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羽很难受。
浑身上下，到处都难受。
尤其是腰。
他双手伸向后面，抻直了，撑在摩托车后面的铁架子上，快把身子折成弓形了，躲得离握着车把的黎锐要多远有多远。
黎锐莫名地觉得有点好笑：“你这人还真会记仇。”
“什么？！”疾驰的风声这么大，话语声隔着两个头盔，云焕羽只知道黎锐说了句什么，却没有听清，于是稍微凑近了一点，扯着嗓子问道。
“我说！”黎锐也扯起了嗓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也挺好笑的，于是索性带着笑意吼着：“你这人小心眼，太爱记仇！”
身后的云焕羽一时没出声，黎锐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想再损他两句，刚偏过头来，就听见了紧紧慢慢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地追了上来，红蓝色的光交替映在了头盔的玻璃上。
绝了。真是“完美”的一天。黎锐在心中鼓起掌来。
***
交警把摩托车驾驶证递还给黎锐，但还是面带迟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
尤其是这个高的。一米九多的个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头发，吊儿郎当往那一站，抱着胳膊，脸上的表情嚣张地带着不耐烦，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警告地瞪了那小子之后，交警转向了黎锐：“你这车……”
“排量大于50CC，刚买两年不到，遵纪守法，合法载人。”黎锐笑得十分亲和：“您也辛苦了，这么晚了还在街上巡逻。”
交警的表情松动了一些：“那也是，我老远就看见你俩了，虽说是合法载人，关键是你这摩托实在是不大，带个小姑娘也就算了，带个这么大块儿的男人，还是太勉强了，还有他那个坐姿，太危险了，哪有那样坐在后座的？下次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上拿着的记录本，隔空朝云焕羽的方向点了一下。
云焕羽鼻孔出气，朝交警点了点下巴，问黎锐：“哎，这什么人啊？官差？”
交警瞪起了眼，拽了两把袖子：“哎？你这人，你什么态度？”
说时迟，那时快，黎锐狠狠一巴掌，拍在了云焕羽后脑勺上，那一巴掌声音之大，把交警都吓了一跳。
黎锐按着云焕羽的后脑勺，腕上加了暗劲，双双鞠下躬去：“不好意思！这个是我的傻表弟，上高二，未成年，平时动漫看多了，有点魔怔了。”
“你小子！”他指力漫过云焕羽的风池穴，云焕羽剧烈咳嗽起来：“还不快给警察叔叔道歉！”
警察叔叔有点懵：“才高二？营养这么好吗？”
黎锐面不改色点头：“体育生，遗传。我们家人都高。”
交警还是隐隐起了疑心，打开警车的车门，取了一个仪器出来：“你俩身份证带了没？没带报身份证号也行。”
黎锐的眼神轻轻闪烁了一下。交警正低着头，准备在仪器上输入他报出来的号码，突然，前方不远的辅路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锐响，紧接着，便是女人尖声的哭叫。
交警猛地扭头看去，暗骂了一声，一把拉开车门，警笛声重新响起，朝事故发生的方向驶去。
被扔下的黎锐还喊了一句：“我的天！前面出什么事了！”
云焕羽脖颈还被黎锐捏着，终于咳完了，抱拳冲肘向后，狠狠给了黎锐腹部一击。
黎锐轻哼了一声，把人提起来，眼神冷冰冰的：“我又没有跟你说过，谨言慎行？”
云焕羽手背摸了下嘴角，直起身来，歪着嘴角一笑：“我脑子不好，忘了。”
小摩托重新载上二人，沿着原本的方向疾驰而去。路过交警身边的时候，交警正十万火急地用车内对讲机联络支援，根本没有察觉。
险些出事的女童已经被妈妈扯进了怀里。女人发着抖，把女儿浑身上下摸遍了，确认没有伤到，这才把女儿按在怀里，大哭起来。
肇事司机哆嗦着打开车门，亲眼看见女孩儿没事，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交警用对讲机报完情况，走上前去询问。司机还哆嗦着，话说得不是很利索：“我……我刹车片失灵了……我踩了，使劲踩了……差一点，就差一点……我还以为刹不住……”
交警皱着眉，走到了车身后面。地上有四道黑色的刹车线，新鲜的。可很短，非常短，大概只有半米。可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在这样的刹车距离上，车子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交警抱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车的前引擎盖上，有几粒黄符纸烧过后留下的纸灰，被夜风轻轻卷走，了无痕迹。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两个人没再戴头盔，云焕羽坐得离黎锐近了些，目光落在黎锐的后背上，思考着，自己刚才那一肘，是不是太重了？
沿路店铺的灯标连成飞逝的光带，云焕羽认路不太行，可也能模模糊糊感觉到，现在走着的这条路，好像跟来的时候不是同一条。
犹豫了一会儿，他朝前挪了挪，离黎锐的耳朵近了些：“这是回去的路吗？还要去哪儿？”
黎锐没有做声。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唇线崩成了紧紧的一条线。
云焕羽缩了回去。嗯，果然是太重了。
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把这一茬揭过去，小摩托拐进了一条小街，停了下来。
黎锐拔下钥匙，云焕羽从车上跳了下来，鼻翼抽动，闻到了一阵食物热烫的香气：“我们是来吃饭的吗？你饿了？也是，我也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黎锐没理他，下了车，径直走进了小街，灯光照不到的暗处。
云焕羽犹豫着，跟了上去，别别扭扭地开口：“那什么，刚才给你的那一下，是我带了点儿气，下手没注意轻重。”
黑影中的人没理他，停下了步子，面朝着墙。
云焕羽有些挂不住脸：“你，你踢我也踢得特狠来着，我都没生气，你怎么……”
黎锐双手撑住墙壁，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鲜血的气味在逼仄的小街中炸开，云焕羽在瞬间变了脸色，两步冲上前去。
可手在触上去的瞬间便条件反射一样弹开了。黎锐的身体泛着惊人的热，几乎像一块烧红了的铁。云焕羽咬着牙，扳着他的肩膀，想要将人转过来。
“怎么回事！”云焕羽咬牙吼着：“你怎么回事！”
黎锐简直变成了一个破碎了的血袋，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身体中逃窜，夹杂着脏器的碎片，接触空气的瞬间便烧成烬状，溅在墙上。
“活不成了。”云焕羽缓缓后退，跌坐在地上，两手上俱是烫出的痂痕。
他得出结论来。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下来。人不能，妖不能，哪怕是修仙者，也不能。
眼前的世界有些眩晕。他心神失守，茫然地在脑海中检巡着或许能救下黎锐的方法。可是没有，当然没有。
他垂下头来，摊开双手：“怎么会这样……不会的……难道是我……不会……不会这么简单……”
墙边传来一声闷响。黎锐双手再也撑不住墙壁，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像是殉罪者的姿势。
云焕羽回过神来，猛地扑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伸出手来，却不敢去触碰黎锐的身体。他有种预感，在他的手碰到黎锐的那一瞬间，他就会变成一堆燃尽了的灰烬，就像那些鲜血一样。
他的手指颤抖着，僵持着，难进一寸。
“叮铃。”
云焕羽猛地回过头去。
一道门被推开，那是门上的铃铛响。白色的热气涌着食物的香气，从门内挤了出来。
云焕羽抬头看去，那是一家店面，是这条街上唯一亮着灯的一家。牌匾上的灯闪烁着，时亮时暗，写着“爱情麻辣烫”这五个字。
“吃麻辣烫吗？”
云焕羽转动僵直的脖子，缓缓回过头来。
黎锐用拇指擦着嘴角的血，正站起身来。
“我请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