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去哪儿了?”群英殿中歌舞升平,最重要的角色却不在其中,子玉视线转了一圈,也不见人影。
宫婢见是她,笑道:“陛下去了骊亭垂钓,方才我还看见七巧姐姐拿了饵食过去。”
“多谢。”
子玉在阴太后身边较为自由,贴身服侍的主要是几位嬷嬷,偶尔离开片刻也不会被追问。
她去了骊亭,日光烈烈,在深秋季节倒是暖融融的。
子玉望见小皇帝未作任何遮挡,直接坐在了栏上,懒洋洋地倚靠亭柱,不像垂钓,像是在晒太阳。
亭内还站了一人,身形高大,不时递去甚么东西,她仔细探了眼,发现那是卫息。
卫息作为卫烈最受重用的长子,子玉等人自然深入了解过。此人是个文武全才,自小就天赋不凡,心性坚毅,很能吃苦,是极为出众的人才。
作为臣子,忠直可靠,为敌,却是个心腹大患。
子玉曾经对他不以为意,但从柳相传的消息得知,卫息连端了他们三个以山匪为伪装的据点,令他们损失惨重。
父如此,子也是如此,卫氏一家就没有一个让他们省心的。
脑中迅速翻出这些信息,子玉想,小皇帝是何时和卫息如此熟稔了?
二人一递一接的动作,竟像十分亲近。
如果夜里宴会上卫息还离得这么近,以他的身手,他们的部署恐怕要白费。
“有人来找陛下。”卫息耳目灵敏,不用回头就知有人在凝视这边。
云姜随意瞟了眼,“喔,是母后的人,兴许有甚么事罢。”
话语间鱼竿一抖,她迅速提起,上面的鱼饵果然又被吃了个干净,却连片鱼鳞都没瞧见。
云姜面无表情,“这骊亭的鱼成精了?”
连吃了五次饵食,个个溜得都挺快。
以前云姜就不擅垂钓,即便在鱼群最密集的地方,也不曾钓起过一条。但她一直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还是鱼太机灵了。
来喜抿着唇忍笑,实在是陛下这盯着鱼竿闷闷不乐的场景有些可爱,不似从前的任何模样。
卫息也翘了翘嘴角,下一刻就听小皇帝道:“奉宣,你下去。”
“……陛下?”
“下去逮住那条最肥的,挂上朕的鱼钩。”
“……”
这样得来的鱼,有意思么?
显然云姜觉得很有意思,她眼也不眨地看着卫息下了水,亲手把那条最肥的鱼给勾了上去,这才露出笑意,“是该用些方法,才能钓上来。”
宫人心想:但任谁也不是用这样的方法钓啊。
陛下高兴比甚么都好,众人只敢在心中嘟囔两句,没看到卫校尉都一声不吭地照办了么。
一连如此钓了七八条,过了钓鱼的瘾,云姜这才擦擦手,“把最肥的那几条送去御膳房,晚上我要喝鱼汤,到时也给卫校尉盛上一碗。”
“谢陛下。”卫息还认真回。
“不用谢,毕竟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生辰宴还有近一个时辰才开始,索性宴席摆好也都冷了,只能随便吃两口,云姜一想,“去摆烤架来。”
想一出是一出,她准备把剩下的这几条做成烤鱼。
卫息看着宫人清洗剖鱼,道:“臣烤鱼的手艺还行。”
“那也不用。”云姜摆手,“等着罢,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她这么说,卫息便从善如流地应了,守在一旁,只偶尔帮着递递工具。
大概是嫌蹲着太累,云姜手握鱼头,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袍角沾满灰尘,形容很是散漫。
贵气高雅的小公子,瞬间充满了烟火气息,似是找到了好玩的事,双眸满是兴致冲冲的光芒。
卫息看着,不知不觉露出笑意。
唯有七巧最为心痛,陛下怎么这样不注意,刚换好的衣裳啊。
鱼腌制过后再烤风味更佳,云姜将鱼身两面切花刀,香料依次塞入鱼腹,再在表面刷上一层酱汁,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众人呆住。
“陛下怎么这样熟练?”来喜忍不住问,他可从不知陛下还有这烤鱼的功夫。
“在书上看过,就会了。”
见她又露出一副“朕是天才”的神情,几人忍俊不禁,竟也期待起来。
“子玉一直站在外边做甚么,也来尝尝。”闲暇处,云姜还朝外招手,叫子玉愣了下,笑道,“婢怕打搅了陛下。”
“烤几条鱼而已。”云姜吃了瓣橘子,“母后叫你来有何事?”
“太后娘娘吩咐奴婢给陛下送药,并让奴婢今日随侍陛下左右。”
云姜颔首,“母后倒舍得,把药给七巧罢,让她先收着,今夜兴许会饮些酒,明日再服。”
她示意子玉坐下,如此随意相处的模样倒叫子玉无所适从,迟疑片刻,还是站在了亭中。
来时太后曾吩咐,一定要当场亲眼看着陛下服药,子玉当面应了,但转身并不准备遵守,便没有提醒。
烤鱼香味出得快,不多时,整个骊亭中满是鲜辣之香,叫人口舌生津。
这门手艺,还是当初云姜随父亲四处剿匪时学的,不仅她会,魏隐也曾学过,且技艺比她更高一筹。
故人毕竟难忘,每有熟悉之处,脑中依旧会不自觉浮现出来。
鱼有五条,云姜先递给了子玉,“子玉先尝。”
这本是以前一直有的优待,此时子玉竟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接过,“谢陛下。”
她咬了一小口,辣、鲜、咸几种味道完美地混合在一起,哪种都没有过度,汇成了舌尖美味。
“不必客气,味道如何?”
“很好吃。”子玉露出惊叹之色,“比之御厨的手艺也不遑多让了。”
子玉此言,自是有意献好,但说完看面前少年低低笑起来,神采飞扬的模样有如明珠生辉,她还是微微怔了一瞬。
“得了子玉肯定,也不枉我如此努力。”
云姜自己取一条,卫息一条,来喜、七巧分食,最后一条则装进了食盒。
众人品尝过后,齐齐给予最真诚的肯定,确实好吃。
“对了。”子玉似突然想起来甚么,“方才看见卫夫人在寻卫大人,似乎往东门的方向去了,正好反了。”
“哦?”云姜抬首,“既然卫夫人有事,奉宣还是先去找她罢。”
卫息应声而去,“臣稍后再来寻陛下。”
二人极为自然的相处模式让子玉不禁思索,看来卫息与小皇帝确实在她不知道时熟悉了起来。
她近日去大明宫去得少,因小皇帝性情有变,又在生辰宴这日做了部署,她便不好轻举妄动,不想错过了好些消息。
一方石桌将二人隔开,云姜抬首任宫婢拭面,“母后在群英殿?”
“没有,娘娘领着诸位夫人们去了御花园,园中的紫袍山茶开了,听说极美,娘娘便去赏花了。”
“哦?”云姜莞尔,“比子玉还美么?”
猝不及防被调戏了把,子玉粉面泛红,一时忘记言语,片刻才低低道:“自……自是较婢要美得多。”
她本就容貌清秀,含羞带怯的模样更似悄然绽放的山茶,美不胜收。
虽不知这是真情实感还是特意做出的模样,但美人总是赏心悦目,既然目前杀不了她,云姜也不介意先欣赏一二,续问,“只带了诸位夫人?”
“并不是,好些夫人还携了家中小辈。”
云姜露出感兴趣的模样,“那我也去陪陪母后,顺道,把这条烤鱼也送去。”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图并不掩饰,以致子玉险些没能反应过来,陛下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眼见小皇帝大步一转,已经迈出了骊亭,子玉连忙跟上,只觉捉摸不透面前人的想法。
寻常少年会有的慕少艾,放在小皇帝身上却是如此不正常。
她又想到上次兰姨所说的少年善变,心微微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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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阴太后在诸位夫人们簇拥中含笑交谈,心中却颇为不耐。
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那几个,攀谈得格外热烈,她哪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她本没允许朝官今日带如此多家眷,奈何小皇帝那儿开了口,作为明面上的母子,阴太后不好驳他颜面。
索性都带来园中走一走,也看看都是哪府最为热切。
园中左右栽满山茶,其中以紫袍山茶开得热烈,重瓣花冠红得发紫,芳香迷人。
“挽芳。”阴太后唤道,“你过来。”
一貌美少女从人群后小步走来,低眉垂首,很是柔顺,“太后娘娘。”
她是阴氏族中的庶出女儿,亦是此次太后特意点名阴氏要带进宫之人。
既然这次生辰后注定要给天子安排知晓人事的人选,阴太后自然要选自己人,且要好拿捏之人。
挽芳秉性柔弱,姨娘亲弟都在族中,自会乖乖听话。
本来阴太后的打算并非如此,她最初中意的是子玉,不然也不会把子玉放在身边宠爱了这么久。
柳相曾道子玉乖巧忠心,又父母双亡,恐要他们安排个好前途。阴、柳两族一直就十分交好,她相信柳相所言,正是她所想之意。
可惜,最近子玉似是心事颇多,服侍她时竟破天荒出了差错,虽然不是甚么大错,但已经让阴太后开始重新审视她。
身边嬷嬷也早有警惕,道子玉和陛下走得太近了。
太近了,就容易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种种思虑下,临到这日,阴太后便换了人选。
慈面含笑,阴太后摘下一朵紫袍山茶,亲自戴上挽芳发髻,夸赞道:“此花与你相得益彰。”
夫人们顿时接连出声,“阴姑娘貌美,花也不过是陪衬。”
“不愧是娘娘族中的姑娘,有娘娘当年风貌。”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挽芳长年居于深院,何曾见识过这等架势,顿时羞得手脚不知放何处才好。
她这稚子般的举动,令阴太后微微满意,同时也有丝一闪而过的担忧。
乖巧是乖巧,只不知能不能办好她交待的事。
宫婢小步跑来,轻声道:“娘娘,陛下来了。”
“陛下怎的来了?”阴太后皱眉,回身走去,还没两步就碰到了被宫侍簇拥的少年天子。
“母后。”云姜唤她,“听说母后在这边赏花,我便来看看。”
她理过了衣衫,此时又是清贵雅致的少年模样,眸中带笑,很是平易近人。
诸夫人身边的众女目色微荡,魂不守舍地跟着长辈行礼问安,心想:却无人说过,陛下生得这般清俊。
清俊的陛下眼眸微转,视线扫了一圈,被看的闺阁女子皆羞涩低下了头,不敢对视。
待看到发戴山茶的挽芳时,云姜夸赞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古人曾不欺我。”
挽芳顿时双颊飞上霞云,脑袋昏昏,不知今夕何夕。
阴太后:……怎么变得如此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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