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昌平伯,其实还有伤亡,但只有这一个值得他特意禀报。
宴席上动乱初初平息,有人活捉了几个刺客后,从刺客身上摸出了长公主府的标志。
无言的沉默逐渐蔓延至每位朝官,他们以目交汇,最后齐齐停留在了脸色铁青的太后身上。
若说缘由,大概就是近日京城皆知的昌平伯庶子一案。要知道他那儿子至今还在长公主手中,昌平伯日日去长公主府索要,而那位可素来不是好脾气的主。
回宴席时阴太后一路被柳相护得安稳,形容不见狼狈,但如今面色可难看多了。
她情愿那些刺客是冲着她来的!
柳相悄无声息地退到后方,与子玉交换了眼神,这一交换,总算让他常年的从容有了变化。
怎么会失败?
短时间内,子玉也无法和他解释失败的原因,但她知道有柳相出现,太后那儿定没了问题。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还是回到了太后身边。
阴太后沉着脸,环视四周,狠狠道出几字,“查!给哀家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在陛下生辰宴上作乱,还嫁祸他人!”
但别说是她,连阴寿都无法相信自己那外甥女。
长公主的肆无忌惮众人有目共睹,当初陛下刚登基一两年,她就能因为陛下不同意她的话,直接把人踹下水池。此后虽做了掩饰说是意外,但谁不知道长公主的嚣张跋扈?
昌平伯的确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陛下更是天子,长公主根本就没把他人放在眼里。
此时云姜一露面,众人纷纷关心,“陛下受惊了”“陛下龙体无恙罢?”“陛下快传太医看看”……
亦有人看到卫息身影,当即夸赞卫息反应迅速护驾及时。
云姜掠过一眼,发现竟有不少人是在真情实感地关心她这个小皇帝。
唔……看来事实也不尽如她想象,许多人虽因天子无能而失望,不再寄予重托,但潜藏的忠心犹在。怪不得书中小皇帝那样胡天作地,子玉等人推翻起来仍有难度。
只可惜那书没有让她看到最后,不知子玉又是如何收服这些人的。
阴太后出声传了太医,道:“陛下体弱,还是快去歇息罢。此事有哀家在,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陛下和诸位一个交待。”
她的底气来自于身份,也来自于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的宁国公阴寿,和不远处的柳相。
被这样明目张胆地架空,云姜神色淡淡,微不可见对文相一摇头,“那就劳烦母后,我确实不大好,先行回宫去了。”
她转向众人,“感谢诸位给我来过这个生辰,我很高兴。”
天子的客气话引得百官谦让,“陛下言重了,臣等本分之事。”
云姜微微一笑,“可惜贼人作乱未能有个圆满,下次寻机会,我再与诸位同乐。”
她难得展露这样亲近臣子的一面,且语气自称都很是平易近人,叫有些人不禁一愣,目光不自觉就追随了那道背影好一会儿。
卫息护送天子回宫。
他对大明宫的路已是驾轻就熟,可能埋伏的死角处都能一一着人提前查探,让云姜道:“也不必如此谨慎。”
卫息道:“小心为妙。”
有他在身边,比子扬还具有安全感。云姜注意到,只短短这么段时辰,来喜等人看向卫息的目光就充满了信任和依赖,若非不合适,只怕恨不得如乳燕投林般奔至其怀中。
她忍俊不禁,顺手摸了摸身边子扬的脑袋,见他一脸闷闷不乐,“不用不高兴,子扬也做得很好。”
子扬嗯嗯两声,双眼却还是执着地盯着卫息,想要看出这人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
未时已过,深秋烈日落下,没了阳光下的滚滚热浪,凉风一打,便叫人生出寒意。
云姜打了个喷嚏。
霎时,十余号人齐齐顿足看来。
她面不改色地微微后退一步,道:“我无事。”
“……陛下。”卫息不赞同地拧眉,“臣冒犯了。”
说罢,他抬手横抱起天子就往大明宫疾奔而去,其余人竟也丝毫意见没有,只一同加快了脚步。
与之一起冲出去的还有子扬,子扬如今最是眷恋云姜,见人不在,还是被讨厌的卫息带走,当即就跟了上去。
他没有学习过身轻如燕的功夫,但一番蛮牛般的奔跑下,竟也赶上了卫息的一半速度,将众人遥遥甩在身后。
吃了两次土的来喜一抹嘴唇,若有所思道:“陛下当初要来子扬,当真是慧眼识人。”
七巧深表赞同。
云姜被强行放上了榻,并被裹上厚厚的被褥,整个人只被允许露出一个脑袋。
卫息有照顾人的经验,但他以前照看的都是属下和小兵,对待天子这样羸弱的小少年,一时还当真有些束手无策。
半晌,他让宫婢倒了杯水来,“陛下,多喝热水。”
“……好。”
好在这样尴尬的时刻没有维持太久,古太医同样被侍卫携着飞奔而来,见了云姜苍白着脸窝在榻上的模样立刻一蹦三尺高,也顾不上自身难受了,开口就是数落,“臣说甚么来着!大夫再仔细,也比不上自个儿注意,陛下您可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那臣还操这个心做甚么。”
嘴上虽不客气,手上倒很麻利地打开了药箱,先喂去一粒药丸。
卫息皱着眉头,没想到这古太医给陛下看诊如此不敬重。
再一看,陛下似毫不在意,反而放松得很,懒懒坐躺着。
古太医有悬丝诊脉的本事,但给陛下诊脉从不敢托大,此时脉住了手腕,神情越来越复杂,许久,轻嘶一声。
“怎么了?”来喜急忙问道。
“陛下这脉象……”古太医习惯性摩挲手指,像是遇到难事,“以前我就觉得,陛下脉象颇为古怪,今日却是更看不懂了。”
云姜略一思索,猜测可能是太后那药的缘故,毕竟医者有脉象辨男女的本事,若是脉象如常,她早就暴露了,是以道:“大约是天生的。”
古太医慢慢点头,“有可能……”
说着,他突然把头探来,小狗般顺着云姜发间肩膀嗅了几口,边闻边臭脸,“陛下饮酒了?”
“……就两口葡萄酒。” 云姜是闭着眼说完这句话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遭受了古太医狂风暴雨般的教育,声势之大几乎让整个殿中的人都想捂耳。
古太医简直比文相还不顾忌……这可是陛下啊,不是你家小孙子。
卫息终是伸手拦住,“给陛下医治就好,其他无需多说。”
古太医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照喷不误,“要不是你们这些人纵容,陛下怎么会这样肆无忌惮!”
卫息:“……”
他平静地移开视线,“嗯,劳烦您了。”
古太医医术高是高,就是喜欢骂人,经常臭着脸医治病患。但他从不马虎,比其他太医都要细心,任何一丝细节都不会放过,如此的刀子嘴豆腐心也让卫息了解了陛下为何能如此容忍他。
由于不知脉象变得更复杂的原因,古太医不好轻易开药方,只道:“药补不如食补,陛下这阵子还是多休养,多吃些清淡营养的东西。”
云姜乖巧应是。
古太医又嘱咐两句便走了,边走边琢磨,这脉象……他得回去多翻翻医书才行,总感觉这种例子似乎在哪儿见到过。
香阁登时安静下来。
天色渐晚,屋内更暗,一盏盏灯被宫人点燃,暖色橘光将床榻笼在其中。
云姜喝了一口热水,“奉宣。”
“臣在。”
“今日你也看到了罢,宫廷禁军守卫松懈,疏于防范,刺客轻易就能混进来。”
卫息确实也要说此事,“陛下,禁军应该整治一番。”
他和父亲麾下的兵,若是出现这样大的差错,定会被军法严惩。
“嗯,我是有此打算。”云姜沉吟,“此事交给你如何?”
“应由禁军统领……”
云姜打断他,“我准备擢升你为禁军统领,你意如何?”
卫息愣住,抬首对上天子眼眸,那其中跳跃着烛光火焰,“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这本是天子对臣下最诚挚的信任,但卫息视线触及榻上人那柔软的面容,不知怎的,心跳突然停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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