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一声,让卫息陡然回神,他垂下眸,“一切听凭陛下安排。”
他并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是甚么样的感觉,在卫息二十多年的生涯中,也从未体会过。
卫息只是直觉地把它按捺了下去,像以往一样忠心顺从。
云姜笑了笑,“好,用不了太久,你且等消息就是。”
现任禁军统领是宁国公一手提上来的人,要把他按下去可不容易,不过天子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卫息没有多问,只点点头。
“陛下,这药要吃吗?”七巧取了太后的药来,锦盒上刻了一圈圈黑色纹路,打开,里面正正当当用缎裹了一粒黑色药丸。
看上去令人并不大舒服。
“先拿来。”云姜伸手接过了它,在昏黄的灯光下随意打量。
平平无奇的外表,药效倒是很厉害。云姜以前听说过宫廷秘药,无非是让女子延缓衰老永葆青春的、一举得男的、改造肌肤的……没想到还会有这等专为女扮男装准备的药,阴太后为了她,确实也费了一番苦心。
云姜着人取来了碎星辰,它依旧美丽,剑身锋锐的光芒在夜间不减,即便是卫息,都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把玩了会儿,云姜就无聊地拿药丸磨剑。
别说,这磨下来的粉相当细腻顺滑,碎星辰不愧是把名剑。
七巧吓得眼皮一颤,虽然陛下和太后娘娘似乎关系不大好,但没必要和药过不去啊,“陛下,听说这药很珍贵呢。”
“是么?”云姜没停下手中动作,“那正好,碎星辰也是珍品,没辱没它。”
……算了,您高兴就好。
香阁内服侍的都是她的人,云姜也不怕他们会传给太后,退一步说,就算太后知道她不再服药,也无法对她做甚么。
子扬倒是饿了,见这似乎是吃的东西,眼巴巴地看去,口齿不大清晰地说:“子扬吃!”
他把自己名字记得清楚,也牢牢记住了只有陛下喂的才能吃,模样乖巧又可怜,和方才大开杀戒的形象完全不同。
“这不能吃。”云姜拍拍他脑袋,心想确实该嘉奖一番,便对七巧道,“让御膳房煮十碗面来,都要放辣。”
子扬与她口味不同,很喜欢吃辣,大概是因为某次饿的时候意外把长在灌木丛的小簇辣椒全生啃了,自此就觉得这味道最是美味。
“奉宣也留下用一碗。”
卫息应了,他在宴上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是该垫垫肚子。
面是最简单的葱花面,每碗面上都放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碎椒,看上去极为开胃。
七巧把八碗摆在子扬面前,子扬不吃,看了看云姜,待她亲手端来才欢快地动起手来。
卫息沉吟,“子扬如今很听陛下的话。”
“嗯。”云姜挑起细长的面条,慢慢等它冷了才放入口中,“他心思简单。”
如果不是子扬心智有缺,她也不会想到用那种方法来驯他。
当初她要来子扬,不过是想到剧情后一时随意为之,并没有特意思考过。但今日一看子玉的反应,也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几口面条下肚,云姜鼻尖冒出细小的汗。以她的身体其实吃不了太辣的东西,可她就是想尝尝这味道。
胃部隐隐不适,心情却是酣畅,她问卫息,“可还习惯?”
“臣甚么都吃得。”卫息这话不假,他各种口味都受得住,且自小就不挑食,爹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云姜听了,正想开口说笑两句,突然感觉下腹一痛,五脏六腑似乎都随之缩了下,让她眉头狠狠皱起。
“陛下?”卫息第一时间发现,立刻停箸看来。
腹部疼痛来势汹汹,简直如刀绞一般,云姜捂腹半晌说不出话,将宫人们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要去请古太医回来。
“不用……”好一会儿,云姜轻轻出声,脑中突的闪过甚么。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卫息注意到,陛下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背脊重新挺直,眉头松开,出口是沙哑的声音,“我无事,只是一时辣住了。”
这并不像没事的样子,卫息敏锐察觉到,殿中多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味道。
那味道隐隐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是甚么。
随后,他就收到了逐客令,“我困了,你先退下罢。”
“陛……”
“退下!”
面无表情的呵斥,而非平素随性的态度,卫息凛色敛目,立刻俯首,“是,臣先告退。”
明明前一刻君臣还在言笑晏晏地吃面,下一刻他就几乎是被赶出大明宫。
宫人看着,不由想到伴君如伴虎、喜怒无常之类的话。
陛下终究是陛下,不是笑着同人说两句话,你就当真能放肆的。
子扬被云姜这严厉的语气吓住,捧碗的手抖了下,惴惴不安,视线瞟来瞟去。
“你继续吃。”云姜对他道,然后转头,“其余人都退下。”
有了方才卫息的经历,众人不敢置喙,一瞬间,寝殿内只剩下了云姜及子扬二人。
呼噜噜的吸面声让周遭不至太过寂静,云姜往窗外一瞥,外间已然昏暗无比。
短短的时间内,腹痛又加剧了,她能感觉到身下衣袍像被什么浸湿了,起身一看,那里已是一片鲜红。
如她所料,这具身体来了初潮。
缓缓的呼吸起伏都能带来不适感,可见此刻身体的虚弱程度。
女子初潮多在十二至十六岁,这具身体算不得晚,但许是被药物压抑久了,初潮尤其得痛,简直有如钻心剜骨之痛。
云姜额头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嘴唇煞白,脸色灰败,不知情的,还当她在遭受酷刑。
抬头看来的子扬都不知不觉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丢下碗,“陛下!”“陛下”慌张地叫。
“不怕。”云姜招手让他过来,交待几句,“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取来,不要让别人看见,知道吗?”
子扬点点头,取物方面他已经被训练得十分娴熟了,出去不到一刻钟,就把云姜要的东西都备好了。
此后,云姜又着他取了干净衣物,再备了喝的暖汤。
七巧来喜等人就看着他忙来忙去,心中茫然,忍不住截下人问了句,“子扬,陛下怎么样了?”
子扬不知听没听懂,反正没回他们,只很得意地一笑,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拍拍屁股入内。
“……”这孩子学坏了。
进了殿,子扬脚步就放轻了,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心中茫然无比。
他的心智让他理解不了发生了甚么,但他能感觉到面前人的生命力十分微弱,一股焦躁感油然而生,又不知要做什么,就眼巴巴地蹲在边上望着。
云姜换了寝衣,垫好了布,躺在榻上痛得昏睡了过去。
他急得抓耳朵,又被吩咐了不许叫人,犹豫了好会儿,才试探性地去抓榻上人的手——
凉,凉得刺骨,子扬都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但他没有放下,反而抓得更紧,把那两只手都攥在了掌心。
子扬体热,手就像个小火炉,被他这样暖着,云姜短暂的睡眠被打断,醒来就对上了一双可怜又茫然的眼,正在无声地簌簌流泪。
他完全就是个孩子,双目未染尘埃,在泪水冲刷下漂亮得惊人。
见她醒来,更是干脆哭出了声,整张脸湿漉漉,毫无形象,“陛下……呜呜呜……”
他想起了以前见过的马儿,那马儿也是这样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虚弱地喘气,然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他不要陛下这样!想到这里,子扬哭得更厉害了,哇哇哇放声大哭。
云姜静看了会儿,才开口道:“再哭,就没饭吃了。”
“……”一句话直中要害,子扬瞬间收泪,收得太猛还打了个嗝,一滴泪水挂在唇边,被他砸吧砸吧吃掉了。
云姜有心想笑,却笑不出来,“把那水袋拿过来。”
水袋本来滚烫,深秋寒夜维持不了多久的热度,在外面放置会儿就温了,云姜发现还没有刚才的手暖和。
她慢慢蜷缩起了身子,“把手拿来。”
子扬立刻乖乖奉上双手,被云姜当做取暖的工具,四手交握,大小相当分明。
他觉得好玩,不由将手掌张开再合上、张开再合上,每次都能把另外一双手包裹起来。
“别闹。”云姜只轻不可闻说了这么两个字,声音像漂浮的云,风一吹就要散了。
“嗯!”子扬乖巧应声,顺着床榻坐了下去,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不知不觉,云姜重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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