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喻白窝在摇椅里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
陆沉真是个好奇怪的人,他冷冷的,却总给人带来异常浓烈的感觉,像他刚才喝的冰镇啤酒。
可他总奇怪地喜欢啤酒。
可以冰镇痛感,迷醉神经。
简喻白放下啤酒,揉了揉后颈,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后颈老是发痒,他想了想,还是发了个消息给洛医生。
洛医生是简喻白的私人医生,跟了他十几年了。
提示灯闪了闪,简喻白以为洛医生回信了,点开一看,一串熟悉的数字发来一条颇具挑衅的短信——
[我出来了。]
[小鱼儿,等我哦~]
——[好啊。]
总要面对的。
*
第二天天气也不好,雾霾霾的,一整个上午简喻白都在犯困,与热闹的一班格格不入。
今天周五了,因为周末放假都要回家,班上得在今天大抵布置好。
都是群除了上课精力满分的Alpha,上课都悄悄躲抽屉底打气球。
带大不大没出过社会的年纪,爱假成熟,但父母还是有着很深的依赖情绪的,得好好表现。
简喻白新同学,才来没几天,对班上很多事儿也不熟,加上班上同学都挺照顾他的,帮忙打好气球后就回自己座位了。泰雅麻利把班上桌椅摆好造型,就坐简喻白前面陪他聊天。
她特地从老张那里把往年家长会照片合集拿来了,想让小白快点儿融入三年一班。
“那时候我还不是体育委员,花儿一样的高一,我可是舞蹈队的,“后来彻底分化结束……泰雅哀叹一声,“我一弱女子,它给我暴力等级评6??至于吗?要不是我忍着气,那机子得被我砸了!”
简喻白被泰雅逗笑了,弯着眼,“你现在也是弱女子。”
泰雅听得挺高兴的,捋一捋头发,凑进去问他,“小白,暴力等级该是0吧?毫不攻击性啊你。”
简喻白没回答这个问题,笑着垂下眼,指着泰雅旁边那个女人,“你妈妈真漂亮。”
“我爸养得好呗,”泰雅得意洋洋地拿出手机,翻着她妈妈平时的生活照给简喻白看,“你妈妈肯定更漂亮,要不咋能生出你这么漂亮的崽。”
简喻白嘴角的浅笑僵住一下,他脑子快速里回忆着那张几乎快记不起来的脸,轻轻回道,“嗯。她很漂亮。”
“不过……话说小白,我刚刚贴家长名字的时候怎么好像没看到你爸妈的啊?”
简喻白捏着书页脚的指尖力度重了下,落下了个小小的印子。
“泰迪!别拉着小白偷懒了,快来帮忙!”张全全上课睡得跟个瘟神一样,一打下课铃就像安了电动马达,半个班都是他的叫唤声,“小白,jion me!help me!”
简喻白松了口气。
“全公公,你就别土狗放洋屁了!小白这小身板歇着就行,到时候让他爸爸妈妈看看咱三年一班对小白棉花般的呵护!”泰雅拿出抽屉里的拉花走过去,放陈全全面前,问,“是不是这个色,你们男人真是麻烦,非要往门口贴粉红色的蝴蝶结。”
“泰迪妹,你一直女懂什么?”
“靠,又给老娘换绰号!”
“哈哈哈哈……”
课间操因为下雨取消了,整个班都是家长会的气息。简喻白在泰雅走后,想出去透透气。
陆沉不在,几个人几乎是抓紧时间在布置后门,泰雅见小白往那儿走,一把给人拉住了,低声惊呼,“小白,后门是禁地!以后走前边儿。”
“嗯?”简喻白偏头看了眼陆沉空着的座位,想了想,好像真的没人走后门。最后还是从前门出去了。
他迷茫在走廊上转悠了一会儿,转着转着就转到了走廊尽头——少年逆着光影站着,昏沉的光线给他周身铺上了层冷沉的气息。
简喻白捏捏袖口,还是走了过去。
“陆沉,”陆沉正在烟雾中看着对面的七区,忽然听到有轻轻的声音叫他,转身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明暗分界的阴影处,像个外访的客人,有礼貌问道,“我没地方去,可以去那里站一会儿吗?”
简喻白手指指了指陆沉旁边的位置。
陆沉看他一眼,似乎想透过他额前的碎发,看看小朋友的眉头是否蹙着。
片刻,他侧身挪开一块儿空地,“欢迎光临。”
简喻白走进了陆沉的圈地,“你在抽烟吗?”
走廊尽头在阴沉的天气下昏昏暗暗的,简喻白很容易注意到那点星星亮光,他的眼睛比烟光亮,仰起头,眼巴巴望着陆沉,“我可以抽一小口吗?”
他有一点点烦躁,听说尼古丁可以麻痹神经。
陆沉微挑一下眉梢,垂眼看他,“这不是糖。”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简喻白嗅到了尼古丁的味道,也带着微微的苦味,“抽烟很酷。”
这是什么错误的认知?
陆沉在简喻白看糖一样的眼神下毫不犹豫把烟掐熄,慢条斯理包进纸巾,声音低缓好听,略带提醒,“小朋友可不能抽烟。”
“……”
多少遍了,简喻白才不是小朋友。
阴暗的走廊角落像被雨水打潮了,湿漉漉的,砖瓦都沾染着大雨的气息,简喻白就静静站着,不说话了。
反正也要不到烟。
薄薄的烟雾把这块儿小地方染上了陆沉的味道,缭绕在简喻白鼻尖,泛着淡淡的苦味,让尼古丁勾人迷醉。
陆沉扔了烟头,叠手靠阳台站着,烟雾燎过的喉咙有些低哑,声音却是温和的,“心情不好?”
简喻白还挺惊讶,眼睛瞪得大大的,顶着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说,“没有……”
“没有啊?”陆沉看着小朋友口是心非的样子,声音莫名有点带笑,他抬指点点自己的眉心,“你这儿不会撒谎。”
“……”简喻白被戳穿了,和陆沉并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讨论家长会流程?”
陆沉叠在一起的十指松了松,道,“家长不来。”
……他爸爸妈妈也不要他了吗?
简喻白忽然沉默了,垂着眼,眉头蹙得老紧了。陆沉指尖在手背敲了下,问道,“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简喻白没答他,就抬起眼看着他,白皙的额头像折了道浅痕的白纸,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你好可怜啊。”
“……?”
简喻白声音浅浅的,心底却莫名其妙把陆沉划成了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他把藏在偏大校服口袋里的牛奶拿出来,递给陆沉,“我给你牛奶,你不要难过。”
牛奶罐是奶白色的,还有捂在口袋里的温度。
原来他不开心的时候,有人用牛奶哄过他。
“……”雾蒙蒙的天气把周围光亮调得刚好,配上一双亮亮的满是关怀的眼睛……陆沉看着小朋友,心底低骂了声“艹”。
小朋友就是照着他软肋长的。
*
其实不开心的是小朋友,周围的人都在等他们的爸爸妈妈,可简喻白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关心他开不开心。
瞿秋今天心情不太好,一路上没太给他好脸色,做饭的保姆因为要带自家孩子迟到了,简喻白什么都没吃,拿了罐冰啤酒又窝进摇椅里,散了骨头似的疲惫。
其实他也有相册的,藏在黑色旧书包的夹层里。小时候,他老拿着那张照片看,生怕隔得久了,就把他们忘了。
等摩挲到照片褪色,他忽然就不敢看了,怕有天连最后的影子都残缺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现在,他好想他们啊,虽然他们都不要他了。
天阴了,连星星都看不到了,天空一片茫茫的黑,勾着人坠进深渊……
简喻白手放在夹层拉链上,迟钝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拉开。
天色闷热到发潮,好像要下雨。简喻白把旧书包拉好,回到了房,他又去厨房拿了罐啤酒,保姆不知什么时候来做的丰盛的大餐在餐桌上放冷,他路过餐桌时看了一眼,瘪瘪嘴,都说了他最讨厌西蓝花。
可是没有人会理他。
滴滴答答,豆大的雨滴一点点砸下,很快就迎来了一场滂沱的大雨,淅淅沥沥洗刷着这座城市。
简喻白走回客厅,雨滴砸在房子的外壳,客厅是藏在嘈杂里的死寂。
他找了张薄毯把自己包起来,就露出个脑袋,在没开灯的客厅窝着,像留守的孤寡老人。然后打开电视,是正在播放的新闻频道,又是傅氏集团的慈善捐款。
屏幕里,带着细框眼镜俊朗儒雅的男人,游刃有余应对着主持人的提问。
【“大家都知道,傅总曾收养过一个孤儿,此次对于新药投入如此巨大的资金和精力是否和他有关呢?”
“嗯,”傅说笑着点了点头,交织的十指轻轻敲着,“他身体不太好,吃药打针看着实在心疼。只能偶尔信信神佛,希望攒些好运给他,让他快点好起来。”
“傅总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啊,”主持人开着玩笑,“这不是在养童养媳吧?”
傅说依旧儒雅笑着,可眸色明显变沉,“许小姐,稍作提醒,访谈内容不能涉及私人问题。”】
电视机的光太暗了,朦朦胧胧笼罩在简喻白身上,他捏着遥控的手发紧,最后还是无力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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