人能出其右,他自然也有这种实力。他周游世界,却对燕白的画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那画上扑面而来的意志和氛围让沈三千呼吸困难。

    沈三千哪里还有心情看热闹,当即跑下来想结交名士。

    “是沈大师,沈大师来了!”

    “原来沈大师也在看这场比试,他直接冲到了公子面前,啊,他也喜欢公子的画!”

    “我怎么觉得,这位公子的画比沈大师的还要震撼……”

    “我也这么觉得!”

    沈三千并没有认出来燕白。虽然他向神官卖过画,不过是与神殿里的奴才进行的交易。想也是了,神官原主那样的身份和性子,怎么可能会因一幅画而亲自去见沈三千?

    燕白也并不认识沈三千,他起初还诧异这个一脸激动兴奋的人是谁,直到周围人出声喊“沈大师”,才知道原来是沈三千。

    燕白被沈三千热切地盯着:“小公子,你画工好厉害!这技艺更是闻所未闻,不知师从何派?这画有何讲究?”

    燕白冷着脸颔首,他慢慢卷起干了墨迹的画,放在竹画筒里。

    神仙构图细解知道吗,神仙画手必看的光影运用看过吗,色彩魔术听说过吗?

    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有很多指导绘画的教材了,与这个绘画看天赋、出名全靠命的朝代不同。

    逼格装够了,燕白撩起眼皮,看向对面在再计可施的几人:“认输吗?”

    “……我不如你,我认输。梅亭煮雪图是你的了。”男子吞吞吐吐,臊红了脸。

    “嗯?”燕白哼笑,“我的赌注不是这个吧。”

    男子的脸红到发黑,他喘着粗气,却不肯向燕清认错。

    燕清的眼神渐渐黯下来。他笑,拽住了燕白的衣角:“小白,算了。我无所谓。”

    “骗人。”燕白转头看着燕清,一脸严肃,“我看到了,刚才,你明明很委屈。”

    沈三千看出燕白对燕清的重视,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还不想把自己的画作交给“胡人”,他有意要结交燕白,便从中调解,劝告对面的男子:“这比试是你提的,彩头也是你定的。况且起初也是你和你朋友们为难于他。艺术面前众生平等,以艺判高低。我既卖过三千两黄金的画给神官,也曾一文不收将画赠予路边老者。今日你愿赌服输,才是不违背画心。”

    沈三千的话冠冕堂皇。尽管如此,他话里什么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三千的立场。沈三千身为大燕诗画圈中风头无两的大师级人物,左右着圈里的风向,若那男子当众违逆沈三千的“劝告”,想必转身便无法在诗画圈中混下去了。

    男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脸色从红到黑又到白,最后终是盯着燕清脚下的地砖,嗫嚅道:“抱歉,刚才失礼了。”

    倒像是多难为他似的。燕白心中冷笑,对这个勉强的“道歉”并不满意。

    沈三千在一旁道:“既然他已经认错了,这件事便揭过去。公子,不如我们来谈谈你这幅画?对了,在下沈遥,公子如何称……”

    “捡起来。”

    “啊?”

    “帽子,捡起来。”燕白下颌微抬,冷冷俯视那顶被踩脏踩扁的帽子,如同俯视面前的败者。

    “欺,欺人太甚!”男子叫道。

    “欺人太甚?方才你们一起欺凌我朋友时,怎么没意识自己是欺人太甚?我不过是让你把你捧掉的帽子捡起来罢了,怎么能说是欺人太甚?”

    燕白不欲辩驳,他冷冷看着对方,一抬手,隐在身后的侍卫便上前拔刀,并亮出腰间只有皇室才拥有的玉牌。

    “好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欺人太甚。”

    “我捡。”

    男子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把帽子捡起来,递给燕白。

    燕白并未伸手,只是看着帽子上的灰尘。

    男子冷汗直流,忙用衣袖擦掉帽子上的灰尘,可是仍有污迹无法擦干。他赶忙找来一个布袋,将帽子装进去,双手捧着布袋,再次递到燕白面前。

    这次燕白接了。

    布袋被拿走的时候,男子心中一轻。这时,他听到头顶一声轻叹,只听面前身份非富即贵的公子说:“你可知道,你欺负的,并不是你自认为罪孽深重的所谓‘胡人’,而是你心中无处发泄的懦弱与恶念?瞧着可像你自己?”

    男子怔然,愣愣看向对方。对方的眼里并没有鄙夷,虽然双眼清冷,却平静宽和如大海。男子心中响起梵音,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悲悯世人的神明。

    燕白见男子若有所思,知他是听进了心里,这才好受些,拉着燕清便要离开这不愉之地。

    沈三千当即便要跟上,却被酒楼老板抢占先锋:“哎,这位公子请留步!”

    看到燕白停下,老板忙说:“公子不将这幅画留在天下楼么?”

    燕白冷笑:“我的画,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公子误会了。”没想到这位公子年纪轻轻,且长得这么漂亮,气场却强得很,只是和他对视,老板已经满头细汗。老板赶紧解释:“公子误会了,我会给公子报酬的。”

    “你觉得我稀罕你的报酬?我只是不想我的画同如此世俗、攀附的东西牵扯在一起。”

    燕白看了一眼天下楼的牌匾:“天下楼虚名,不过如此,势必会被真正广纳天下名士的桃花源取代。”

    酒楼老板瞬间脸色铁青,再不提留画一事。

    周围之人听到燕白“大言不惭”的话,议论纷纷,但是慑于燕白的气场和他卓越的画艺,竟无人嘲他不知天高地厚。

    沈三千因为这个插曲,错失结识燕白的机会。不过他生性癫狂随性,当即寻了一条路,冲出去找人。

    燕白几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后,便停了下来。燕白将让随从买的新帽子亲手为燕清戴上,问:“可还心里难受?”

    燕清摇头:“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就是胡人。”

    “他们胡说!”燕白瞪了一眼燕清,甚至想像捏燕小朱一样,去捏燕清的脸。不过见燕清脸上消瘦,且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到那么亲密的地步,便遗憾作罢。

    “你身上虽留着一半胡人的血,可你也留着一半大燕的血。而且你生在大燕,是大燕的四诸侯,你庇佑着你封地内的大燕子民免于战火,燕清,你是大燕的砥柱。”

    没有人比燕白更了解燕清。

    《逐鹿》里那个从小受大燕宫人捧高踩低的欺凌,后来又被不知真相的大燕子民嘲讽谩骂的四诸侯燕清,他胆小怯懦,他优柔畏缩,可他一直守护他封地内的人。就算后来内乱四起,他身处诸侯倾轧,即便无力反抗,可是为了保封地的子民安宁,他直接归顺了三诸侯燕沉。

    是他与燕沉兄弟情深?兄弟情深是真,却不至于连封地都倾囊相授。

    是他畏战保命?他封地内不是没有兵马,不是没有一拼的实力,他只是太过柔软,他要保的是子民的性命。

    正是因此,燕清这个角色的口碑两极分化。讨厌他的说他懦弱无能,全程抱燕沉大腿。喜欢他的说他舍己为人,人间至善,是心黑手狠的诸侯团里唯一的小可爱。

    燕白自然是后者,他已经看透了燕清人间甜豆、王朝良心的本质!

    燕清细思燕白的话,顿时双眼涩然,蔚蓝色的清瞳蒙上水雾。燕白懂他,燕白比他想象中还要懂他!

    燕清心里一片炙热,冲动和渴望让他脱口而出:“小白,我知……”

    “咦,哥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五叔叔鸭?”燕小朱打断了燕清的内心剖白而不自知,扯着燕白的手指着拐角处的一人。

    燕白看过去,认出了燕枉的背影,点头:“是他。”

    只见燕枉一身灰色衣衫,打扮得并不显眼,急匆匆地消失在街角,拐弯时还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查探是否有人跟踪。

    燕枉是要做什么?

    燕白回忆原著,瞬间想了起来。燕枉要去见的一个人,日后会背叛燕枉,从他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燕白想到这里便不淡定了。身为粉丝,怎么会对偶像即将面临的危险无动于衷?

    燕白当即嘱咐道:“阿清,你先带三个孩子回神殿。我想起来有事要与五诸……说,很快就回去。别跟着我,这事你们不方便知道。”

    说着,燕白便疾步跑过去。

    “系统,帮我导航燕枉的路线。”

    【好哒。】

    燕清看着燕白的背影怅然若失,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先带你们回去。”

    燕英脚下迟疑:“大人他没事吧,我们要不跟去看看?”

    燕清摇头:“方才小白已经说了不想让我们跟着。我们若不听他的执意跟上去,岂不惹他生气?先回去吧,他若想说,自会告诉我们。”

    燕小朱觉得这个年长自己很多的四皇叔同自己的脑回路一模一样,很是开心地应和:“对鸭对鸭,我们要乖!哥哥喜欢乖孩子!”

    “……”燕英对两个脑回路简单的人无话可说。他并不是被燕清说服,只是想到真的有可能被燕白厌烦,便打消了念头,即便他觉得燕白此行会有风险。

    燕清便带着他们回神殿。回到神殿,只听燕小朱问:“小七叔去哪啦?”

    燕星偷偷去找燕白了。双生子感情共通,燕星也有相同的担心。他担心会被燕白厌弃,也担心燕白可能会出事,这两种担心没有孰轻孰重,都是一个分量。可是,对他而言,燕白本人比他自己更有分量。

    所以,燕星跟过去了。

    不过燕白是靠系统指示行走的,燕星想要追上去很难。

    燕白一路找得很顺利,可是到时却晚了一步。

    只见一个人脖子上喷涌着鲜血,倒在燕枉身前。

    怎么回事?这人不是后来一个小boss吗?不是还会给燕枉捅刀吗?怎么现在就被燕枉杀死了?燕枉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被他迷惑,放他继续为自己办事吗?

    主线剧情这么早就崩了?!

    燕白太过惊讶,以致于碰倒了身后的旗杆,声响惹得燕枉发现了自己。

    “我,我不是故意的……”燕白看着燕枉手持染血尖刀一步步靠近自己,一时忘了反应,呆呆地去抠墙上的砖缝,“我只是担心……”

    燕枉心里起初也很诧异,甚至对燕白起了杀心。不过想到这个神官近日的异常之处,他平静下来。看着神色慌张唇色微白的漂亮神官,燕枉的心里更闲适了。

    他带着揭露眼前之人的秘密的欢愉,一步步靠近:

    “我也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