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这都是些什么怪胎,好生猛!”
灵犀峰半山腰一处石台之上,两名弟子斗得正酣。
冷光长剑飞舞,凝聚出庞大的气势,湛青与淡金色光芒流转,如蛟龙相噬,狠狠撞击之时,空气亦被震荡出大片的无形波纹。
青霞界虽是修界,可数百年来没生过祸乱,安逸得几乎让人长毛,各宗之间更是一团和气,面子工程做的一个赛过一个,这倒苦了那些发奋图强的英才弟子们,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只好个个铆着股狠劲儿,要在这十年一度的青鸾大会上大放光彩,一举成名。
更何况……
长老有言,此届的青鸾大会,将会选出新一届“青霞剑仙”。
此刻战台之上,战斗进入白热化,台下观战之人看得目不转睛,手里的葵花籽送到嘴边都忘了磕,一人忍不住好奇,拿胳膊肘戳了戳:“你看谁能赢?”
“要我说……”
被点名的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一边抬手将瓜子塞进嘴里,咔嚓几下,一边指向台上身着白衣的一人:“玄仙宗的林溪亭,显然更胜一筹。”
话音刚落,台上突然爆发一股旋风。
螺旋状气流裹着青玉色长剑,随着白衣青年指尖指引,于空中炸裂,进而化作通天彻地的巨大气旋。
刹那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强大的冲击力直接抽飞了对手手中的长剑,并将对方卷上半空,重重摔在高大的屏障上。
对手衣摆贴上屏障的瞬间,林溪亭倏地收了灵力。
那风流在他手中掌控自如,转瞬间化作气旋,消失在天地间。
“承让。”
青年微微仰头,清隽秀美的面颊上浮起一丝微笑,向对手落下的方向点点头。
与之同时,一股长风荡起,轻柔地将对方坠落在地的长剑托起,送至他面前。
“你看吧,”小胖子抚掌,“赢了!”
双手一翻,瓜子壳从袖中洒出,哗啦啦掉了一地。
小胖子面上一红,忙抬脚踏在瓜子皮上,暗中运气,将瓜子皮毁尸灭迹,同时欲盖弥彰地长叹一声,意有所指道:“看来这“青霞剑仙”的名号,又要被玄仙宗收入囊中了。刚走一个孟子衿,又来一个林溪亭——真是奇怪,玄仙宗是什么风水宝地,走出来的全都是人才?”
“死胖子,你胡说什么!”
前方一人突然恼怒地回首:“他林溪亭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孟真人媲美?”
此言一出,登时如沸油入水,在人群中炸开一片窃窃私语。
“我……我也更喜欢孟师兄。”
“不说别的,看惯了孟真人穿白衣,别人都对不上那个味儿。剑法也是,我曾见过孟真人舞剑,那可真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剑法!”
“‘青霞剑仙’我只认孟子衿一人,谁都别想顶替孟剑仙的位置!”
突然间成为众矢之的,小胖子面色微愠,恼道:“你们瞎激动什么,不想林溪亭拿到“青霞剑仙”的称号,就自己上台,打败他啊!”
“……”
“不敢,打不过?那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鸣不平?“
他探手入怀,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袋葵花籽,抓起一把,咔嚓咔嚓地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孟子衿再优秀,终归是死在了极北之地,需知人死如灯灭,叶落不留痕,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一心执着于过去?”
人死如灯灭。
叶落不留痕。
如一柄重锤,狠狠锤击在众人胸口,刹那间令他们面色暗沉,眸光黯淡。
有人嘴唇蠕动几下,似是想反驳,可沉默许久,终是恨恨地转过头去,一言未发。
孟子衿再好,也是过去时了。
可一提起那个名字,众人脑海中依旧涌现出一幅幅鲜明的画面。
山巅冰原上,白衣剑仙清雅绝尘,星辰洒下溪水似的光辉,在他猎猎飘扬的衣袍上流淌,汇于剑尖,化作万丈寒芒。
回眸一笑,琉璃色的眸温润如水,动人心弦。
强大,温和,俊美,富有悲悯心和正义感,简直是天地间最完美的存在,更是青霞界千万男男女女的梦中情缘。
他的死讯传开后,无数人于深夜悲泣,向上天叩首,祈祷这只是一场误会,一个“无伤大雅”的骗局。
可随着鸾音大会举办,长老宣布“青霞剑仙”的评选大比召开,这十年一评的称号,终将迎来一位新主人……
多少人心底暗藏的那一丝希冀,终归化作泡影,飘散在冰凉的长夜中了。
众人唏嘘之时,台上的林溪亭又胜了一名挑战者。
白衣翩飞,手中青玉色长剑轻盈如飞叶,纤盈的风在青年周身萦绕不散,拂起他墨色乌发,亦似一副优美的风景画。
台下的窃窃私语,暗中的指指点点,似乎对林溪亭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青年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只在向对手遥遥行礼时,嘴角勾起一抹浅淡而疏离的微笑。
已是三连胜。
金丹期的浩瀚灵力在比斗中显露无疑,一身风属性的特殊单灵根亦让对手感受到无穷的压力,信手拈来的灵符术法,更是让他的表现毫无瑕疵。
就连台下,自诩为“孟子衿的忠实粉丝”的那人也挑不出多少毛病,只能恹恹地垂头,嘟囔一声:“强装风雅!”
石台上,主持的长老扬声:“可还有人挑战?”
无人应答。
喝彩声亦寥寥。
“那便是没了?”
仍是沉默。
“咔嚓咔嚓”,有嚼瓜子的细碎声响。
“最后的机会喽,放过一次后悔终生哦?”
“咔嚓咔嚓咔嚓。”
“金曼生,再敢在老夫面前嗑一口瓜子,老夫就告诉你爹,让他把剩下那玩意儿全塞你屁/眼里!”
“……”
台下的人吓了一跳,慌乱地将小布袋塞入袖中,至此细碎的声响尽数消失,余下的,终于只有沉默了。
“……好吧,“长老无奈地耸耸肩,“既然如此,这‘青霞剑仙’的名号,便由——”
天际突然响起一声清亮的长啸!
金光万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猝然爆发,瀑布中清澈的水流倏地逆转,以气吞斗牛之势直冲云霄!
水光在半空炸裂,分散成成千上万细小的水珠,将阳光折射成五彩斑斓的光泽。
林溪亭倏地扬起头!
他波澜不惊的瞳孔中,终于产生了一丝情绪波动,惊喜之余,又掺杂着诸多复杂的情愫,天边的水花映入他的瞳孔,亦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形——
踏风而至,衣袂翩翩。
一身素色雪衣,却比烂漫天光更加耀眼。
如瀑墨发被一根雪色绸带高高束起,随着来人轻快的步伐,在身后散漫飘扬。
“师弟,”来人笑道,“我来与你比试比试,如何?”
他出现的瞬间,漫山林木花草都仿佛被惊动,灵流裹着水珠漫山流窜,草叶飞窜,花瓣飘摇,争抢着自山石间飞出,朝天际飘去,要成为他身侧一抹亮色——
一刹那,整座灵犀峰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天光亦为之侧目。
台下诸人惊喜地高扬起头,有些女修甚至红了眼圈,素手轻捂嘴唇,却无法阻碍咽喉中不由自主涌出的尖叫:“孟子衿!”
“是孟真人!”
“我们的青霞剑仙还活着!”
“啊啊啊我又相信神仙了!”
台上长老中,亦有人惊愕片刻,继而抚掌大笑:“好啊,好啊!乖徒儿,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笑过几声,那老者捋着胡须,得意地眯缝起眼睛:“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当浮一大白……走了走了,到怡红阁喝酒去,今天老夫非得喝它个不醉不归!”
嘈杂的喧嚣声中,孟子衿缓缓落在战台之上。
袖中寒光一闪,露出半截剑尖。那剑也奇异,锋上似有星辉流转,纵使于晴空之下,亦有璀璨夺目之感。
紧紧望着面前与自己装扮相仿的青年,孟子衿嗓音微寒:“林师弟,自极北寒原一别,咱们……好久不见。”
“……师兄,好久不见。”林溪亭哑声道。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孟子矜的动作,秀气瞳孔中流露出些微湿润的水光,在瞥见对方明显清瘦许多的身形轮廓,以及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庞肌肤时,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见林溪亭这般反应,孟子嘴唇微抿,笼在长袖下的手下意识捏紧剑柄。
他挽起长剑,直指林溪亭眉心,剑尖上寒芒流转,左手则掐起法诀。
林溪亭眸光倏亮,抬手行礼:“师兄,请指教——”
“嚓!”
话未说完,对面的孟子衿却突然收剑归鞘。
已经唤出的星辉来不及挥散,萦绕在孟子衿身侧飘荡,称得他一身雪衣仿佛撒了银辉,隐隐泛光。
林溪亭的剑悬在半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近在咫尺,他觉得孟子衿的神情十分古怪。
可尚未等他看清,对方飞速收剑,一边快步后撤,一边朗声道:“差点忘了,师弟刚刚已经战过三场。”
林溪亭摇头:“无碍……”
“此时比试,我怕胜之不武!”
“那……”
“师弟,你先做些休整,咱们午后继续!”
“可我并非……”
可话未说完,孟子衿已化作一道清风,飞快地绕过战台,冲向半山腰一片丛林。
飞散的草叶与花瓣纷纷,在战台上落下一片散发清香的雨。
台下有女修托腮,神色痴迷。
“孟剑修性子可真好。”
“可不是么,换成是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却看到师弟要抢自己的地位,老娘非一大耳光抽上去不可,哪还管什么胜之不武?!”
“呜呜呜,我好想跟他来一场深入交流……”
“……什么深入交流?砍你哦。”
“咳咳,只是想跟真人聊聊天嘛,可惜他走得也太快了些……”
是啊,林溪亭恍惚地想。
孟子衿虽是木系单灵根,身法却极快,出场如此声势浩大,退场却迅捷得仿佛一阵清风,简直……
让人猝不及防。
……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天光正好。
雪色身影穿花而过,自崖巅轻松起跃,为清风裹挟,飞快地绕过山巅。
却在踏入山背侧的阴影中,脱离战台一侧诸人的视野后——
“扑通!”
草叶纷飞,惊起一片鸟雀。
孟子衿在青草地里躺了数息,旋即长舒口气,从草丛中爬起身。
他的脸色泛白,额前挂着几行冷汗,晶莹汗珠顺着光洁的下颚一路流淌,隐没在略显宽大的雪袍中。
众人眼里强大、温和、俊美的青霞剑修,此刻颇有些狼狈。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随手扯掉几串倒挂在衣角上的金樱子,不小心被混在其中的一株刺果扎了手,登时“嘶”一声抽了口冷气,头疼地低下头,望见指腹上缓缓渗出的一滴血珠。
发带有些松了,长发散开几缕,缠在修长白皙的颈侧。发尾落入衣领内,刺得人发痒。
丫的,人干事?
灵力流逝带来的空虚感在体内蔓布,孟子矜焦躁地在草丛中快行几步,仰头喊道:“沈霄?沈霄你在哪儿?!”
“不行要死了撑不住了!”
“快快快,快来让我吸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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