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里全乱了套。
各种身份的人满场窜着跑来跑去，喊声此起彼伏，导演跟摄影组的人都扔了机器奔到了高台前面去。
好巧不巧，有个网娱记者正好约在今天过来拍演员花絮，门口守着的人也不在原处，他听见棚里的喊声，探头进来，眼睛一亮，朝身后的摄像招了招手，拽住了一个正要往外跑的年轻场记：“哎小哥，这怎么回事？”
场记急急忙忙地甩开他的手：“没空！”突然看见了他身后扛着摄像机的人：“你是哪里的人？！现在不能拍摄，出去出去！”生拉硬拽地轰着摄像出了隔音帘。
记者四下看了眼，趁着没人注意到他，溜溜达达地，挤进了高台下面那处围得最满的人堆儿里。
导演跪在人群中心，趴在地上躺着的人胸口听着，忽然直起身来，大吼着地朝人群挥手：“都散开！散开！无关人员都从垫子上下去！让他呼吸！”
地上躺着的人不知道是摔懵了还是吓懵了，这个时候才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来。
人群中爆起松了一口气的喟叹，导演大概是信佛，干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起佛号来。
摔下来的男替坐起上身来，甩了甩脑袋，动弹了一下胳膊腿，都是完好的，身上除了有些肌肉的酸痛，似乎没有什么更大的问题。
脑子反应过来之后，一波波的后怕便像海浪一样席卷了大脑。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半趴下身子，哆嗦着亲了两口身子下面军绿色一米多厚的安全垫。
记者悄悄掏出手机来，用衣角掩着，拍下了几张照片。
人群重新围了上去，导演大喊着救护车来没来的声音从人堆最下方传上来，人人脸上都露着急切与欢喜的表情。记者悄无声息地退了两步，注意到在人群的外面，不远不近的地方，孤单单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他头戴着安全头盔，手上套着白色的纺织手套，眼神直愣愣地，身体轻轻打着摆子，脸色看上去似乎比刚刚摔下来的那个人还要差，嘴唇嗫嚅，像是在说着什么。
记者皱起眉来，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便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向左回过头去，没见到人，右边胳膊又被拍了一下。
“担架来了，麻烦让一让。”有个声音在他身旁说了一句。
担架果然来了，将他挤在了一边。四处都忙乱起来，人群乱哄哄地，他一时难以挪动步子，隔着人群，他看见那个人，似乎被什么人拽走了，消失在人群里。
他突然低头一摸口袋，手机不见了。
黎锐低着头，像是不经意一样，用头发遮挡着眉眼，拽着身后的人钻进了人群里，那人像失了魂一样，还在絮絮地，小声念叨着：“指定位置……我没放到指定位置。还没开机，我没上心，垫子没在指定位置……没在指定位置……”
在人群中绕了几个弯，黎锐突然停下了步子，身后那人差点撞在他的后背上，也跟着停了下来，好像恢复了一点精神，眼神重新聚起了焦，看向黎锐的背影。
黎锐转过身来，两手插兜，向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将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住了步子。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闭嘴，没有人会知道你犯过错，这个功劳，会是你的。”
那人身体打了个摆子，彻底醒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巴。身侧的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他，扑上来把他抱住了，激动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黎锐的背影，与人群渐行渐远了。
“下次不敢再大意了吧……”黎锐往四周看了一眼，见那个记者还在不远处踮着脚张望，于是随手抓住了一个在身边跑过的工作人员，指了指记者，在工作人员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四下扫了一眼，在威压吊架旁边发现了阮倾跟男一号。导演勒令他们不准靠近，他们便只能远远地站着，男一号正低头跟阮倾说着什么，不时挥舞着双手，神情暴躁而焦灼。
黎锐叹了口气，准备迈步上前。
一双手突然伸了过来，攥住了黎锐的胳膊。那双手不知怎的力气这么大，黎锐没有防备，被一把拽进了个漆黑的小屋子里，听着门在耳边被摔上了。
门外陆陆续续地传来脚步声。听门关上时候的声音，这个门就只有一道薄薄的铁皮，是肯定不隔音的。黎锐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味，静静地等着门外的声音停下来。
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渐渐变成了同一个频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安静下来，是云焕羽先开了口：“你……”
他似乎对措辞非常为难：“你如果要像上次那样……我……别怕，我帮你守着门。”
黎锐轻轻歪了下脑袋：“上次？”
“上次，在巷子里，麻辣烫那次……我守着门，不会有人进来的，事后留下什么痕迹，也由我来清理。你放心，别强忍着。”
黎锐摇摇头：“不用，我……”
铁门突然“咣”地被踹了一脚。云焕羽一只手撑在门上，另一只手将黎锐拽到了身后，喉咙中下意识地发出了警告的低吼。
黎锐从云焕羽身后探出头来一看，那铁门被云焕羽顶着，虽然没有打开，可外面踹来的那一脚，竟然在铁门上留下了一个凹进来接近十公分的脚印。
黎锐叹口气，拽开云焕羽，走上前拉开了门。
阮倾正站在门口，叉着腰，眼神从鼻尖扫下来，在黎锐跟云焕羽之间转来转去。
“我就说嘛，你俩肯定是那种关系。”她眼神中似乎还有些自信跟得意。
黎锐先是一愣，稍微回想了一下可能被阮倾听到了的那几句话：“……”
“额，不知道怎么说，但肯定不是你想得那样……”黎锐苍白地说了一句，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云焕羽还没转过弯来，皱着眉：“什么？什么关系？她说什么呢？”
黎锐还张口想说什么，阮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哎谁管你们。我出钱了我最大，先说我的事。”
黎锐一想也是，于是将门口让开，让阮倾进来，关门前，往左右高处看了看。
“放心，我对每一处监控都熟得很，都避开了。导演清了场，现在外面没人。”阮倾一边说着，一边动了动鼻翼，摸到墙边，打开了灯。
灯光亮起来之后便能看清，这里应该是片场的临时器材库，歪七扭八地摆着些零星的器械道具。刚才黎锐闻着淡淡的机油味道，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他走到近前去，从桌子上轻轻抹了把薄尘下来，吹了吹指尖：“你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进来这里的吗？”
云焕羽知道黎锐是跟自己说话，点了点头，指着桌子上，一块有些显眼的、没被尘土覆盖的区域：“外面那根断了的绳子，最初的气味是在这里。”
黎锐微微俯下身来，用手指轻轻描绘着那块区域的轮廓：“差不多。你看这块儿的形状，想不想一捆束起来的绳子？”
阮倾上前看了一眼，皱起眉来：“有人拿走了这里放着的威亚绳——也许是老旧的，也许是坏的——然后换到了外面？如果是冲着我来的，难道是失误了，误伤到了别人？可他如果是那个狗男人雇来的人，应该知道，就是从三百米掉下来，也摔不死我啊。”
“摔不死你，可摔得死别人。”黎锐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有些懒倦：“如果刚才那个替身摔死了，你们这个剧组，恐怕拍不下去了吧。”
阮倾的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露出一些妖态来：“你是说……”
“你每天混在剧组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动手的这人，想毁了这个剧组。一来，是让你暂时不要外出工作，行踪固定些。二来……这种事，应该足够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一段时间了。”
说着，黎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手机来，用两根手指捏着，在她眼前晃了晃。
手机到黎锐手里的时候还在摄影的状态里，黎锐没让它锁屏。三人头顶头看完了相册里的照片，再抬起头来时，阮倾眼中阴沉沉地，蓄满了风雨。
有几张现场乱成一团的照片，有几张导演抱着男替呼喊的照片，还有几张，因为离得有些远所以有些模糊，不过还是能清楚地辨认出来，是阮倾跟男一号，站得离慌乱的人群远远地，男一号正低头听阮倾说话，这个角度看上去，二人确凿又不合时宜地，有些亲密。
“我看他可不光是冲着你的小命来的。你的声誉，你的地位，你的资产，你的一切，他通通都不打算放过。”黎锐看向阮倾，突然说：“你们狐族跟人类谈恋爱的，怎么个顶个的倒霉？我看你们狐族的小伙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啊，怎么你们一代代的都这么想不开。”
阮倾将手里的手机捏碎了，碎成渣子，簌簌落在地上：“我们狐族的小伙子这几年基本上都是弯的，你当然觉得好看了。用不用我帮你介绍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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